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开口, 那边又传来重重挠头皮的声音, 对方语气焦躁地补充：“算了算了, 这不重要，已经没必要再告诉她了。”
廖莘微挑起眉，据她所知留致和是自愿死在南方基地研究所的，不出意外这个“她”指的就是留乐。
也是，毕竟留乐名义上还是留致和的女儿，不过现如今留教授和她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 那些往事也没必要再提了。
通讯一挂断，廖莘重新进入房间。
“怎么样，世界树真的被带走了？”廖莘从出门联络南方基地求证到返回休息室，只用了不到三分钟,门一响,留乐率先开口上前问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廖莘略点了下头，抬手捏了捏鼻梁，勉强算是肯定了范瑕的说法，把对她的诸多怀疑暂且放到一边，“研究所里没有发现世界树，目前来看精神网把它带走的几率最大。”
她补充道：“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留乐： “所以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从避难所离开回到地面上？”
廖莘肯定了她的话：“精神网在外面虎视眈眈, 避难所或许能够庇佑我们一段时间, 可坐以待毙是没有用的，只会自取灭亡, 而且，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食物和水源会供给不起所有人的需求。”
说到这里，廖莘微微颔首，眼神愈发坚定，“不破不立，既然早晚都要踏出这一步，不如由我们先放下天平上的砝码，说不定有先发制人的效果。”
她是个行动大于言语的人，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后便离开了这里，联系巡逻队叫他们抽出一小支队伍作为此次外出行动的成员。灯影浮动的走廊不断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金属门开开合合，始终有人出入。
此次外出行动仅仅是一次小规模的探索，但现如今的人类基地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前路一片空白，无论是看得到还是看不到的，避难所之上的地面的危险性依旧不容小觑。
尽管如此，廖莘也没打算把异能者全部派出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浅显道理她还是心知肚明的。
避难所需要留下的首要之人就是谈尧，这取决于她的屏障能力，一方面是监视范瑕这个不安定因素，避难所封闭性强，人群集中，是精神网寄生成长的完美温床，假如真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测的意外，她的能力也足以在短时间内，保护好一墙之隔外正在休息的基地民众。
除了必不可少的负责随队清理低级污染物的巡逻员，廖莘另外挑了三个人跟他们一起，分别是凡岐、留乐和梅莉。
梅莉被通讯器叫回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的，一路上忐忑不安，差点以为是犯了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的错，直到廖莘把手轻轻放在她肩膀，细致交待了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哪怕梅莉在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小，也绝对不允许她拖队伍的后腿。
得知自己被派遣了如此举足轻重的任务，她第一反应是呆滞着说不出话，反应过来后攥紧双拳小声地“耶”了一下，巡逻队队长站在一边，皱起眉，脸上明晃晃是不赞许。
就在梅莉沉浸在被认同能力的欣喜和充满干劲中，原本随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使力，廖莘的表情格外严肃，这让梅莉意识到这次的行动对比起来以往交给她的任务，不是往常那样的小打小闹。
“你要跟紧所有人的步伐，尽全力保护好自己，记住，你也是队伍中的一员，不是什么必须被保护的对象。”廖莘说：“如果想要证明你和其他经过严格训练的巡逻员一样优秀，可以成为顶天立地靠谱的人，就用这次行动来告诉所有人吧。”
被所有人的眼睛同时注视着，女孩感到自己被手掌压着的一侧肩膀慢慢变得沉重，廖莘看向她的目光沉沉犹如实质，她从那严肃的眼神中看出担忧和期许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不自觉也收起躁动的心情，紧抿起唇认真地迎向廖莘的双眼，“我明白了。”
廖莘提了提嘴角，满意地看着这个以惊人速度不断蜕变中的女孩。
现在的梅莉，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北方基地犹如吉祥物的符号，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在凡岐他们换上防护服，正准备佩戴防毒面具时，巡逻队队长不赞同地说：“我不同意让梅莉小军长去。”
梅莉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急声道：“为什么！”
廖莘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次行动的委任不会那么顺利，朝梅莉轻轻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急躁，梅莉不满地抿起唇，只发出了一声质问便安静下来。
