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带来的身体伤害其实不大, 对它来说显然是侮辱性更强。
它不甘地盯着凡岐站立的方向,心里仿佛有股阴恻恻的执念支撑着这副躯干,居然挣动着坐了起来,撑在地面的胳膊青筋汗涔涔地暴起。
凡岐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他。
“你猜对了,我的确不会死,就算你们、把我困在这里捅个几十刀,血流干剁成肉泥。”男人重重喘了口气, 呼吸都像是很困难, 转而以其他话题挑起凡岐的注意,“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想过, 拥有永生的能力。”
凡岐奇怪地看着它,“我为什么要永生?”
“没有人不想拥有永恒的生命,与天同寿,比肩神明,如果那不是一件让人趋之若鹜的事,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找上我,为了延续生命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
仿佛是恢复了一点力气,男人勉强能够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坐在原地,不知怎么回事面色恍惚了一瞬,随即僵硬了片刻的身体很快恢复如初,若无其事的,只是脸上划过一丝有些扭曲的古怪。
谈尧看着这一幕轻轻蹙起眉头。
刚刚它似乎有点奇怪。
但说不上来古怪在哪里。
凡岐:“所以,当年你承诺了那个首领只要帮你毁掉实验体,他就可以获得永生?”
男人微微笑着,“不仅仅如此,除了永恒的生命,他还可以获得无上权力。”
“可他还是死了,不是吗?”兜兜转转为了权力和寿命不惜将灵魂出卖给魔鬼,可终究权力没有久留在他手里,凡岐看了联邦政府和财团的历届领袖在册记录,几乎是人类抵达联邦的第一个月,原本的领袖位置就换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身体康健,就算是再在位置上待个十年都不成问题,和当时病重乱投医的周政不一样,他还没有到不得不改换名姓继续生活的地步。
精神网不屑于欺骗人类,出尔反尔的可能性不大,所以那个差错大概率是出在他身上。
凡岐偏了下头,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你杀的,为什么?”
“他太过于得寸进尺了。”男人动作轻柔地抹掉嘴角沾染的血痕,凡岐便看清它胸口处原本还在潺潺冒血的洞已经止住了流血,愈合的强度可见一斑。
“人类中间不是喜欢传那句老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男人慢慢起身,从胸膛被捅了个对穿到不依靠外力就可以自主站起来,只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
“但是你不一样。”它喘了下气,在这过程中始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凡岐,从一开始直到现在,它都在以各种理由威逼利诱试图把凡岐游说到自己的阵营去,无所不用其极。
说起来这个谈尧都百思不得其解,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它不仅仅是因为不希望凡岐和它站在对立面。
精神网和实验体互为天敌只能存活其一是一回事,它死死咬住凡岐不松口,似乎是认定凡岐的特殊存在与它有种不谋而合的宿命同类感。这很好解释,在精神网眼中,人类以及其他任何种类的生物都不过是最低等级的存在,如同蜉蝣,
果然,它又不死心地说:“你不一样,凡岐,你既不是纯粹意义上的人类,也非从前的实验体,我们才是同类。”
凡岐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她低头瞥了眼腕间佩戴的光环,上面显示不出来信号格,在屏障里,光环接收不到任何来自其他联系人的信息和拨号。
她转身,与屏障外那双倒竖的兽瞳对视着,在谈尧的屏障面前,所有的外界攻击都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付涧冷冷盯着她,粗砺坚硬的规则鳞片覆在身上如铁打铜铸,一点点缓慢碾过修葺整齐的的路面,原本平整的地顿时留下一道深痕,细碎的石块四处飞溅。
巨蟒庞大的身躯慢慢盘旋起来,像是围困一只猎物那样,绕成一个大大的圈出来,把她们圈在屏障的保护范围。
正当谈尧意欲开口询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时,十几架飞行器自空中疾掠而过,硕大的高强度探照灯在湛蓝的夜幕里宛若污染物冰冷凝视下的闪烁着的眼睛,飞行器分别稳稳停滞在不同的方向,与付涧幻化的一动不动的巨蟒呈现一个对峙的局面。
这时,原本蠢蠢欲动不知何时会突然发起进攻的付涧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大的举动,凡岐猜测是精神网在控制她。
果然,在蟒身彻底完全地暴露在探照灯刺目的光线之下前,付涧毫无预兆地一头栽进地面四分五裂的缝隙深处,同时身躯骤然缩水,变成正常尺寸的蛇类,漫天射出的增强弹跟不上她的速度,堪堪擦中蛇尾,剥离下几片鲜血淋漓的鳞片。
以穿深色作战服的廖莘为首,浩浩荡荡来了几百人,漆黑崭新的枪械在灯光下反射出锐冷的光泽,所有人无一例外,皆是全副武装。
廖莘单手扶了下耳麦,叮嘱循着付涧逃跑踪迹紧紧追寻过去的一个分队,“不用穷追不舍,到第二道防线追不上就回来,不准私自行动!”
