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是李宜嘉的母亲,边上站着的另一位则是李宜嘉的小姨。
刚才,孟泽走了后不久,李宜嘉就被母亲叫走了。她的母亲说,要来听听小姨的意见。
小姨问:“嘉嘉要填报志愿了吧?”
“是啊,她还跑去和同学商量。那些都是小毛头,懂什么。”李宜嘉母亲打心底瞧不起岩巍中学的学生,“高二的时候,我让嘉嘉去当医生。可是她一时糊涂,听班上的人说,物理更好,她填错了表,被分到物理班。”
李宜嘉垂着眼睛。
“我后来想,物理科目的专业更广泛,就不安排转班了。”李宜嘉母亲微微一笑,“嘉嘉的高考成绩很优秀,我打算让她去报考建筑学。”
李宜嘉忍不住插话:“妈,建筑学专业要复试素描,我没有绘画基础。”
李宜嘉母亲:“建筑学不是美术专业,主要是看文化成绩嘛。凭你的分数,到了哪里,都是学校抢着要的。嘉嘉,你还小,等长大了就知道,妈妈说的准没错,妈妈是为了你好。”
小姨附和说:“是啊,嘉嘉,你不会素描没关系,上了大学,学校有绘画课程的嘛。你的姨丈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小姨的丈夫在房地产公司工作。李宜嘉母亲盘算过,这不失为一条门路。
临走前,李宜嘉又回头望那对小情侣。
女的想替男的撑伞。
男的偏偏要把伞让给女的,直到他揽住她的肩,两人的头都被小花伞遮住。
多年以后,李宜嘉想,如果这一天,她没有见到这一对小情侣,她什么都不知道,孟泽是不是就能一直这么轻松自在?
没有如果,于是李宜嘉也得不到答案。
*
孟泽把李明澜送到餐厅楼下,停下来,不往前走。
“孟泽,孟泽,你不来聚会吗?”李明澜揪揪孟泽的衣角,“你也是我们高三七班的同学。”
“不去。”他一副冷然的模样。
李明澜冲他扮鬼脸,她猜也知道,他其实更喜欢北方学校的同学。没办法,谁让高三七班的学渣特别多。
她晃着花伞上楼。
“李明澜。”
她回头。
胡翰然站在楼下,冲着她笑:“好久不见了,高中毕业之后不像学生时代,天天在教室里碰面,我都不习惯了。”他染了几缕金发,穿了件背心款球衣,露出结实的臂肌。
第63章 (加)
“一毕业你就这么风骚?”李明澜向着外面张望。
胡翰然三两步上楼:“李明澜,你这阵子真忙,像个大人物,约你八次,你九次都不来。”
“是啊,特别忙。”忙着谈恋爱呗。
“见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有一阵子没见,胡翰然发现她嫣红的脸比高三时更滋润了,他问,“李明澜,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她不瞒着:“惨不忍睹。”
“可是你红光满面啊。”
李明澜摆出苦瓜状:“如果国内没有学校接纳我,我就要一个人孤零零出国了。”
胡翰然笑了:“我也差不多,我应该会出国。”
七班的“牛鬼蛇神”有几个家境都挺好。高二时,胡翰然曾说,他父母料着他没出息,想把他送去国外见见世面。
李明澜祝福他:“早日成才,为国争光。”
“要不我们一起去?”
“我要留在爸妈身边。”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板起脸,一本正经:“我要去钓一个才貌双全的金龟婿。”
从家境来说,胡翰然觉得自己也能和“金龟”沾上边的。“你长这么漂亮,不愁嫁。”
“我喜欢数学好的。”
胡翰然怪叫出声:“高考都结束了,数学好又怎么样?以后我们有计算器。”
她白过去一眼:“数学不只是算术。数学好的人有头脑,智商高。”
这话直击胡翰然的弱项,他摸了摸鼻子:“智商高的未必看得上我们这样的数学渣子。”
李明澜走到楼梯平台时,又向下望。
已经不见孟泽的人影。
他不把自己当成高三七班的人。但是班上的同学们还记得这个同学。
班长问起孟泽的高考分数。
李明澜不说,无一人得知。
周璞玉开玩笑地说:“冯天朗,你是孟泽的同桌,你都没有他的消息吗?”
