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要走,却听李父说:“实在抱歉。今年公司回款不理想,我的资金链断了。我没办法,才来问你帮帮忙。”
李明澜愣在当场。
父亲一直是她的天,她从来想过父亲也有困境的一天。
父亲在这般经济形势之下都不曾埋怨过她这个没用的女儿,他负担不起大额的出国费用,却拉了兄长扛。
李明澜差点要告诉父亲,她不读了。
然而,假如她不读,才是真正辜负了之前的留学生活。
过去几年的成长都是自欺欺人。
想一想,当年父母兄长替她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该有多难受。
她的美梦,是该醒了。
*
李明澜静悄悄上了楼,佯装无事发生。
回到哥哥家,她笑着和儿子玩,直到儿子睡下了,她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
她在黑暗中站了好半晌。
她在一个人的身上载了两次跟头,说出去谁不说她蠢呢。
李明澜去开灯。
灯光照亮后,她眨眨眼,第一时间去拉抽屉。
抽屉里还保留着李明澜离开时的样子,都是关于孟泽的。
二人的合照少之又少,而且他总是漠然一张脸,但她还是当成宝贝似的。
她把照片扫描出来,藏在手机,真正的照片则留在这个小盒子。
全是过错。
李明澜打开盒盖,把她和孟泽的合照翻到背面。她拿起一张,慢慢撕开,撕成两瓣,四瓣,八瓣。
有一片纸飘然落下时,翻了过来,露出孟泽的半截眉目。
李明澜捡起来。
她儿子的眉眼也这般美。
她用指甲轻轻划开他的眉心,之后,反转背面,又撕碎了。
最终,小盒子里只剩下雪花般的纸片。
李明澜突然想起毕业照。
那算是她和孟泽的第一张合照。
站在她身后的孟泽闭眼入了镜头。
李明澜拿了剪刀,慢慢剪下他的头和身,一寸一寸割开。
她没有再等到孟泽的电话,她也丢弃了孟泽的纪念。
*
李明澜没有再收到孟泽的消息。
她盛装出席于明夕的婚礼。
她和余明熙没有共同好友,她一个人坐在席上,却招来了两位男士的攀谈。
她没有对孟泽报复的快感,反而敷衍,对着两个男人非常冷淡。
李明澜一夜之间彻悟世俗,却又见证一对新婚男女步入承诺的围城。
她衷心祝贺:“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余明熙忙着繁琐的礼节,李明澜没有和余明熙说上话。
她遥望台上的新人,衷心祝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第二天,李明澜就要出国。
李家人送她到机场。
李明澜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爸,我一定好好读书。”
李父拍拍女儿的背:“照顾自己。”
李明澜一一抱过自己的亲人,最后弯腰,把小小的儿子举得高高:“深仔,要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话。”
小李深晃晃小腿:“姑姑再见。”
她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李明澜又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过安检。
她坐下,知道这次身边不会出现惊喜了。
手机相册的人也已经被清理过了,如今只剩她的家人。
*
暑假期间,有的学生回国了,但是现实距离阻挡不了网络八卦。
当李明澜回到学校,论坛热帖的余波仍在。
大家全都在怂恿楼主,赶紧放证据。
楼主销声匿迹。
渐渐的,风平浪静了。帖子还在,只是扫兴的众人不再顶贴。
姚希津还是联系版主,要求删贴。
版主卖他一个面子,帖子删除,此事了结。
姚希津说:“虚张声势而已。”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完美的家世,完美的教养,一表人才,挑不出缺点。李明澜这样和崔佩颐说。
崔佩颐问:“他的关心是不是打动你了?”
李明澜摇头。她还处于对男人失望的时期,心如止水。
恰巧,崔佩颐有一个同行的实习生离职,她邀请李明澜进服饰公司。
李明澜满口应下。
姚希津完成学业,即将回国。临行前,他和崔佩颐、李明澜聚餐。
他问起二人的去留。
崔佩颐哈哈一笑:“我和明澜是要在洋人地盘上干一番事业的。”
姚希津低问:“明澜不回去?”
