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扛在肩膀上偷偷瞥的那几眼已经让她有所怀疑,因为十九区的地理环境很特殊,地面虽然都是沙地,但经常有辐射雨。
再加上基地的排水系统不够先进,低缓的地势很容易积水,而十九区没有多余的钱去加固地下避难所。
每逢雨季,地下通道经常是湿漉漉的,石壁也会渗透出看起来干净实际上辐射物质超标的水滴。
鼻腔里湿漉漉的熟悉霉味,潮湿石壁上长满了深绿色苔藓植物,再加上熟悉的通道构造,无一不提醒着凡岐,这里就是对外宣称已经沦陷的十九区。
从她们被袭击到现在,路上花费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个小时,再对照北方基地的临时驻外营地到十九区的大概距离,是刚好对得上的。
一路上凡岐并没有看到任何污染物,甚至连污染物存在过的证明都没有,好像那个雨夜里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污染物和人类对峙的场面压根就是一场诡异的梦境。
那些污染物突然出现,现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根本没有袭击过十九区。
它们为什么会突然围攻于它们而言没有丝毫威胁和利益的十九区?
红姐的死是意外还是必然,所作所为毫无头绪的留乐又在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如果那场浩劫是人为因素导致的,她又要怎么做?
凡岐沉默着看向黑沉沉的钢门外,她等着她们给她一个想要的答案。
而“答案”本人已经到了关凡岐的地方,付涧蹲下/身从钢筋纵横的大门里看见了盘腿坐在床上的凡岐。
她和少女清亮淡然的眼睛对上,一瞬间来了棋逢对手的感觉,不禁有些兴奋,“怎么样,床睡着还舒服吗?”
“有些硬。”凡岐如实回答。
没想到她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付涧噗嗤笑出声,从仅供递东西的缝隙塞进去一包什么东西。
包装花花绿绿的,凡岐拿起来看了眼,是脱水蔬菜,产品表里显示百分之三十都是她最讨厌的卷心菜。
她还不是很饿,便把包装袋放在一边。
付涧:“怎么?怕我下毒。”
凡岐奇怪地看她一眼,觉得她有点像书里形象扁平的反派,恨不得看见凡岐恐惧提防她这个人的模样。
“不是,我不喜欢卷心菜。”一旦尝试过较高品质的生活,猛地回归到最初的起点,说没有落差感是假的。
没有新鲜的食品,又被这样对待,她耐心快被耗尽了。
付涧:……?不喜欢卷心菜是什么理由。
“你想要我做什么,可以直接说。”凡岐直截了当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付涧面如菜色地站直,居高临下地盯着比她矮将近一头的凡岐,“真不知道领主看中你什么。”
领主?凡岐微挑起眉,没有吭声。
如果没有人主动挑起话题,她永远是最沉默的那个人,也最能沉得住气。
付涧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人问她任何问题,甚至还隔着钢门有些困顿地捂住嘴打呵欠,她面容扭曲地凑近。
苍白的面孔一瞬间变得青紫,不断有鳞片从皮肉里长出,血液染红了锋利尖锐的蛇鳞。
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凡岐眼睛一亮,从床上跳下,走近观察着脸上半是鳞片半是人皮的女人。
她脖子上浮起了密密麻麻的紫色线痕,远远看去像是蟒蛇身上的繁复花纹。
达到了引起凡岐兴趣的目的,付涧并没有很开心,正相反,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观赏的珍稀动物,有种被愚弄逗戏的愤怒和耻意。
“凡岐,看见我这样,你是不是很高兴。”她语气阴沉,她想,如果凡岐是个虚伪的骗子,她就一把扭断女孩的脖子。
反正她是个毫无忌惮的疯子。
凡岐正认真观察着女人脸上花纹繁复的鳞片,冷不丁被打扰,还问了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耐心耗尽,本来就因为肚子有些饿而心情不好,现在和这个满嘴话都云里雾里的女人交谈让她彻底失去了耐心。
“对,我很高兴。”凡岐盯着她,面无表情道。
第12章 污染
地下通道空旷而昏黑,穿梭在其中的风带过来藓类植被特有的腥湿气息,阴恻恻的发冷,放哨的面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凡岐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正在吃付涧命令手下给她新带来的食物——冰冻小番茄和土豆饼。
在南方基地待了不过短短几天,她的胃口就被养刁了,尤其是这样一对比,更想念基地的新鲜饭菜。
小番茄有点老不是很新鲜,土豆饼凉了没有热着好吃,但相较于卷心菜含量高达百分之三十的脱水蔬菜包,能吃到这些她已经很满足了。
付涧坐在刚刚搬进来的高脚椅上,脚边立了一个银白色的箱子,她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额看凡岐进食,有些好奇,“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到最后还不是要排出来。”
凡岐:……
她咬完最后一口冻番茄,因为这话不免有些食不下咽,反驳道:“食欲也是欲/望的一种,都是人之常情。”
“哦。”付涧满脸不在乎,意有所指,“真不愧是十九区里出来的,这种时候还想着这些。你倒是吃得下饭,不想知道你的同伴怎么样了吗?”
