六班一个孙境,足以秒杀七班的一众小喽啰。
孙境过了十来分钟才到,他从暴雨里而来,湿了半头的黑发,衣袖湿漉漉的,裤脚更不用说,直往下淌水。
孙境的到来,令包厢有短暂的寂静。
“生日快乐。”孙境朝钱菲说。
钱菲眉开眼笑:“好了,人到齐了,大家坐下吃饭吧。”
有两人和孙境有交情,很恭敬地说:“孙哥。”
一人为孙境拉开椅子:“孙哥,之前没听说你要来。”
“临时决定的。”孙境摸了摸口袋,摸出沾了雨水的一盒烟。
另一个男生递上一支烟:“孙哥,抽我的吧。”
孙境又再掏出一个金属打火机,点上烟,向另一张桌望去,目光正对上李明澜的背影。
聚会除了吃饭,就是玩乐。
吃饱了饭,田滨放下筷子:“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今天的这顿饭,郑克超吃得很乏味,干什么都不起劲:“玩那么多次,这个游戏没新意了。”
田滨:“那再加一个掷骰子?酒瓶口转到谁的方向,谁就得掷骰子,单数真心话,双数大冒险。”
这是把个人选择给封死了,Yes Or No,全凭运气。
郑克超:“这还差不多。”
田滨一个个点名,同学们表示同意。
第五轮,轮到郑克超,他选了真心话,很坦然回答了一个隐私话题。
第六轮,由他来转酒瓶,他两指捏住酒瓶嘴,把酒瓶口对着李明澜,眼神深沉。
酒瓶滑溜溜的,一圈、两圈、三圈,转了六圈停下来,瓶口正是对着李明澜。
田滨:“来来来,李明澜,掷骰子。”
李明澜一把抓住,撒出去,结果是“六”。
田滨:“哦,大冒险啊。”
如果郑克超出难题,显得太刻意,于是他把权力让给田滨。
田滨和郑克超,根本就是一伙的,他说:“请李明澜同学给全场年纪最大的人表个白。”
全场年纪最大的人,当然是复读两年的孙境。
郑克超也趁机拱火了:“不去表白就罚酒,照规则来。”
孙境不怎么吃饭,抽了两支烟,这时嘴上叼着第三支,他的眼前烟雾缭绕。
一人悄悄地说:“孙哥,那桌的人把你当赌注了。”
“哦?”孙境望过去。
李明澜也向后转头,勾了下唇角。
郑克超看着这一幕,手指在桌底下点着自己的大腿。
谁都知道孙境复读两年也没考上大学,这是名副其实的学渣。
李明澜如果真的喜欢天才,万万不会选择孙境。
李明澜没有考虑太久,耸肩:“我放弃。”
田滨乐了,拿起一瓶啤酒:“来来来,李明澜,我知道你满十八岁了,罚酒不可少啊,本来是罚五杯酒,但念在你是女孩子,减两杯,给你面子了啊。”田滨把满满的三杯酒,摆在李明澜的面前。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盯着李明澜。
同一场聚会,却并非全部人都在一个战线,有几人抱着看戏的态度。
孙境把打火机的盖子一开一合。
金属的清脆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孙境敲敲桌子:“喝酒的事,竟然不算我的份?”
无人吱声。
孙境拿起打火机,几步过去,用打火机碰碰其中一杯啤酒的玻璃瓶,弯腰,凑到李明澜的耳旁:“我替你干了这三杯,你欠我一个人情,这笔生意划算吧?”
“杀人放火的事我可不干。”李明澜同样低声。
“杀人放火的时候,我哪用得上你。”
李明澜和孙境不曾同班,但也认识两年多,她权衡一下,绽放笑颜:“你请便。”
孙境一口一杯,爽快地干了三杯酒,他把杯子倒转,以示空杯:“李明澜的酒,都算到我的头上。”
郑克超和田滨面面相觑。
鸦雀无声的时候,李明澜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
出去关上门,包厢的一切就和她无关了。
但有人跟着她出来。
钱菲一路沉默,到了洗手间才说:“你和孙境的关系很好呀。”醋溜味无法掩饰。
李明澜反问:“谁说的?”
