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想到喊名字真的有用，范瑕顿了下，说：“你要吃什么东西？”
小凡岐盯着她看了会，摇摇头，意思就是她不饿。
这个孩子身体里运转的心脏是总装置，这是基地内无人不知的事。换句话说，她的语言系统从一开始就是完备成熟的，对世界的认知能力也不存在任何缺陷，既听得懂别人说话，自己也有和人对话的能力。
可凡岐迄今为止没有说出过一个字。
这也是桑禹最近烦恼的一件事，她觉得是不是因为小孩子平日里接触到的信息太单一，导致现在还不会说话。
可范瑕就是研究这方面的，她再清楚不过了，所有认知系统都不存在问题的情况下，不会说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凡岐自己不想说话。
但她说不说话范瑕并不关心。
因为很快，操作室门上顶端的显示灯灭了，范瑕刚站起来身，只见蹲在地上的女孩也迅速爬了起来，似乎是腿蹲麻了，她僵立在那里，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的双腿，范瑕竟然从她那张缺乏情绪的小脸上看出了困惑。
留致和开门而出，淡蓝色的无菌服溅满血迹，她褪下已经完全被染成红色的手套扔进医学废品处理箱内。
操作台上，桑禹呼吸绵长，麻醉剂的效用还没过，范瑕被小跑着掠过她的女孩轻轻撞了下，没有在意，只目光认真地看已经完成了躯体改造的桑禹。
她知道，虽然现在的桑禹看起来和之前差不多，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桑禹已经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了。
因为老师把仿生人支架埋在了她的体内，属于人类的皮肤已经被剥离下来，一片一片地用粘合剂换成了仿真皮，金属骨架嵌合进肉里，附在桑禹原本的人体骨架外面。
就在这时，桑禹的眼皮开始有细微的颤动，腿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因为激动，范瑕的鼻翼微微扩胀，她知道桑禹快要醒了，而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观赏这具全新的躯体。
小凡岐趴在操作台前，以她现在的高度来说有些费力，桑禹的眼睛渐渐睁开一条缝，浅蓝色眼珠如同漂亮的玻璃球。
她的眼睛也被换成了独属于仿生人的颜色，是一种微妙的，极容易同人类区分开的眼睛。
桑禹模糊视线里最先出现的，除了刺眼的悬挂灯，就是小凡岐。
女孩盯着她半晌，冷不丁开口，“玻璃球。”
还没从麻醉里缓过来的桑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割裂走了所有知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但她同样也清晰听到了，小凡岐的那声玻璃球。
她嘴唇细微嗫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小凡岐就被女人脸上的潮湿/液体吸引过去注意力。
桑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但她确确实实在流泪。
第58章
小凡岐愿意开口说话了, 这让刚接受完躯体改造而饱受疼痛折磨的桑禹得到了一点安慰，即便女孩的话仍然很少，但起码不是有交流障碍。
“不要这个。”刚从储物柜里随便取出一袋绿色包装的营养液,本来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小凡岐冷不丁开口。
桑禹吃惊地看过去,见女孩那张稚嫩的面容上并无表情,目光却隐约看得出不满和抗拒,于是她把营养液的包装袋翻了个面露出贴的产品表，排在首位的添加品就是卷心菜，后面还跟了一连串的菜名。
就这么粗略看了眼，顿时觉得胃部发苦，怪不得包装袋的颜色是绿的，要是让她连续喝个一周,恐怕桑禹的脸比这个包装袋颜色还绿。
小凡岐不喜欢，她便从善如流地换成其他口味的，同时也有些感同身受，因为她也很讨厌卷心菜的味道,其他蔬菜都可以,除了卷心菜。
凡岐倒是和她的口味很像。
生物实验室里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范瑕整天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经常窝在操作室门都不迈出半步，而留致和，这几天则是忙于同各个基地高层周旋。
他们急于拿到控制仿生人族群的心脏总装置。
但为了减轻基地对她的怀疑，留致和并没有在孟拓开口索要总装置时就不做犹豫地交给他，易得的东西总是不会受到重视, 倘若她真的当即便承诺下来, 基地那群老头子反而又会质疑总装置的真实性。
她清楚他们肚子里那点弯弯绕绕，自然也明白就算自己拒绝了,他们也不会因此产生不满去大做文章。
让桑禹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完好无损地逃离出守卫森严的南方基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基地还会再派人来。
留致和却没想着要轻易交出去，桑禹还没有完全适应仿生人的机械骨架，所以她会尽可能把交出总装置的那天往后拖延，留出足够的时间筹备脱离基地的计划。
