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时间陷入了心乱如麻的自我怀疑中,见状,凡岐心里反而一定,默不作声地盯着屋檐之外泛起涟漪的水洼。
老板冷汗涔涔地想,徐山父母是什么性格来着,他们明明有过不止一次的对话和交流,可为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仔细一想,仿佛“徐山父母”只是强行移植到她脑中的一个定义,空中楼阁一般。大脑乃至记忆无不在强调他们是“存在”着的,可当刻意地深入回想时,却找不到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我、我好像记不清了……”老板艰难地转动了下眼珠子,下意识地回避这个细究之下满是矛盾和古怪的事实。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重重抓了把头发,“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脑子混乱了,我帮你问问其他人。”
就在老板准备联系刚刚搬走的邻居时,一辆悬浮车猛地刹停在她们面前,“哦哟,”她勾着脑袋盯着看了眼,车窗贴着防窥膜,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
她被悬浮车线条流利的车身给吸引了注意力,“这好像是财团出的新款吧……”
面对她们这边的车窗降下,留乐从副驾驶位下来,打着伞,先和一脸状态外的老板打招呼,“你好。”
老板:“……你好?”
老板一脸茫然。
留乐又看向凡岐,“走吧。”
屋檐下,凡岐微微扭头和老板道:“我要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老板:“……啊,没有,不是,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有时候,回答不出什么就是最好的回答。凡岐这么想着,走到雨伞下,刚刚面对老板时留乐脸上那种如沐春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的凝重,“你发给我要我查的照片是谁?”
“查到了没?”
“查到倒是查到了,但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出租楼空空荡荡,两人交谈时的声音便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道。意识到她语气不同以往的凝重意味,凡岐侧过脸,“什么身份。”
“死人。”
留乐轻描淡写地抛下这个堪称平地惊雷的消息,“生物信息显示,他一年前死于心脏病,医院就诊记录,死亡判定书都有。”
“这么一个常理上来说已经死亡的人,出现在了这里,还被精神网控制,攻击你不成当场自毁,廖莘和我都怀疑和之前的那个联邦宗教部门有关。”
凡岐点点头,“是不是死于心脏病都有待商榷。”
她们很快抵达了八楼,头顶的灯坏了无人修缮,凡岐掏出钥匙摸黑拧开门锁,摸索着墙壁的开关打开灯。
这里还保持着她离开的样子,被子半掀开的角度都没有变化。
留乐尚有些谨慎地观察着这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屋子,有些不解,“精神网控制那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凡岐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在床单上摸索着什么,眼神不放过任何角落,“也许和我要找的东西一样。”
只不过她是要通过头发来证明“徐山”的不存在,而精神网要通过头发的存在来加强她对“徐山”存在的认知。
只是可惜了。
就是这么凑巧,让她和被操控派来的人撞在了一起,反而弄巧成拙,进一步身体力行地打碎了这座虚伪的乌托邦。
现在男人一死,精神网一定也反应过来她已经窥到了联邦世界最真实的一角。
凡岐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它谎言破碎掉的反应。
“什么?”留乐也学着她的样子,走到床边蹙眉看过去,只见凡岐细细摸索着床单,然后指间捻起了细细的一根什么。
留乐眯眼盯着,发现那是一根长发。
第125章
“头发?”
留乐以为自己看错了, 两根指头并在一起捻了捻那根头发,又凑近看了一眼,发现那确实就是一根从人的头皮上脱落下来的一根长发。
“恕我直言,我看不出这根头发有什么特别的。”
留乐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见凡岐像是什么侦探办案一样,弯着腰仔仔细细在被子和床单间摸了摸,又找到几根,放在手心里看了看。
“这是的头发。”
“等等。”某道关窍猛地被打通,留乐想到了什么,“刚刚那个和你打斗的人,他来徐山住过的出租屋,难道就是为了来放这几根头发?”