冯天朗:“苍鹰飞上了高空,杳无音信。”
李明澜赞同地点头。
孟泽是一只苍鹰。他差点就杳无音信了,但他还是从北方回来了。
*
晚上,孟泽把支离破碎的手机零件全部捞起来,一点一点拼装。
手机是李明澜摔破的,她说要弥补过错,给他捶背:“孟泽,你大学毕业以后是不是留在北方?”
“也许。”
也许?说明有转机,也许他又回来南方了。“孟泽,你会不会考研,读到博士?”
“也许。”
李明澜停下捶背的动作,揽住他的肩:“又也许,你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了?”
“视形势而定。”孟泽拧着螺丝,“比如现在,我去一流大学是最优选。”
她把他越抱越紧:“孟泽,事业和爱情哪个对你更重要?”
问的简直是废话:“面包是基础。”
这是孟泽应该有的回答,但是李明澜打了他一下:“如果你成为博士了,我还是个高中文凭的渣渣,你不能埋汰我的学历。”
“嗯。”他漫不经心。
“你要一直一直记得我。”
“嗯。”孟泽扣上了手机电池。
李明澜奖励性地亲了他一下。
他数学好,但堕入凡间与她厮混了。
可惜啊,同学们不知道。只有孟泽的同学龙正初,凭着推理断定了她和孟泽的关系。
*
龙正初的确是一个闲得发慌的人,但他又没有那么的无聊。
孟泽把散落的手机零件装回去,充上电之后,给龙正初打去电话。
龙正初第一时间开了免提,使劲鼓掌,响亮的“啪啪啪”三下。
孟泽放下手机,避开了龙正初的开场白。
想也不用想,龙正初肯定酸不啦唧。
两分钟过去,孟泽拿起手机:“你今天有什么事?”
“我今天早上,不,我昨晚看见你爸回来。今儿一大早,有个阿姨急匆匆上楼去拍你家大门,大声嚷嚷要你爸负责任,否则就把事情闹大。”龙正初说,“对了,你高考分数高,有记者想采访你。刘老师知道你比较低调,全部推掉了。你现在是风口浪尖的人,警醒一下吧,别突然爆出家丑。”
“大人的事,由大人去定夺。”孟泽说,“龙正初,你别多管闲事。”
“我如果管闲事,今天就把这事抖落给你的女朋友听。”龙正初嘿一声,“你都交女朋友了啊。”
“早点睡吧。”孟泽将手机抛到茶几上。
手机和玻璃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之后一溜烟地继续滑,又从茶几上摔下去了。
孟父孟母办了离婚手续的当天,给孟泽转了一大笔钱,说是大学学费。
孟泽去银行取了现金,成捆成捆放到抽屉里。
这是他和父母的道别金。
相框在墙上留下的痕迹仍旧清晰,是再也填不满的白。
孟泽伸展手臂,搭在沙发的椅背,仰靠头,听着时钟的“滴答滴答”。
他与李明澜的日子,在“嘀嗒嘀嗒”之中,转瞬即逝。
*
李明澜还是填了美院的志愿。至于其他院校,她填上去只为混文凭。
李家人遵循四个字,听天由命。
命运开了个玩笑。
李明澜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她的月事没有来。
孟泽一直有做安全措施。
除了从茶餐厅回来的那天,他将她抵在门板上,狠狠地欺负。
不,他当时有去拿方盒子。不过,时间晚了点。
前些天,李明澜想起月事,她以为是肠胃炎的关系,上次病了之后,她的营养没跟上,血气不足。
至今,推迟得太久,她有点慌张。
李明澜偷偷买了验孕试纸,她抱着侥幸心理,检测之前,她双手合十。
上天保佑。
然而,佛祖从来都不眷顾她。
她中招了。
镜中的李明澜脸色白得吓人,再怎么胡作非为,她还是个孩子,有话说,祸不及下一代,她真正慌了。
她求佛,再侥幸想一想,万一之前的操作失误呢?