“我要赚钱。”李明澜浅浅尝了几口酒,“养我的男人不见了,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崔佩颐笑:“俗气的愿望。”
酒意染红李明澜的脸颊,她的话音有些模糊:“我很傻。父母兄长为我撑起一片天之后,我以为有另一个男人能为我延续这一片天。”
“我很讨厌出国,我最讨厌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有的时候,我就想逃跑到国外,陌生的国度就行,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啊”李明澜不知道自己是说过去,或是未来。“我是要在洋人地盘上干一番事业的。”
第93章 (加)
崔佩颐反抗父母的管教,执意留在国外。
李明澜身为合伙人,当然也留下来。
李旭彬听闻李明澜要在国外创业,问:“明澜,你真的要留在那里?”
李明澜:“哥,我要工作。”
李旭彬以为妹妹是担心回国找不到工作:“你放心,我都给你安排。”
李明澜:“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你和爸妈的羽翼下。”
李父:“外面风大雨大,我们明澜的羽毛那么白那么轻,还扛不住风雨呢。”
父亲直到这时还把她当成他的责任,李明澜差点掉泪:“爸,我有自己的奋斗目标,我希望你支持我,就像你一直以来支持我一样。”将来她是参天大树,庇佑她的父母兄长。
李父宽慰地笑:“明澜,你自己觉得自己能行,爸爸就支持你。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崔佩颐社交能力强,游走上流圈子谈投资。
李明澜艺术天赋高,通宵达旦地画设计稿。
两个顺风顺水的公主学会了在社会摸爬滚打。异乡创业,艰辛不言而喻,两人差点在中途就放弃了。
幸好崔佩颐认识了一个中国商人。
这位商人搭了一把手,两人才算把公司建起来了。
商人是南方的,初中在岩巍就读,也算李明澜的校友。他比李明澜大几届,还认识几个岩巍中学的校友。
聊天时,李明澜得知,他认识银行工作的师兄师姐。
他给出的消息是:“他们夫妻都从银行离职了,传出有违规贷款,被处罚了。”
孟泽当年曾表达过资金不足。或许,他的坠落就是从沉迷金钱开始的。
少年已经毁了。
李明澜听完笑笑,不放在心上。
父亲的公司度过了难关。
当公司创下惊人业绩,李明澜回首过去,知道自己熬过来了。她曾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大画家。无人能预料,她竟在国外站稳了脚跟,成为时尚界的宠儿。
李明澜的时间渐渐宽裕了,想回国就回国。
李深读小学时,还和她比较亲近。他上了初中,越发安静了。
李明澜忙碌之余,思念儿子,给他打电话分享生活点滴。
比如,街头有个流浪艺人能弹唱中国调子,是她常听的流行歌曲。
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到了叛逆期,他觉得无聊。
那天,李明澜挂了电话,又去听流浪艺人的哥。
哪里无聊?非常好听。她还跟唱:“哼哼哈兮。”
她问儿子:“初中生活如何?”
“还行。”简单的两字冷冷清清。
那谁也喜欢这两个字。哪怕他拿了年级第一名,他也是淡淡的:“还行。”
回忆终结时,她笑。儿子都上初中了,她居然还能记得那谁的话。她自嘲:“是很无聊。”
她宁愿儿子是学了她哥的少年老成,也不愿承认那谁的基因太强大。
于骊明白李明澜的思念,经常发李深的照片。
李明澜把照片放在隐藏文件夹。没人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她只能偷偷欣赏儿子的成长。
李深说无聊的次数多了,李明澜意识到自己和儿子脱节了,她需要什么东西来维系二人的关系。
有一天,她在慈善拍卖见到一只表。表盘设计独特,出自一个华人设计师之手。
这名设计师名叫雷余瓯。
她联系上认,请对方设计一对情侣表。
雷余瓯脾气又拽又硬,一口回绝。
直到李明澜和他在服装周遇见。
雷余瓯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和她聊了下,直言十分投契。
李明澜定制了一对情侣表。女款是她的,男款,她要送给她亲爱的儿子。
是定制,她却没有付款。
雷余瓯热情地说:“不知能否请你为我未来的妻子设计一套婚纱?”