“……也是, 按照现在的推测轨迹,很可能是来混淆我们的认知的。”不等凡岐回答,留乐自顾自地低声琢磨起来,“毕竟谎言是需要细节的完善来使它变得具有可信度。”
假如徐山这个身份真实存在过,那么一定会留下作为人类的痕迹,譬如指纹、毛发,亦或是以印象和记忆的形式存在于街坊邻居的脑海中。
可理发店老板却说不出对徐山这一家三口人的印象,就连徐山本人也不经常和外人打交道,唯一看得出他们一家人行动轨迹的是留存在册的工作记录。
看似真实可信、有迹可循。
可一旦怀疑的种子深埋地底,当凡岐以洞察考量的目光回首挑剔一些细节时,那看似严密的逻辑链也会出现漏洞。
留乐直起腰说:“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对镜面人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而是第一时间回到徐山的出租屋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说不定会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活人居住过的痕迹。”
可惜她们错过了第一时间去验证, 精神网似乎料定那时候的凡岐会相信镜面人的理论,因此这份自得意满会在现在成为一个急需填补瞒天过海的漏洞。
但结果也不算坏, 起码在精神网想起来这茬粉饰太平之前,她们还是赶到了,不算很及时,但阴差阳错地和精神网派来的“人”正面交锋了,甚至还牵扯出了教义所这条线。
之前在教义所地下室发现的众多尸体,身份信息都已经查明,精神网当年背靠着掌握联邦生物信息数据库的财团,想筛选出合适的祭品轻而易举。
越是与联邦社会脱节的“透明人”,越容易成为砧板上的生肉。
留乐: “结果也不算太坏,起码我们都心知肚明,精神网也不是强大到可以控制、算计联邦的一切,构建这么宏大的一个泡影世界,它要付出的代价也一定是同等的。”
等她们出了出租楼,雨依旧没停,被灰扑扑建筑和缠乱电信切割出的天空碎片阴沉沉的。
留乐弯腰坐进后排,落座在凡岐身边,没过一会儿,恰巧两人的光环在同一刻响起,留乐垂眼看去,奇怪地发现屏幕上黑漆漆一片并没有显示联络人。
凡岐本来也要接通来电,冷不丁寂静的车厢传出微不可闻的电子提示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车门在没有经过她们允许的情况下自动落锁了。
出音口发出极其微弱嘈杂的声响,留乐下意识地觉得是光环出故障了,她正要把耳朵贴近去听,雪亮的刀刃自瞳孔一闪而过,光环被沿面割断,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道轻响。
骨锯如同削铁如泥的宝剑,瞬间敲碎了加厚的防弹车窗,留乐被人拎起从破破烂烂的窗口翻滚出去。
与此同时,悬浮车猛然刹停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撕扯着耳膜,几乎在她们狼狈翻滚到路边安全地带的一刹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留乐在雨水里滚了一圈支稳手臂,目光肃然地紧盯着在爆炸中沦为废铁的悬浮车,机器人驾驶员的头颅骨碌碌在燃烧的火场中滚动着,无机质的冰冷瞳孔像是警报器那样一亮一灭地闪烁。
在没有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情况下,仿生人轻易不会损坏,顶多是摔了几下零件松动。
但凡岐就没她这么完好无损了,手肘和掌心在粗糙的地面摩擦出一片血糊糊的油皮,她像是被丢进对她虎视眈眈的野兽群里的一匹孤狼,警惕而带有凶性地幻视着周围。
留乐也发觉了什么,粗粝的藤蔓长长地衍生出来,缠绕拧结在一起,扎牙舞爪地在她们面前挡成一块严守的屏障。
“太安静了,这不太对劲。”
悬浮车爆炸的地点,刚好是在联邦最喧闹浮华的中心地带,淅沥的雨水里,被模糊成团团荧光的交通灯像往日一样运作着,路上却空无一人。
仿佛按照原有轨迹行动的零件在这一刻被拆解了,唯独剩下一个空壳。
留乐无缘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被凡岐轻轻拍了下肩膀,语气很沉,“看天上。”
雨水滂沱间,她下意识地仰起头,下一刻神情变得恍惚,惊惧之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惊心骇目的一幕。
灰沉沉的天幕中央撕开了一道细长的豁口,像是油漆积年累月慢慢脱落掉起初光鲜的颜色,天幕在一片一片地剥落。鲜红刺目的烈阳从乍一看像是空洞眼睛的缝隙里喧嚷挤出。
“滴滴滴——”
“温度过高,请及时转移至安全区域,二次警告,温度过高……”
这是仿生人自身携带的控温系统在尖利鸣警,周身感受到的温度以一种惊悚的速度在不断地骤升。
眼前的景象在凡岐的瞳孔中蒸腾起模糊的水汽,蒙了一层仿佛在融化的雾。
“不行,得找个能庇身的地方躲一躲!”留乐收回目光,震悚地看了一圈四周,她紧攥住凡岐的手臂飞奔向最近的建筑物,打算找一个荫凉的地方暂时躲一会儿。
可远处顷刻间塌陷下去的高楼让她顿时僵在原地,一圈圈伏倒的多米诺牌一般,随着最高的塔楼的崩陷,地动天摇间,落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是奔涌的怒潮高高没过他们。
世界在崩塌……
她有种被熔灌的铁水迎面倒倾的错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红肿刺痛,逐渐一寸寸溃烂。
事到如今哪里都不安全,两人避无可避,只能不停歇地飞奔在坍塌的世界中,等待这场阴谋的落幕。