所谓第二道防线,就是昨天晚上和老首领开会时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以联邦边界为污染物所侵袭感染的森林为界点,到联邦中心区域的这段距离划分出三道防线,距离被污染的森林越近,污染等级越高,毗邻森林的最近的那一道防线即为第三防线。
离那里越近,意味着承受的风险也就越高,所以廖莘规定的联邦军活动区域必须止步于第二道防线。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重重围困住的,但目睹了这一幕,精神网保持着不变的如常面色,语气也丝毫没有起伏:“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凡岐。”谈尧再次念出她名字时,落下的尾音刻意加重了,她是在催促她,此时此刻必须要快速做一个决断。
如果现阶段还达不到将精神网一击毙命毫无翻身能力的,尽快将它和付涧从这里摘离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硬碰硬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她们走到现在,迈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同伴的牺牲和死亡,谈尧不畏惧险难,和所有人一样,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决心,但于私心而言,她更希望自己死得其所,而非无谓的牺牲。
心照不宣的念头达成共识,凡岐和她对视一眼,早已做好准备的谈尧便直接解除了屏障,异能霎时间失效。
头顶由螺旋桨搅动的风声呼啸卷起,她们瞬时暴露在被重重包围的黑色人潮中央,凡岐被直直打下来的探照灯光线刺激得眼睛微微眯起,视线足足黑了几秒钟。
“凡岐姐!”被黑压压人影淹没而毫无存在感的梅莉从廖莘背后探出头,她一见着大约有整整两天没有见过面的凡岐,眸光顿时变得亮晶晶,眼里的景象自动筛排掉其余所有活物,仿佛这么多人中只看得见凡岐。
正是因为如此,她也没有察觉到廖莘在看到凡岐出现在精神网身侧时那一瞬间不自觉显露出的,态度有些微妙的迟疑。这极微弱的情绪被正对着她而立的凡岐和谈尧敏感捕捉到,而后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从表面看,廖莘依旧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完美的合作伙伴。
廖莘比谁都拎得清,至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就算有再大的疑虑和顾忌,也不能给轻易表现出来。
她无奈地注视着梅莉雀跃无比的背影,经过这段时间她的有意锻炼,梅莉逐渐成为独挡一面的半个大人,尽管依旧达不到她所认同的“独立”标准,但起码在财团不会有任何人看轻她。
可这样的梅莉,居然把枪随随便便别在后腰一溜烟跑了过去,咧开嘴的大笑不值钱似的,朝凡岐的方向过去。
和她猜的一样。
有精神网在一片虎视眈眈,凡岐当然不会让梅莉近身,骨锯分解后又重新熔成的锁链在梅莉腰间绕了一圈,一个使力把她送回到廖莘身旁。
梅莉愣头愣脑地看向廖莘,有些委屈,“凡岐姐怎么不让我过去?”
廖莘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隐忍表情斜睨了过去,语气也有些无奈,“除了你的凡岐姐姐,眼里能不能有点其他人?”
于是,在梅莉刻意地将目光集中在凡岐身侧时,那道像是因为忍耐痛意而微微佝起腰的身影,随着男人姿势的改变,黏沾在颊侧的乌黑发丝被白皙的手拂下,而将半张脸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第121章
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夜幕里,十几架飞行器的高强度探照灯将天空映得亮如白昼,不少穿梭在联邦中心城区还没有睡觉的人都撞见了这副场景。
能够让财团一次性派遣出十几架飞行器,说明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悄悄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但自从财团有新的领袖接任,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反正跟他们普通人关系不大。
飞行器平稳运行, 凡岐坐在宽敞舱室的后排,稍微偏头就能看到加固机窗外高楼广厦间交错排列的霓虹广告牌,深蓝色、荧荧的红……迷离光线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迷蒙夜色。
梅莉则一反常态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坐姿也异常端正,如果是平时,她大概率已经坐无坐相地歪在靠里面的座位,十分悠闲地翘起腿喝饮料,顺带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向凡岐讲一些彼此之间毫无关联的事情。
在某些方面,梅莉一如既往的掩饰不好自己真实的内心想法,尽管在场的几个人都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往斜前方频繁地瞟,凡岐顺着女孩目光看去— —是面色冰冷的廖莘。
就在刚刚的舱室里, 凡岐和廖莘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矛盾。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精神网再一次当着她们所有人的面,消失了。从人类基地到联邦,杀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时情绪都没有什么剧烈波动的廖莘史无前例地冷了脸,包括眉眼压低瞬间传达出的不虞和阴鸷,都被离她最近的梅莉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么多名下属身边,介于对凡岐的信任和尊重,廖莘勉强维持着没有当场发作。也就是如此,在她踏进同一架飞行器的同时,舱门紧闭,这才泄露出浓重的情绪,“凡岐,你究竟在做什么?”
梅莉就坐在中间的排椅,说巧不巧刚好被夹在矛盾两方的中间,抠着手指眼神游离,努力地想要避开廖莘姐仿佛可以化作实质的愤怒。
甚至廖莘尽管整个人处在暴怒的边缘,但唇角依然是上扬友好的,梅莉再熟悉不过这种截然相反的表现,头皮发麻地往旁边挪了挪,一直挪到无所事事的谈尧身边。
谈尧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梅莉用气音问: “你不怕她们在飞行器里打起来吗?”