李明澜展颜:“当然。”
雷余瓯迟迟没有遇上心上人。没有未婚妻,不需要婚纱。李明澜倒是一直欠着这份人情了。
*
李明澜把情侣表装进礼盒,系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回国了。
在外思念久了,她不知道自己见到儿子,会霎时湿了眼眶。
儿子一年比一年高,而且他期末考是年级第一名。
没有哪个当妈的会不高兴得落泪。
送礼是情理之中吧。
但李深不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经于骊的劝说,他才收下那只表。
他只会闭门做作业。
香港台正在重播1995版《神雕侠侣》,李明澜闲来无事,坐在电视机前打发时间。
她已经不唱《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了,她集集跟唱《神雕侠侣》,拉开嗓子:“有你有我雪中送火!”
李深当然听见了,面无表情。
几天下来,李明澜和儿子的交流少之又少。
她忍不住去敲他的房门:“深仔,你在做作业吗?”
“已经做完了。”李深再也不是可爱的胖小子。
李明澜见到儿子正在翻看哲学,点点头:“也对,你是天才,我以前做作业要花一个晚上,有时候一晚上也做不完,第二天去到学校就请教学霸。”
她和他分享当年:“他太牛了,闭着眼做题都比我厉害。”
她坐上李深的床。
枕头、床单、被套,全都简简单单,素白的、素灰的。
她想,一般来说,当妈的都要给孩子整理床铺吧。她却没有跟他挤过一个被窝。
难怪儿子和自己生疏。她错过了儿子的成长,也将错过他将来的一切。
这时是有些不甘心自己只是姑姑。
李深问:“姑姑有事吗?”
儿子的脸还稚嫩,眉目真是像极了那谁。李明澜清了清嗓子:“深仔,你承受能力如何?”
“还好。”
“如果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爆炸大新闻,炸到了你,你会怎么样?”
李深平静无波:“不怎样。”
他的个性偏向那谁,完全没有遗传到她的开朗。
“那就好。”万一他将来得知真相,也许没有那么排斥。她转头见到桌上的礼盒,问,“你没有戴表啊?”
她的早已经戴上了。她把自己的手比上去:“果然合在一起更好看,本来我想大大的,可是我的手腕小戴不住,委屈一下你,你戴大的,我戴小的。”
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两只表。一只的机械柄轴和另一只的机械柄轴,合在一起相互旋转,上发条的速度会比单只上发条时更快。
男款手表的柄轴有特别设计,比常规款的更大。
李深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姑姑,我觉得你最好找一个适合你的男朋友。”
“是吗?你也觉得我这么漂亮的女人,没有男人疼,特别可惜,是吧?”李明澜笑起来,“深仔,你真会体贴人呢,才貌双全,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你说得对,我要谈几个男朋友了,我喜欢智商高的男人。”
李深咳了一下:“姑姑,我要做明天的作业了。”
“好,不打扰你,改天我酝酿酝酿,再和你说惊世骇俗的爆炸大新闻。”
然而,这天之后,李深更疏离了。
李明澜逮着空档就跟他说话:“深仔,周末想不想去公园散步啊?我好久没去,我怕迷路了,你有空给我带路吧。”
“姑姑,我要做作业。”
她又和他说:“深仔,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咖啡豆,我给你冲杯黑咖啡吧。”
“姑姑,谢谢,不用了。”
“深仔,我……”
“姑姑,我做作业了。”李深关上了门。
李明澜不喜欢哭。
当年离开那谁,她没有哭。没有男人值得她掉泪。
但是在儿子面前吃闭门羹,她的眼眶还是红了。
于骊安慰说:“深仔就是这个性,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明澜点头。一时之间,她分辨不出李深的冷静,是因为他哥哥的教导,还是因为孩子他爹的遗传。
公司那边不停的传来消息,李明澜不得不回去处理公事,她说:“深仔,我要走了。”
“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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