提醒温度过高的警告声一次比一次尖锐冷厉,眼前的世界一寸寸融化似的模糊,仿佛死神斩落镰刀投下的冷漠紧逼的阴影。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跑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留乐呼吸还是和往常一样平缓,她回首抬头望了一眼天穹,发现这一幕有点眼熟。
“是人类基地的太阳。”看穿了留乐的猜测,凡岐冷静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幻象构造成的世界正在坍塌溃崩,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
如果猜得没错,她们进入这个以假乱真的乌托邦的地点,应该就是北方基地的镜屋。现在联邦坍塌了,她们所有人也理应回到那里。
她们不约而同地往头顶堪称荒谬矛盾完全相悖的异象望去。
丰沛的雨水和灼热的烈阳同时出现。
天穹这时完全投下了一片烈灼的阳光,充沛的雨水被恐怖的热意蒸腾出水雾缭缭的景象,蛰疼的皮肤浮了一层透明的水膜,眼前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凡岐喉间涌起腥热的血意,她们脚下踩的地面猛地全部塌陷下去,天旋地转间,眼前落入一片空洞的漆黑,嗡然锐响像无数把箭刺进了耳膜深处。
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眼前深渊一样的黑逐渐碎裂成五彩斑斓的块状,刺目的光涌进视线。凡岐忍着刺痛眯起眼睛,身体条件反射地从地上跃起,握紧手心里的骨锯,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攻击状态。
她一只手掌贴在一片冰凉的硬物上,视线在这时慢慢变得清晰,凡岐正对上镜面里自己的倒影。
她瞳孔定住,眼底迸出蓬勃的生机。
和她推测出的别无两样。
凡岐现在的穿着和进入联邦之前的一模一样,短发利落,还是原本的长度,联邦过去的时间,似乎在人类基地没有任何变化,时间也因此暂停了。
她苏醒的速度最快,在恢复体力后警惕地观察了一遍周围,镜屋里横七竖八躺伏了许多人,一直蔓延到外面空旷的地面。
距离她最近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蜷缩着身子侧脸依偎在母亲怀里,凡岐顿了顿,俯身简单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伤。
乍一眼望去,倒是没有什么伤亡。
凡岐站起身,抬脚绕过地面上昏睡的人,刚扭过头,就和门口小心翼翼怕踩到人的梅莉对上了视线,女孩面上浮上劫后余生的惊喜。
梅莉想要努力抿出一个笑容,奈何落到脸上就变成了格外扭曲的表情,随后湖绿色的剔透眼珠慢慢蒙上一层泪膜。
她抽泣着,完全说不出话。
见到凡岐还活着,廖莘紧绷着的脊背肉眼可见地放松下去,她无奈地拍了拍梅莉的后背,“你看,我就说你凡岐姐姐一定一点事也不会有,现在亲眼看到,你应该就放心了吧。”
自从廖莘担任首领,梅莉逐渐接手北方基地大大小小的事务,随着任务的磨砺人也成长稳重许多。
这样肆无忌惮的大哭,像小时候那样,还是头一次。
见她们都全须全尾身上没有丝毫伤口,凡岐问道:“其他人怎么样?”
“都活着。”梅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谈尧姐开了屏障,但是找不到你们,我真怕你们遇上什么危险……”
廖莘:“谈尧耗费太多体力,现在还没醒,其他醒过来的人,我让他们组队去各个出口巡逻去了。”
数次曲折的辗转,她们还是回到了这片焦土。
第126章
可喜可贺的是,地下避难所的的换气系统仍旧运作着,在他们离开人类基地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丝毫损坏。
除此之外,物资也还剩下一部分, 廖莘去储物间清点了一遍, 发现数量不算特别多, 但起码在他们还没有达到面对精神网能够全身而退的程度之前, 这些物资和支撑避难所运转的电能源还可以让所有人都生活在庇护中。
为了节省能源,避难所里不必要的使用电源都被暂时切断了,金属的冷光投射在空空荡荡的走廊,寂静无声。
这里不是温暖舒适的家,可供人躺下休息的床铺极其有限,优先小孩子和老人使用,就连之前用来移动伤患的担架都被物尽其用,当然,绝大部分人都是蜷着身体睡在硬邦邦的地面。
跟着队长分发完食物,梅莉攥紧手心里的面包,塑料袋被她微微用力的动作发出簌簌声响。
路过供给站顺带接了杯水, 她小心翼翼绕过担架上依偎在一起睡觉的两个小孩子, 在走廊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终于在值班的几个巡逻员的提醒下,在避难所A区的一扇屏障门附近找到了凡岐。
凡岐的作战服外套着防护服,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歪在墙边。
像是睡着了。
确定回到人类基地的第一时间,廖莘飞速集合了一批技术工,由各队巡逻员带领分头去了避难所至关重要的几道屏障门进行检修。
距离地面最近、危险系数最高的A区域则由精锐人员负责,每队都安插有异能者,凡岐和谈尧的巡逻时间主要是在深夜,而梅莉因为年纪小,所以行动时必须有其他人随行,看时间安排,可能是留乐和邵同陪着她一起,也或许是姜姜。
现在还没到晚上,再过几个小时,凡岐就要收拾收拾准备去巡逻了。虽说几个人巡逻的时间分配得井井有条,但毕竟异能者有限,要戒备的地点又多,可供休息的时间还是捉襟见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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