她又测一次,结果一模一样。
李明澜听见李母说话,慌忙把试纸塞进自己的牛仔裤口袋。
她出去卫生间,装作没事人似的:“妈。”
李母一转头,问:“明澜,是不是热?满脸是汗。”
“是啊。”李明澜不敢多说话,她一开口,心里发虚,喉咙梗着,出来的声音飘渺着,没有底气。
木椅子沾上皮肤,是炎热夏季的寒霜。
李明澜双腿软绵绵,从椅子边伸长,直直陷在桌下的阴影。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桌上小小的时钟的秒针,发出“哆哆”的移动声。
她后来又觉得,这个“哆”更接近于“剁”,把她的人剁成片。
她幻想过自己和孟泽的未来,有了“他养她”的承诺,岂不是一片光明?
不,她被挥下当头一棒。回到真实,如果真的有孩子,她和孟泽就完了。
恋爱是一回事。
孩子指向的是婚姻,太遥远了。这不是孟泽所说的“最优选”。
李明澜望着窗外、山外。
天外的圆太阳,暮色红艳的同时,又铺满夜色的死寂。
这是夜色吞噬天光的时刻。
她把房门关得紧,不能让家人知道她的魂不守舍。
她在心中说过无数次,验孕试纸不一定准确。
她想逃避,想自欺欺人。
她软趴趴爬上床,真的是爬,四肢并用才勉强上去,跌在床,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的头歪在枕头上,颈上传来别扭姿势的不适。
她的背越拱越弯,直至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的呼吸沉在被子里,待到氧气耗尽,她做出无比果断的决定。
这是大事。
第二天上午,她去医院。
挂了号,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边上的位置,她时不时抬头,观察人来人往,发现自己是这里最年轻的。
护士喊着叫号。
李明澜佯装镇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脚是踩在泥沼里,一脚塌陷,好不容易才能拔出来。
她坐下,整个人沉入泥沼似的,不得不扶住医生的办公桌,她看见自己手背发青的血管。
医生开了检查单。
李明澜又飘着走。
检查结果,和试纸结果一样。
女医生大为震惊:“要不要报警?”
李明澜沉默,摇头,出了医院。
*
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扛得下。
她立即去找孟泽。
旧楼梯的墙有些涂鸦,孟泽说是外公留下的,其中一副是小朋友奔跑嬉闹的童趣。
她和孟泽,闹是有的。
李明澜掂了掂钥匙,在门前站一会,手指夹住薄博的钥匙片,第一次,插不进钥匙孔了。
她拍拍手背,镇定下来,开锁。
她每回进来,打开鞋柜,脱下鞋子,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
这一天,她慢吞吞的,花一分钟才换上拖鞋。
孟泽夹着一根烟,拍拍裤子上的烟灰,他靠在阳台门边:“手机怎么关机了?”
李明澜有点惊醒,拿出手机,按按屏幕,没反应。
阳台外没有猛烈的日光,天上的云如同浸满水的棉被,沉甸甸的。
她还是要去那光的下面站着,
孟泽看着:“李明澜?”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个星期没充电了。”笑僵在脸上,她面色白,唇白得发干。
突然,她的额头一凉。
孟泽伸手探探她的体温:“不会又生病吧?”
她的眼珠子满是惶恐。
他抚抚她的头发,用额头撞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傻呆呆的?”
李明澜藏不住事,何况,孟泽也是肚子孩子的当事人之一。她咬一咬唇,坦白了:“孟泽,我们有孩子了。”
她终于从他的脸上见到能称之为“情绪”的表情。
他的脸色崩了,与她昨天在镜中见到的自己一样,是苍白。
“李明澜,今天不是愚人节。”孟泽的尾音有点抖。
这一刻,他和她都只是孩子。
“我知道不是。”医院的那张检查单,被她折得整整齐齐,像一个小小热水袋发着烫。
她摸出来,动作慢吞吞,想打开检查单,又合上去,她递给孟泽。
从李明澜开口,孟泽知道她没有骗人,她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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