“有人这样传。”钱菲穿的外套太长,不想去卫生隔间,但既然来了,干站着又尴尬,于是她打开水龙头,假装洗手。
李明澜:“捕风捉影而已。”
钱菲:“孙境长得很帅啊。”
李明澜摇头,与此同时,她的食指跟着摇:“他成绩差。”
凭这一项,孙境出局。
第5章
生日会其实已经结束,李明澜跟钱菲道了别,自己先走了。
李明澜那一把小小的伞,在凶悍的暴雨里脆弱无比,她赶在伞骨被大风吹歪之前到了地铁站。
当她走出地铁站,雨势渐渐小了,但是她的伞也已经塌了。
她用手掌撑起伞,感叹这场生日宴会又不是非去不可,莫名其妙欠了孙境一个人情。
“明澜。”
李明澜回过头。
一辆车慢慢地停下来,车窗被摇下,一个女人招着手:“明澜。”
李明澜双眼一亮:“阿嫂。”
这是李旭彬的妻子于骊,她说:“来,快上车。”
李明澜收起将要散架的伞,坐上车,对着驾驶位的人喊:“哥。”
李旭彬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大风大雨的,你去哪里了?”
“同学生日。”李明澜用纸巾擦了擦沾湿的衣服。
“生日年年都能过,明年考上大学了,开庆祝宴不是更愉快。”李旭彬连声音都是死板的。
“是。”李明澜只得听训。
一回到家,她被哥哥赶去做作业。
台灯照着她心不在焉的脸。
数学真的太难了,她只看懂了题目上的一、二、三、四,其他的什么数列、几何、函数,组成了一个个晦涩难懂的文字。
她撅了撅嘴,把铅笔放到鼻下,嗅到外皮的木香。
她无心向学,拿起卷笔刀,慢慢卷笔,再撕开卷下来的木皮,拼成花瓣状,之后,她又翻起了小人书。
“女怕嫁错郎”几个字映入她的眼帘。
李明澜翻了几页,再倒回去,嘀咕:“嫁对了人不就行了嘛。”
她仰起背。
椅子前腿被吊起,后腿左右摇晃,稍有不慎,她就要向后跌个四脚朝天。
她把交叠的双腿搭在书桌边上,用脚跟蹭着数学试卷。
对了,她将来一定要嫁一个数学天才。
到了李明澜的这个年纪,说少女不思春就太假。
她是标准的美人,五官出色,脸颊上还有青春期的婴儿肥,眸色明亮似秋水,鼻头挺尖,红唇饱满。
里里外外鲜艳明媚。
家中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哥哥,她眼高于顶,少女的怀春只对着纸片人男角色。
今天这页的小人书里,有一个新登场的冷酷男角色,她觉得有点孟泽的神韵……
她合上小人书,再把各科试卷装进书包。
算了,星期一去学校抄答案吧。
*
为了抄作业,李明澜今天早早去学校。
孟泽也是算着时间来的。
一人走得慢些,一人走得快些,二人正好遇上。
“Hi。”李明澜的灿烂几乎能刺破乌云。
孟泽一如既往的冷淡,脚尖一转,向着后门去。
李明澜顾不上他,她忙着去和各科课代表讨要周末的作业。
当她回到座位。
巧了不是,孟泽正在奋笔书写。
李明澜望着他的作业本好一会儿。
孟泽终于受不了落在书桌上的阴影,抬起头。
她高高站着,微微低头。
他见到她清晰又柔和的下颔。
她把借来的作业本放到他的桌上:“来,借给你抄。”
孟泽:“……”他是为了抵抗“天才”二字,才不做作业,但此刻望着她,他明白这个抵抗微不足道,而且相当幼稚。
“你先抄英语的,等我抄完其他科目,再借给你抄。”李明澜慷慨又大方。
孟泽:“……”但她这样误会,也没什么不好。
李明澜经验丰富,速度惊人,“唰唰唰”填着答案,忙碌的同时,她不忘把一科一科的作业本丢到后排。
孟泽刚想解题,“啪”一下,他的手又被她丢过来的作业本砸中了。
他索性直接忽略她,把作业本移到跟前,只占着一个小小的桌角写答案。
早读课结束,副班长来收作业,就见李明澜从后排拿回几本作业本。
副班长疑惑,他上周去教师办公室,无意中听老师们讲起孟泽,说是从尖子班转学过来的。
但……尖子生为什么要抄李明澜的作业?
李明澜的身子歪了歪,像是要挡住孟泽抄作业的姿势,她冲着副班长笑笑:“不要告密哦。”
副班长点头,快步离去。
孟泽也不想自己的眼睛这么利,偏偏他只一下就捕捉到了副班长泛红的脸。
为谁而红?
显而易见。
看看前面李明澜的马尾辫甩得多活泼。
孟泽放下笔。
冯天朗这时才说:“刚才见你抄作业抄得手忙脚乱,我都不敢打扰你。”
他抄作业?他手忙脚乱?孟泽转头。
冯天朗像是安慰,像是鼓励:“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很熟,你抄她的准没错。”
孟泽懒得开口,出去教室了。
他和一个人擦肩而过,听见那人说:“去他妈的情人节!”