因此，孟拓每隔一天就要登门拜访，美曰其名是商议要事，实际上一直在明里暗里地用尽办法给留致和施压，迫使她尽快“心甘情愿”地交出总装置。
总装置一天没牢牢掌控在总基地手中，他们就不会落下高高悬着的心。
但基地对生物实验室的频频关注，有心人都看得出来，甚至还有居民猜测两边在达成协议时产生了分歧，传了好一阵模棱两可的传言。
总基地再怎么急得冒烟几乎要和留致和撕破脸，实验室这边始终是没有任何动静，过完假期的研究员照样踩着点上班，桑禹则是慢慢适应着机械骨架带来的不适感。
用来支撑仿生人躯干的机械骨架是直接严丝合缝地嵌合进了人的肉/体内，为了减轻异物摩擦带来的痛感，留致和给她的注射了肌肉顿缓素，降低了身体对痛的感知力。
虽然隔绝了痛苦，但这同样会失去对外界威胁的判断能力，倘若受了致命伤，她极有可能在与实际伤势不匹配的痛感中判断失误，甚至死去。
即便如此，每每有较为剧烈的动作，桑禹还能明显感觉到金属架缓缓摩擦过去所带来的钝痛。
离开南方基地是迟早的事，更何况高层那些老头子们已经掩盖不了他们贪婪丑陋的真正嘴脸了，所以在留致和突然出现在操作室门前时，桑禹心底隐隐浮起了某种预感。
“你明天，带着总装置走。”
寂静到只听见实验器械运作的微小声响的房间内，刚投喂完毕小凡岐营养液的桑禹怔愣片刻，被这个如同平地炸雷的消息给搞懵，难以置信地反问，“明天？”
这时间也太紧迫了。
再说，广播里不久前才预报过接下来的十个小时内会出现强降辐射雨，播报员说，根据云层中的辐射颗粒反映这场辐射雨可能会持续不短的时间，除了位于平原地区的的南方基地，影响范围甚至波及到距离很远的一座山脉。
遇上这种恶劣的天气，居民基本上都会闭门不出，等辐射雨过去了再重新投入劳作中。
除了辐射雨携带了对人体有害的金属污染微粒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基地内地势较平缓的地方可能会存有积水，各方面来讲都不方便外出。
可留致和却突然通知她明天冒着雨也要带着总装置离开基地。
“昨天孟拓来会议厅找我，说总基地必须在三天内拿到心脏总装置。”最近天气骤凉，女人仅在薄薄的浅蓝色无菌服外披了件外衣，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
桑禹无端看出留致和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情绪，而就是这时，她陡然转身，颧骨微微下陷的瘦削脸庞显露在明亮灯光中。
女人依旧是那副看不透的如常神情，好似方才刹那间的失态是桑禹的错觉，她微偏了偏头，审视的目光挪到小凡岐身上，盯了会，突然道：“我希望你能带着她藏到至少她成年，离人类基地越远越好，作为回报，我会把我拥有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赠给风暴眼。”
“好。”
*
当天夜里，桑禹躺在折叠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干脆起来又清点一遍自己要带的东西，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凡岐还是被她的动静吵醒，揉揉眼睛跳下床，蹲在地上看她整理东西。
用来替换的子弹、折叠军刀、营养液……怕凡岐挑食，桑禹特意避开了绿色的包装袋，专捡剩下的装。
小凡岐也不吭声，似乎是知道收拾行李的含义，清楚自己马上就没法享受现在这样衣食不缺的生活了，桑禹收拾东西，她就蹲在旁边喝营养液。
等桑禹回过神，发现这不省心的小孩居然一口气喝了五六袋营养液，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堆着扔在一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你都不懂适可而止吗？”桑禹皱眉去摸她的肚子，还没能摁摁看就被躲了过去。
“凡岐！”她有些恼火地揪住女孩的衣领，不留情地教训道：“喝那么多肚子就一点也不涨吗？你是不是傻。”
小凡岐面无表情地纠正她，“我不傻，我比你的智商高很多。”
桑禹气笑了，拎着她衣领把人抱起来重新放回折叠床，“睡觉，小孩子熬夜会长不高。”
自己则蜷起腿躺到另一侧，知道小凡岐不喜欢别人挨着，她特意隔了点距离，灯一灭掉，就这么枯躺着也逐渐有了睡意，等到再醒的时候，辐射雨已经在人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降临了。
桑禹起身缓了缓瞌睡，走到操作台前调出实验室门口的监控，外面阴绵绵灰蒙蒙的一片，辐射雨势不小，来得急，看地面上的积水情况应该已经下了好一会。
穿着淡蓝色无菌服的留致和走了进来，递过来一张薄薄的卡片。
桑禹接过，定睛看去，是基地统一办理的黑色铁质身份卡，背面嵌有录入了身份信息的芯片。
“我给你修改的身份信息是体力型仿生人，隶属于基地卫生部，每天早上七点，环保车都会定时离开基地的垃圾填埋场，把分离出的污染程度高的废弃物运输到外面。”
“原本的仿生人司机就由你代替，我已经安排好了，驾驶环保车离开基地后，把车炸了，身份卡丢掉，你们就自由了，除了人类基地和风暴眼，哪里都可以去，还有，在总装置被人查到前，你都不可以和任何人联系。”