巡逻队队长目色沉沉，“首领，您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廖莘淡然道：“当然。”
队长两条浓黑的长眉纠结地皱起，更加不解，“既然您对地上的危险程度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让梅莉小军长去冒险，如果仅仅是因为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可以让我去，我保证不会拖累队伍，假如真出了什么差错，尽管全算在我头上，我一力承担！等她成年了再去做这种危险的任务也不迟……”
梅莉在一旁听得心里焦躁不安，一边偷偷睨眼观察着廖莘的神情变化，生怕她被劝服。
在众人的注视中，廖莘冷静地说：“梅莉早就不是小军长了。”
队长陡然静寂下来。
“和在场的其他人相比，她的确年纪还稚嫩，但我记得，你当初也是在她这个年纪就进入巡逻队的。”廖莘意有所指道：“假如今天梅莉告诉我，她只想做回从前无忧无虑吃喝不愁的小军长，我未必不会答应她。可这都是假设，梅莉是独立的人，不是事事都要我们决定操控的傀儡，那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队长深深吐出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松，转头看向梅莉。
梅莉读懂了她沉默之下的问题，咬了咬牙，语气坚定，“我想成为像你们这样顶天立地的人，不要再躲在背后只能被保护，我不是拖累，所以，这次行动我必须要去！”
队长无力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匕首递给梅莉。
深灰色蛇皮手柄握在手心微微发涩，梅莉有些不解地低头打量了片刻，反应过来，“这不是你经常用……”
队长语速很快地打断她：“现在是你的了。”她难掩惆怅地说：“对不起，我太理所当然了，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却一点也不关心你真正的想法。”
梅莉使劲摇了摇头，把匕首收好，在她身后，巡逻队派遣的成员都换好了作战服，防护衣紧紧罩住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通通荷枪实弹，守在紧闭的金属大门后严阵以待。
凡岐和留乐也已经准备完毕，梅莉接过防毒面具戴好，呼出的热气模糊打在面罩上，从监视器可以看出，避难所外面还在下雨，排水系统彻底崩溃，目测水深到小腿肚，积水里很可能聚集漂浮着大量的寄生类污染物。
人们所掌握的地理常识在现在的人类基地根本不适用，天气没有规律而言，昼夜也变得混沌没有界限，如果不是通讯器明明白白地显示着时间，可能他们都分不清白天和夜晚。
天气变化莫测，因此他们通通换上了隔热效果很好的厚底长筒军靴，以备不时之需。
待所有人准备完毕，廖莘朝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除了她以外，巡逻队剩下的人有序退至B区域大门里。
在她的操作下，这扇死守着避难所最重要出口的第一道坚固防线轰然而开，格外沉重的金属大门缓慢打开的同时，一股充斥着湿润水蒸气的高温扑面而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可怖的灼热。
明明穿着涂了特殊材料的防护衣，还是能感受到那股深入皮肤的诡异热度，避难所的入口建的地方地势偏高，入口的阶梯又刻意抬高了，因此积水并没有蔓延到入口。
凡岐抬起被全指手套覆盖的手遮挡了下刺目的光线，天地间一片荒芜的死寂，和那时她在南方基地附近见到的黄沙弥漫的场景有所不同。
北方基地更潮湿，但温度依旧很高，仰起头，火红的颜色高高悬于苍穹，太阳边笼了层毛晕晕的环圈，像是炉膛里流淌迸溅的铁水，灼热的温度把天空乃至周围的一切都烧得融化、扭曲了。
“跟上我。”凡岐抬脚率先踏进水里，雨水顿时没过她的小腿，迎着水流的阻力，他们一行人慢慢行走起来。
这是梅莉第一次看到完全无序状态下的人类基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跟上众人的脚步，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粗重地打在狭窄的面罩里，闷闷的，浑浊发黄的雨水淅淅沥沥模糊了她镜面的视线。
与此同时，大门在他们身后极速合闭。
第128章
“前面好像有辆车。”梅莉视力很好,眯起眼睛盯着远处几乎辨认不出形状的一团军绿色，踩进流动积水里的脚步都因为这个惊喜的发现而变得轻快了许多。
即便不清楚车是否能正常投入使用，这个发现还是让队伍稍显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们这行人从离开避难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内都在不停歇地快速前进,此刻讲话的声音都有了凌乱的喘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梅莉完全想象不到从前秩序井然、被游荡在外的人所憧憬的北方基地会变成这样满目疮痍的模样——钢筋水泥砌成的丛林怪物奄奄一息地横倒在他们眼前。
“注意别走到水深的地方,跟好队伍。”见梅莉不停转着脑袋满脸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留乐出声提醒。
“放心！”
军区所成为了藤蔓类寄生物这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污染物的乐园，远远望去在雨幕里被洗成斑驳的墨绿色堡垒，然而等他们靠近时才发现，这座绿色堡垒是“活”的。一嗅到人类的气息便蠢蠢欲动起来，高楼林立间数不清的绿色虫蟒蠕动摇曳, 像一面面瀑布。
它们不属于攻击性特别强的污染物，奈何数量过于庞大，他们只能一边用火器焚烧开辟出一条道路，尽量绕过军区所这一带。