谈尧诧异且不解地挑起一边眉毛,对此很肯定,“不会。”
当然,她说得十分正确,以凡岐和廖莘这两个人的性格,争吵到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打几个来回这种场面上演的可能性为零。
对于廖莘的怒气和质问,凡岐可以理解,一个牢固稳健的共同体,除了利益交换,还需要彼此双方都做出足够多、足够真诚的让步,但这让步不是毫无底线的。
廖莘可以做到毫不插手凡岐的私事,甚至连联邦政府的老首领私下与凡岐会面的消息被有心者泄露到眼前也没有什么反应。这份足以交付后背的信任建立在她们站在统一战线的大前提下,对于她信任的人,她都会牢牢地停在某道严格划分出的线外,不超过半寸。
但涉及到根本性问题,廖莘无法确定凡岐有没有产生动摇,所以才会生气,凡岐便也顺势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们暂时杀不死它。”
廖莘拧眉,“杀不死是指?”
“从人类基地转移的那一次,我尝试过,对人类而言是致命伤,可在它身上不是。”
“有没有可能是没有对准它的脏器。”廖莘还是不怎么认同这个说法,作为人类,以己观物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以为精神网和人一样,有希望突破的薄弱点就在心脏,可凡岐现在却推翻了这个观点,这就意味着,精神网会变成一个牢不可破的面对所有人绝对碾压性的存在。
廖莘宁愿相信是凡岐刺歪了。
从进入舱室开始就沉默到现在的谈尧开口了,“所以为了验证这个观点,弄清楚它承受力的极限值,在你们来之前,凡岐进行了第二次尝试。”
从对面两人的神情,甚至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廖莘可以猜测到这次尝试的结果,但谈尧还是说了下去,“可以确定的是,在联邦,它痊愈恢复的速度更快,生物死亡的速度和伤口凝固的能力维持住了一个平衡,虽然它会因为受伤而虚弱,但都不能致命,谁亲眼见过都很难接受拥有这样可怖能力的是自己的对手。”
梅莉眼睁睁看着原本剑拔弩张的舱室一改之前火药味呛人的难忍气氛,转而充斥满了凝重、压抑,仿佛有一层厚重的坚冰压在面上,让人喘不过气。
关于精神网的话题就此打住,廖莘五指收拢捂住脸重重搓揉了一下,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汲取到能量似的,很快脱离疲惫的状态。
“先不说这个,今天已经很晚,我们大家都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一起商量相关事宜。”廖莘力度不怎么轻柔地捏了下鼻梁,看向凡岐,“刚刚不好意思,我也是有点着急上火。”
凡岐面色不变,点了点头,然后偏头看向舱窗外的深蓝色夜幕,零星碎屑点缀在天边,在人类基地,很难见到星星。
飞行器掠过一片施工现场,她看到原本巍峨耸立着中心塔的地方已经开始修建医院,因此财团的公用飞行器现在无一例外都停泊在联邦军宿舍楼后面的那一大片空地,巡逻员连夜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避雨棚,这里也就成为了新的停机坪。
除了维修和添加燃油对工作人员而言不是那么方便,这实际上是一个很合适的地点,离宿舍近,走几步就能推门进房间休息,出任务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飞行器逐一降落在停机坪,梅莉率先从后舱门跳落到平地,高速运转的桨叶在头顶卷出沉重的让耳膜隐隐鼓动的嗡嗡声,一头短发被吹得乱飞,她背着手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待凡岐下来,打算和她一起回宿舍,她们住的宿舍离得很近。
拐进宿舍楼前,梅莉扭头看了眼,正好看见廖莘和几个巡逻员往一个方向疾步而去,“廖莘姐工作也太拼命了,真不敢想象那样连轴转的日常有多让人绝望……”
一边走着,梅莉叫苦不叠地向凡岐吐槽最近训练的辛苦,天马行空般的语言表达,以至于她的话题从日常训练跳跃到了食堂的饭,“我今天中午吃的不是咖喱饭嘛,你猜怎么着,那个米饭居然是夹生的,现在烹饪机器人做饭也这么不精准了吗?”
梅莉一路咋咋呼呼,忽然在自己宿舍门口刹住车,看向落后她几步的凡岐,“对了,凡岐姐,前几天留乐姐姐跟我们商量要不要给财团换一个名字。领导班子都大换血了,新名字新气象嘛,而且乌托这个名字也不怎么好,正好现在我们在集思广益,你也跟着想想。”
凡岐难得在听人说话的时候放空,她还在想精神网的事,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梅莉的话,问:“名字哪里不好?”
“后面加一个字不就是乌托邦,不存在的虚幻之地,也不知道当时他们怎么想的,起的名字听起来就很不舒服……”
“哒、哒、哒。”
空旷的长长的走廊间,坚硬靴底踩在地面发出的规律而有节奏的声响骤然停止,梅莉一头雾水地回头看去,只见凡岐面色逐渐浮现起一丝恍惚的惊异,随后那惊异的神色被压下,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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