孟泽认出这把声音——这就是周末在酒楼询问李明澜的人。
下午,孟泽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
是李明澜喊出来的:“郑克超,你真小气。”
孟泽望了望窗外,明天开始要戴一副耳机来学校。
七班很吵。
*
二月十四日。
正是去他妈的情人节。
还不到放学时间,一个男生经过高三七班,朝李明澜使了一个眼色。
李明澜不知道是真的没看见,又或者是假装看不见,她的眼睛向着黑板。
男生明目张胆,抬起腿,踢踢坐在后门的同学的凳子腿,同时,他递过去一张纸条。
同学会意,收下了。
最后一排的同学们,趁着老师在黑板写字的空档,一个接一个,手上此起彼伏,把纸条传向窗边,直到到了冯天朗的手里。
孟泽用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切动静。
如果冯天朗把纸条给孟泽,孟泽一定直接丢到窗外。
幸好,冯天朗忽略了孟泽,将纸条传向前去。
周璞玉头也不回,用两个手指夹住纸条,给了李明澜。
一连串的接力,默契十足。
孟泽看在眼里,猜测这不是第一次了。
李明澜拆了纸条,竟然有闲心思把长条的纸折成一个窄窄的纸飞机。
她从身侧摆手,捏着飞机头,向着孟泽飞。
她的力气很小,纸飞机飞到一半停下来,落在孟泽翻开的课本上。
孟泽合上书,再翻开,跟倒垃圾似的,把已经压扁的纸飞机倒在冯天朗的书桌上。
冯天朗傻眼。
*
李明澜从来不上晚自习,一到放学,准时走人。
孟泽今天比她还快,铃声一响,他立即背起书包。
她跟在他的身后,看着斜斜的夕阳把他的影子送到她的脚下。
两道影子有了并肩而行的错觉。
突然的,一个人的影子叠在孟泽的影子之上。
一个顶着高辫发型的女生,挡在李明澜的面前。
这人是柳灵韵,和孙境一样,是六班的复读生,她说话的声音倒是很有磁性:“今天晚上孙老大请客,你应该知道时间吧?”
“真是很不巧,今天晚上我一家人要聚餐,孙老大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李明澜甜甜一笑。
“不如你亲自跟他讲。”柳灵韵抱紧手臂。
“当然,改天我自然会跟他讲。”李明澜说完要绕道。
柳灵韵一把拦住。
李明澜转身,往回要去教室。
柳灵韵再次拦住:“李明澜,我发现你很嚣张啊。”
李明澜可无辜了:“我只是一个学生,上课听老师的话,下课听家长的话,我要如何嚣张?”
“少在我面前装傻,你满嘴谎话,摆明了不给孙老大的面子。”
“一口一个孙老大,认识的人知道你是个高中生,不认识的,听你这说话的口气,还以为是辍学的社会青年。”李明澜就是有本事用最亲切的笑脸讲刺耳的话。
“你——”柳灵韵扬起手掌,下一秒,她瞳孔收缩,手掌迟迟不落。
李明澜的影子边上,来了另一道细细长长的黑影。
柳灵韵的手在空中停了有三秒,她望着站在李明澜背后的人,终于收起手:“李明澜,我会把你的态度如实转告孙老大。”
李明澜点点头:“那就太好了,否则要到下次见面我才能告诉他,今天辜负了他的好意。”
柳灵韵哼一声,走了。
李明澜一转身,差点撞上人,她才发现孟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眉开眼笑:“孟泽。”
他假装不认识她。
她问:“你要回教室吗?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别跟着我。”
“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且去年暑假——”
“李明澜。”孟泽停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念起她的名字,用着冬天里的温度。
孟泽:“去年暑假的一切都是老人家的意思,与我无关。”
李明澜热情不减:“孟泽,孟泽,你回教室上晚自习吗?”
他给她一个相反的答案,穿过草坪,朝着图书馆去了。
进了图书馆,自然有管理员制止李明澜的叽叽喳喳。
孟泽得以安静。
但是她没有走。
他在玻璃上见到后面跟着的人影,面色又冷几分。
他上二楼、三楼、四楼,他和她,一个东,一个西,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居然像是捉迷藏。
一个冷着冰脸。
一个盛放着笑。
他觉得李明澜是不是很享受这样的追逐?他绕不开她了。
转到里面的一排书架,他停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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