短短一段时间内,北方基地的污染物进化出了属于它们的生物链厮杀场,说起来倒是和人类彼此间分出的阵营有点相似,大有泾渭分明的意思在里头。
当藤蔓寄生物不再主动攻击他们时，凡岐明白这是已经离开它们的攻击范围了，这对他们所有人来说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这其中包含的潜在含义是，藤蔓寄生物不会再攻击他们，可也代表有另外的污染物开始在暗处窥伺、意欲捕猎他们。
或许是周围环境发生了变化，这一带突兀地拔地而起了许多高大茂密的树,细韧如针的黑色垂枝密密匝匝,没有叶子，枝干光秃秃,随着水波的方向荡漾，纤细到不像植被的枝干，更像是头发。
在注意到这些外表奇特的树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速度迟缓了下来。
“这些树长得很奇怪。”形态和颜色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人的头发，巡逻员搓着手臂上难以抑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不敢轻易踏入它们的领地。
“不止。”留乐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眯起眼睛在树冠部分来回逡巡着，庞大的树冠与细长的树干呈现出一种头重脚轻的画面，由于颜色太统一 ，凭肉眼很难辨别出异常，但仿生人的视力系统可以，她看到——鼓胀的树冠那里结着一个又一个的“茧”。
至于“茧”里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死是活，留乐很不愿意进行任何猜测。
如果不是想去确认车还能不能用，而这里又是必经之路，留乐更倾向于让队伍换一条路走。
当然，试图一直规避所有风险那是不可能的，指不定其他路上的污染物等级更高。
也只能自己探路了。
“凡岐，麻烦你找个东西，然后对准树冠的方向用力砸一下。”
“好。”
凡岐弯下腰随地捡起一颗石子，在手心掂了掂，控制着力度分毫不差地砸中了“茧”，垂坠感明显的茧状物重重在空中晃动起来，但没有掉下来。
与此同时，平坦的地面忽然发出微弱的嗡鸣声，原本沉睡蛰伏在水底的枝蔓暴涨膨胀，仿佛涌动的黑色瀑布，在它们蛇一样蹿至跟前的前一秒，异能化出的藤蔓反应极快地捆紧所有人飞速往后退去。
被留乐的藤蔓托起，凡岐手疾眼快地斩断穷追不舍到他们眼前的枝蔓，一只手架起火器拉开保险栓，瞄准污染物的方向扣动扳机。
巡逻员们也架着火器，临危不乱地冲枝蔓蔓延来的方向释放着火焰。
仿佛一粒火星掉进干草堆，灼热的高温火焰瞬间席卷成一面墙，劈里啪啦的灼灼燃烧声近在咫尺。
他们被高高地抛起，又瞄准时机一把扔到废弃的楼房顶站稳。
火器膛微微有些烧手，凡岐收起来背到身后，半蹲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滔滔火势，无数的枝蔓被烧成成大片灰烬漂在水面。
或许是对火焰的畏惧，污染物断尾自保，居然懂得舍弃被烧到的部分，纷纷脱落掉受伤的枝蔓，有的干脆拦腰截断，剩下光秃秃的一半横截面。
梅莉惊魂未定地冒出脑袋，低下头，注意到脱落在水中的“茧囊”，竟像成熟的果实落地那样，裂开了一道缝隙，既恶心又惊讶：“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她目光望去，见“茧囊”中噗地吐出来一具扭曲纠结的肢体，周身都被淡黄色粘稠涎液包裹，半截都被溶解掉了。
“是蜥蜴变异体。”留乐用义眼扫描下来，迅速从信息库中检索出了答案，“不过以前记录在库的这类污染物从来没有发现过体型这么大的，这个体型直立起来差不多赶上一个小孩子了。”
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污染物的梅莉在旁边干呕了一声。
“这种树木无法挪动身体捕食，进化出的“茧囊”和枝蔓分别是它们的胃和武器，很显然，污染物有自己划分领地的方式，这只蜥蜴变异体误闯进了它们的领地，所以被集体狩猎了。”
梅莉搓了搓发冷的手臂，心有余悸，要是他们没有这么谨慎，不小心落入它们的陷阱，恐怕现在已经被“茧囊”给活活消化了。
凡岐蹲在地上，面容冷肃地看着下面，从离开避难所后的所见所闻可以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污染物也进化了。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他们已经走过的那段道路，目光明显地亮了一下，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突然站起来疾步跑到房顶的另外一边，单膝跪地扶着发锈的栏杆往下面望去。
留乐仿佛也发觉到了异常，拔腿跑过去停在正弯腰俯身往下看的凡岐身边，义眼在这时自动调节了视野镜头，视野时不时缩扩，任何距离也清晰在目。
在下面时，他们观察的角度只有单一的一种，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有限视角影响，他们一行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疑点，在此刻视野格外开阔的顶楼变得明晰起来。
梅莉有点像跟在鸭妈妈身后亦步亦趋的小鸭崽，跟着她们来来回回地跑了两趟，满头问号地停下了。
“凡岐姐，你们发现什么了？”
凡岐收回目光，张口正要回答，被留乐一本正经地打断了：“等等，别忘了我们这次带她出来也是为了锻炼她，不学会观察和独立思考，一个人只会提问不懂得自己摸索答案，是永远不能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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