凡岐一个小孩子突然从实验室莫名其妙冒出来过于显眼，桑禹从被烧毁的储物室里搜寻了一堆废弃的装置，其中有块头较大的机械仪器，把里面的线路装置掏空，挤一挤勉强可以把小孩子塞进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桑禹像往常一样预约了垃圾清理服务，来运输废品的智能铲车把藏有小孩子的仪器用机械臂夹起放到铲车里。
好在小凡岐也配合，桑禹交代好后，任凭铲车如何颠簸，全程都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目送着铲车离开，桑禹紧张到心脏怦怦直跳得发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关掉实验室门口的监控，然后按照仿生人司机的活动轨迹步行至基地的垃圾填埋场。
在填埋场值班的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坐在小亭子里看报纸，见她过来，十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早。”
桑禹镇定自若地朝女人点了点头，符合仿生人司机平日里的做法，然后迈着均匀一致的步子走到停铲车的地方。
她隔了大老远就从那一堆废品中找出了藏着小凡岐的废置仪器，没有急哄哄地去搬，而是先把那些污染值高的垃圾转移到环保车上，最后才搬仪器。
坐到驾驶位时，确认环保车和自己从前驾驶过的车内部构造差不多，桑禹才松了口气，她还害怕自己不会开。
七点整，负责运输污染垃圾的环保车准时出发，这个时间点基地的居民基本上都已经起床了，桑禹操控着方向盘严格按照往日的行驶路线走。
每到一个红绿灯路口，都能遇见值班的巡逻员，不过他们压根不会注意一个驾驶环保车的仿生人司机，所以桑禹很顺利地抵达了南方基地的大门。
按照惯例，她需要下车接受检查，刚打开车门准备下去，拦截出口的铁闸门便自动弹开了，隔着玻璃，值班员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对这辆隐隐散发出不好闻气息的环保车避之不及。
桑禹驾驶着车穿梭在高高屹立的通讯信号塔群之间，然而在离开了基地的监控范围之后，环保车一改之前的路线，拐向另外一个方向。
路线规划导航发现环保车完全偏离了正常路线后，第一时间朝基地发送了实时定位，车内顿时响起尖锐的报警声。
桑禹置若罔闻，跳下车打开车厢，也不顾里面堆放的垃圾具有污染性，从中艰难地找到仪器把小凡岐放了出来。
她把装有行李的背包挂在女孩身上，轻拍了下，说：“你先自己跑远点，一会我去找你。”
小凡岐一向听话，抱着包撒腿就跑，不大一点的小孩颇有些吃力。
桑禹取下身份卡扔到车里，远远掷过去一枚微型炸弹，然后朝着反方向以最快速度跑开。
身后传来轰的一声。
强劲的冲击力波及到她，把整个人往往前掀翻在地，小凡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拽了下她的头发，“走。”
桑禹苦笑着爬起来，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抬起的脸被燎掉了一块仿真皮，露出泛着银光的金属面骨。
换成谁看她现在这副模样，都会觉得她是货真价实的仿生人。
舍弃掉车后，虽说留致和说会尽量帮助她们拖延基地的注意力，但桑禹还是始终吊着一颗心，不停息地赶往最近的公共驻扎营。
在那里歇息的佣兵团不属于任何势力，桑禹给够了钱财，当即就同意让她们搭乘军用越野。
之后的路程，桑禹不断换搭乘的车辆，有路过的商队也有闲散的佣兵团，怕南方基地的人循着踪迹找到她们，桑禹带着小凡岐来来回回绕了一大圈，最后误打误撞坐商队的货物装甲车到了一处已经沦陷的人类基地。
黄沙漫野，刚跳下车就被迎面扬起的沙尘迷了眼睛，桑禹没忍住咳了几下，被这里的荒芜落后惊到。
这里甚至没有一面完整的防护墙，断壁残垣被漫天黄沙掩埋了大半边，防御力几乎为零的驻扎营遍地可见，许多仿生人在看到装甲车时一拥而上围住她们，用零碎钱币换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这时，一个挥舞着长长机械手臂的仿生人挤进了人群，破旧脱落着漆皮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枚钱币，“嘿，我需要一些机油。”
商队的头领似乎和他是熟人，率先拿出一小瓶机油递过去，“给，老样子，还是最好的型号。”
“多谢。”仿生人接过机油，很是烦恼地说：“不知道是不是这里风沙的缘故，我的关节越来越容易生锈……”
“等等。”像是发现了什么，男人新奇地叫起来，“看我发现了什么！是一个人类小孩子！”
众人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正是被挤得动弹不得的桑禹和凡岐，陌生面孔的小凡岐顿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是人类小孩子……”
“你们是新来的吗？”
桑禹不动声色地把凡岐往身后拉了拉，挡住人们的目光，说：“我们刚到这里，请问这里是？”
先前那个购买机油的仿生人提高声音回答道：“这里是十九区。”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我叫范斯，或许我有幸能够认识你们吗？”
44/9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