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本可以规避的人为的灾难来临得太突然,打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新的应急避难处被开启,军队紧急调来了大批武器,集中爆破焚烧被廖气侵占的房体,不惜毁掉一座又一座凝结着民众辛劳的建筑物。在足以让种族覆灭的深重灾难前,这和断臂自保没有区别。
从凡岐的视角看,在这场交锋中,实验体其实是位于下风的,它只能不断地甩掉敌人的追击,一边寻找一切机会吸收廖气,但它们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像是分不出胜负。
新的应急避难处是当时修建地下避难所的时候,技术员提议建的,没想到真的有用到的一天,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人类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最后不得不被划进这方寸之地,像极了被豢养起来等待屠宰那一刻降临的绵羊。
毕竟修建的时候只是技术员的灵光一闪,可能他们当时也没有考虑得如此长远,避难处的面积仅仅比居民散步的广场要大上一点,储存的食物和水源也很有限,说不定那些已经在地底长眠的技术员压根没有想过,人类会被逼到这种困顿的境地。
“现在要怎么办!”从窒息昏厥中苏醒过来的首领被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冲击,差点又昏厥过去,在得知剩下的食物和水只够所有人支撑一周后,他面皮一阵青白,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
实验室的设备和器材是重中之重,军队自然也得到了实验体研发成功的好消息,所以才会冒着危险返回实验室,没想到培养皿里的实验体不翼而飞,地上还伏趴着一具尸体以及生死不明的首领。
首领被带回避难处的途中,队里死伤无数。
此刻的首领心中满是懊悔,他只是稍稍晕了一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实验体丢了,那他与影子的计划还作不作数,更别说他们所有人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面临着即将断粮的风险。
“现在外面的空气里都是廖气,光靠焚烧,几乎不可能冲出它们的包围。”军队的领队如实地汇报现下的境况,她作战服衣领上还沾染着队友的血,廖气伸出的那根尾触足足有一米长,口器锋利无比,当场就把人刺了个对穿,高高吊在半空。
直到现在,她意志都很消沉,敌人是如此强大,她想不出人类的出路,真的要把这么多人的性命和希望都押在那个不知去处的实验体身上吗?
避难处挤满了人,几乎没有多余的落脚处,也毫无隐私可言,角落里堆积的排泄物的骚臭味萦绕在每个人鼻尖,但无人在意这个。所有人都面色呆滞,恐惧、慌乱和失去亲人、同胞的难言痛苦让他们都陷入一种仿佛与世界脱节的真空状态,仿佛所经受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冗长可怖的梦。
“要是这是一场梦就好了。”抱膝而坐的女孩喃喃自语地说,被身旁的母亲搂进怀中。
军队的人一边安慰惶惶不可终日的民众,将食物和水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挤过人群时,一名军人的衣袖被拽紧,形容狼狈的几个年轻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从防护服的样式依稀可以看出这些都是实验室的学生。其中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请问,你们有没有见我们的老师,就是魏教授!”
“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军人沉默着摇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她在实验室没有见到魏教授的身影,斟酌着怎样开口才能降低对他们的伤害,“我们赶到的时候,除了首领,实验室已经没有活人了。”
有人猛地捂住嘴,咽下快要脱喉而出的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问:“没有活人是什么意思,老师和小严她们都……”
小严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助手,实验室的学生们平时关系都不错,此刻却从别人口中得到了朋友死亡的噩耗,一时间无法接受。
军人神色沉重地点点头,虽然魏教授的尸身没有找到,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外界都是廖气的情况下,她存活下来的几率约等于零,避难处找不到人基本上就可以判作死亡了。
要处理的杂事还有很多,军人无暇伤感,越过泣不成声的学生们,继续分发食物和水。
到了这种时候,无论是什么身份,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在灾难面前都是平等的,基地的贵族和领导高层们一改平时的高调得意做派,混在人群里灰头土脸的样子简直和从前大相径庭。
消沉绝望的气息逐渐笼罩住所有人。
进入避难处的第三天,局势陡然发生了变化,这当然不是指外界,而是爆发在人类内部的各种矛盾。
准确来说,是人们自发自觉地分成了两派,一边是平民,一边是基地高层和养尊处优的贵族。
他们像是忘记了外面的水深火热,又或者是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立于悬剑之下的现实,既然死亡势必会到来,那么无论是死在血腥的屠戮下,还是活活饿死,没有尊严地躺在排泄物中慢慢失去生命,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
冲突的导火线是由一个贵族挑起的,因为储存的食物有限,军队在发放食物时会有意地控制数量,每个人分到的分量都大差不差,尽量公平对待所有人。
贵族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是在贵族阶层没落生活降级的情况下,也能保证每一餐都是精细的干粮和肉食。
猛地沦落到和大家一起吃“公饭”,苦苦忍耐了两日六餐,终于在第三天发放早饭的时候发出抗议,提出了不可理喻的要求,让军队给他们提供干粮以外的食物。
芝麻大的一点地方,有人咳嗽一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贵族和军队的人起了争执。
其他人自然不乐意有人搞特殊对待,就这么争吵了起来,整日待在臭气熏天环境又闷热到恨不得生虫蚊蝇乱飞的方寸之地,是精神状态再稳定的人都要被逼疯。
此刻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合适且合理的宣泄口,双方从激动到面红耳赤的口舌争执逐渐上升到推搡斗殴,只不过是贵族和基地高层被单方面斗殴,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整日久坐不干正事,被权色掏空了躯干,体质自然比不上日日劳动的民众。
民众们早就对他们有了意见,此刻的怨气达到顶峰,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扇他们每个人一个重重的大嘴巴宣泄怒气。
参与斗殴的人太多,军人们想拦都拦不住,又不能伤到民众,叫苦不叠地被愤怒的人群挤到一边。
凡岐作为全知视角,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首领因愤怒不已而充血的老脸,他被军人们护着往角落里躲去,毫无风度可言地狠狠咒骂着,口不择言的污言秽语让拥护他的军人都维持不住脸色。
而此刻他们看不到的外面,实验体红雾状态下的颜色越来越浓郁,盘旋在天边像是欲滴的血,除此之外,它的形态体型很变得异常庞大,空气里到处都是它为了不断繁殖而分裂出的孢体。
就在人类被困在避难处的这三天,凡岐见证了实验体飞速成长的全过程,蓼气的大肆进攻对它而言既算坏处又是扭转局势的机会。
它分裂出无数孢体,所以能在一次次致命的攻击下绝处逢生,依靠着孢体吞噬蓼气,为本体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也正是因此,它在这三日生长繁殖的速度比在培养皿中快了几十倍,已经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占据了要位。
实验体像极了咧开一口獠牙流下涎液的饿兽,从一开始的只吞食蓼气到什么都吃,红雾裹挟着被蓼气口器啃咬到唯一剩下的骨头。
它毫无顾忌,空空如也的胃好像一个填不满的黑洞,到最后被无边的饥饿驱使着不计代价地攻击蓼气的宿主,丝毫不怕自己也可能会被吞噬。
实验体无所顾忌,那道影子却不是,它有思想会思考,所以会瞻前顾后,有所保留,稍有不慎就被撕咬下来大半,狼狈不已地释放出蓼气分走实验体的注意力。
浓重的红雾逐渐蔓延到整片天空,连地下避难所长明的节能光都被遮天蔽日地遮挡住,比起蓼气更像天灾降临,此刻的实验体完全暴露出它混沌的本性,
看着这一幕,凡岐轻轻皱起眉,比起人类,实验体更像是分辨不出好坏、只凭自己本能和喜好行事,它不怕死亡,所以才能以幼年形态死死压制住蓼气的进攻。
她眸光微动,原来这就是她的本体。
第114章
混乱的局面在半个小时后终于被军人们合力平息,起初还嚣张万分地扬言要让打他的人付出代价的贵族,此刻偃旗息鼓,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费力地被负责维持秩序的军人拖出暴怒的人群。在领队再三保证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后,民众们的情绪才有所缓和,很多人也已经发泄得差不多,渐渐安静下来。
如果不是许多人还在整理刚刚推搡斗殴时拽得乱糟糟的衣服,很难想象他们间经历过什么。
人群中地位最崇高的老首领被军人们围拢起来,形容狼狈,正呼吸急促地大口喘着气,又怒又惧,生怕那些“造反”的平民看他不顺眼又上来补一拳,刚刚在混乱中他可是被牵连到不少次,现在颧骨还在隐隐作痛。
刚才情急之中呼救痛骂了太长时间,此刻安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喉咙恨不得冒烟,他准备开口让领队给自己倒点水喝,没来由的手掌发麻,首领声音卡在喉咙里,狐疑地看了一眼手,没什么异常,难道是刚才扭到了。
他清清喉咙,“给我把水拿过来。”
领队赶忙将自己没喝过的水壶递过去,首领盘腿坐在干净的作战服背心上,正要伸手去接,却猛地手指痉挛,领队还保持着递水壶的动作,猝不及防地松开手,水壶滚落在地。
糟糕,领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弯腰去捞,却有有人动作更快,枯瘦的手先一步捡起水壶随意地拍了拍沾上的土,首领微微笑着,满不在意地摇了摇手掌,自顾自地拧开壶盖灌了一大口水。
没有人注意到他另一只尚在痉挛抽动的手,掌心的洞正在慢慢愈合,隐约可见狰狞锋利的口器。
与此同时,避难处之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阴沉浓郁的红,无数微粒构成的红雾幻化成各式各样的形态盘旋在半空,远远看去像极了海底飘摇的海葵长长而粗壮的触手。
廖气被它吞食得干干净净,实验体也逐渐膨胀得无处不在,空气中充斥着分裂出的孢体,仿佛实体化的红色雾霭,乍眼看去像是在飘淅淅沥沥的红雨。
凡岐似乎可以接收到实验体的感知,只觉得腹内很空,和填不满的黑洞没有区别,明明吞噬了大量的廖气,却还是很饿。这种欲壑难填的空虚感让它不断地用触须去搜寻廖气的气息,穿过长长的空旷的走廊,凡岐认出来它被吸引着去的方向就是居民们的藏身之处。
首领的躯体被影子占据了,实验体对避难处不存在该不该攻击的概念,只是被吞食蓼气的欲望所掌控着,必须要把它彻底吞吃入腹。
要想进入避难处,必须由掌握权限的人扫描虹膜才能打开门,实验体被困在门外,焦躁而烦郁地聚起红雾反复地攻击大门。
除了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四周,让里面的人更惴惴不安,这种全凭本能地攻击行为并不能强行撬开大门,只会让避难处自动启动防御机制,使唯一的入口变得更加固若金汤。
一下又一下愈发激烈的震响响彻云霄,领队取下腰间别的枪握紧手中,在漫天掉落的飞尘中镇定地走到门前,这扇门足够坚固,如果没有权限,光靠从外面攻击是很难打开的。
拍下嵌在墙壁中的机关,门前的画面如实投到了监控屏上。
所有人的眼眶都被那整片整片浓郁到令人不安的红色占据,实验室的学生们对红雾再熟悉不过,只是,实验体为何会突然膨胀得如此庞大,是因为它把蓼气全部吸收干净了吗?
学生们原本疲惫消沉的脸浮现起期翼,却从其他人身上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和不安。
“那是什么怪物!”
“好多血……”有人语气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着:“我们真的要完蛋了,有谁能救救我们。”
“它不是怪物!”年纪最小的一个学生涨红了脸解释,细小的声音被掩埋在情绪激动的声浪之下,身旁的师姐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果不其然,有人离得近听到了她这番话,立马就不乐意了,嗓门锐利到破音,“不是怪物是什么,它就快要把门破开了你看不见。”他滴溜溜的眼珠死死钉在学生身上穿的快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防护服上,意有所指地“哦”了一声,“那个怪物不会就是从你们实验室放出来的吧!”
一语激起千层浪,许多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们身上。
见状,师姐心道不好,怎么三言两语间矛盾就转移到他们实验室身上了。
他态度十分恶劣,甚至出手推搡起来,脾气最温和的师姐都看不过去,愤愤地把学生拉到身后,徒劳地想和他讲道理,但男人哪听得进去她的话。
她疑心自己眼花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男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幽蓝的光芒,显得异常邪性。
好在领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升腾起的骚乱,操持着电击棍及时过来阻止,才避免了又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仅仅是暂时的,刚刚他们的争论已经被有心人听在耳中,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无法再以平常的心态去看待一件事了。
只是放任实验体破坏始终不是个办法,早晚要想出一个对策,但领队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对实验体了解不足。
考虑过之后,干脆把那群实验室的学生也带到首领面前,先不说私德如何,只要首领还在,那无论怎样他都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在做出任何决定前都必须征求过他的意见。
然而没能等到学生们替实验体摆脱嫌疑,首领一派和气地轻拍了拍为首的学生的胳膊,说:“我从魏教授那里了解过,实验体是克制蓼气的最有力的武器。”
学生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老人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又道:“只是所有人也看得很清楚,实验体状态有点奇怪,看上去根本分不清敌我,谁也不能确定它会不会伤害到人。”
有人忍不住出声反驳:“它不会的,它从来没有伤害过人,老师把它训练得很好。”
“是吗?”首领紧锁着眉头,面部表情柔和了一些,看上去像是在思索这句话可不可信,不巧的是,此时门外又传来一连串的撞击声,震下来的碎屑扑簌簌掉落到人头发上。
人群里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刚刚出声解释的学生张了张嘴,顿时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也明白了自己的话现在听起来毫无可信度。
“其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首领不徐不疾的嗓音苍劲而有力,在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接着道:“本来我准备在时机成熟时再通过媒体报道出去,谁能想到短短几日间就变成这样。”
明明不知道他接下来重要的事指的是什么,老人漫不经心瞥过的一个目光里仿佛蕴含了隐隐的恶意,极快的一记眼神,领队无意识地皱起眉头,感到一阵寒意涌进身体。
她隐约觉得,首领身上有什么细微的变化,可又说不明白有哪里不对劲。
“早在蓼气刚出现的那年,我就仔细考虑过人类基地到底适不适合我们继续居住下去。不仅仅是我们的生命安全遭到威胁,人类赖以生存的水源乃至用来播种的土壤也被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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