闻言,凡岐抹了把嘴角,眼神平静地看过去,她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点问题。
自她开始心无旁骛地享用食物后,付涧就像是不博取到关注就誓不罢休的小孩,比小仿生人安安还要难缠。
安安好歹懂得审时度势,相比之下,付涧更像是休眠状态中的活火山,你不知道她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导火线就突然爆发。
见凡岐不说话,仿佛对她提起的话题毫不感兴趣,付涧冷不丁说:“跟你们一起的医护员,是叫留乐对吧,她是我们的人。”
凡岐眼睫微动,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她抬起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付涧笑了笑:“就你我两个人在这里,就不必再伪装了吧。”
她凑近过去,似乎是因为在这场博弈中扳回一局而有些得意,“是不是以为你装得天衣无缝,可惜,我看到你偷偷睁眼了,你早就清醒了吧。”
“哦,不对,你根本就没有受到精神催眠的影响,从一开始你就是装的。”
“我说的对吗?凡岐。”付涧微微笑着。
凡岐:……
“你说得很对。
凡岐语气平静无波,但她此时此刻是真的有些生气,早知道自己的伪装行为从一开始就被发现,她何必为了做戏而委曲求全地被人重重扔到木板床上。
“你就不想知道留乐的目的是什么?”
凡岐冷冷看着她,“关我什么事。”
“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就勉强讲一讲。”付涧压根不在意凡岐的冷硬态度,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自顾自说了起来。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现在已经被你们的人救了,留乐要杀的人,就在这次来的救援队里。”
不等凡岐追问,通讯器的响声在此刻突然打断她们的对话。
付涧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脸上的鳞片竟亢奋地越长越密集,直到覆盖住整张脸,完全看不出作为人的样子。
也不管凡岐搭理不搭理,她突然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起来:“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么?”
凡岐眼神微动。
付涧:“薛潮来了,就在地面。”
闻言,凡岐停下吃土豆饼的动作,却见付涧弯腰打开了脚边的银白色手提箱,里面是一支新的注射器和几个不知道装了什么液体的玻璃瓶。
“我们做个交易,你配合我一下,我请你看一出好戏,怎么样?作为交换,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信息。”
“我保证,除了那个人,留乐不会伤害其他任何人。”付涧耸了耸肩,“她就是那样的人。”
凡岐思索片刻,答应了。
她清楚她是在和喜怒无常的毒蛇做交易,机会很难得,即便这很冒险。
但有些僵局必须要有人去打破,否则她永远都只能浑浑噩噩,触碰不到风暴中心。
即便已经得知薛潮带着游骑军抵临十九区,她仍是不慌不忙地戴上一次性灭菌手套,从手提箱内取出注射器。
玻璃瓶里的透明液体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黏质的胶感,很容易就让人联系到污染物身体代谢出的某种液体。
“这是污染基因提取液。”付涧用注射器从玻璃瓶中吸取液体,因为抽得太满,尖锐的长针头还溢出一丁点液体。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变成蛇身,答案就在这一管药剂里。”付涧走到钢门前,蹲下来和凡岐平视,“这可是很珍贵的东西,杀几百只高阶污染物都不一定能得到一毫升。”
凡岐没说话,也丝毫没有抵触抗拒的念头,她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才给她注射。
趁她“昏迷”的时候注射不是更好,或者在薛潮赶到之前,还能以此要挟,不知为何,凡岐总觉得和她口中所谓的好戏有关。
戴面具的女人上前开锁,笨重的锁链哗啦啦落了满地,似乎是怕凡岐趁此机会逃脱,她手里的枪始终直直指向凡岐的脑袋。
“不要动。”
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规律声响越来越近,凡岐从余光瞥到付涧走到了她身侧。
就在此时,迅疾繁乱的脚步声逼近这里,荷枪实弹的薛潮远远看见那支逼近凡岐颈侧的注射器,眼瞳骤缩,几乎是想都不想便瞄准。
在针尖刺进前,薛潮开枪打掉了注射器,与此同时,付涧彻底异变为蟒蛇,密密麻麻的坚硬鳞片挡开了无数冲她而来的子弹。
巨蟒形态下的身躯过于庞大,即便盘旋着都快要挤满整个通道,头顶的灰色岩石被她长尾上的鳞片硬生生刮出一道道深而重的划痕。
薛潮眼睁睁看着凡岐被蛇尾卷起,半吊在空中,正好对准了她黑洞洞的枪口。
她朝后面做了个紧急置停的手势,游骑军的人便齐刷刷放下枪,队伍里突然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喊叫,“薛潮,你犹豫什么!还不开枪是想等死?”
开口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凡岐没见过他,衣服上也并无可以彰显他身份的标志,但从男人颐指气使的口气也能猜出来,这是个习惯于发出命令的上位者。
由于位置优势,凡岐很轻易就发现了位于队伍尾端的留乐和姜姜,留乐已经摘掉了手套,坦坦荡荡把机械手露了出来。
她正缓慢地顺着队伍往前走去,眼周的人造皮剥离而露出底下的钢制骨,像是注意到了凡岐的注视,她抬头看了过来,两人有短暂的目光交流。
凡岐什么都没说。
“孟司长,她手里有游骑军的人。”薛潮强忍着不耐同光头男人解释。
“那又怎么样,能够为基地而死是她的荣耀!你、你现在就下命令,让他们用燃爆/弹。”
孟司长急得脸涨成猪肝色,若不是他打不过薛潮,他都想自己动手解决这个蛇形的高阶污染物。
“看到了吗?那个孟司长。”
付涧贴近凡岐的耳畔,蛇信嘶嘶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鱼腥气铺面而来,她屏气躲了躲,眉毛皱起。
但在别人看来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见状,薛潮额间青筋直跳,握枪指向孟司长,厉声吼道:“闭嘴——”
“你、你……”
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秃毛鸡,他脸色变了又变,“你你你”了半天硬是没敢再出声,生怕真惹怒了她,被一枪毙了。
薛潮仰头,正视巨蟒尖细的瞳仁,“你想怎么样?”
付涧:“把武器扔了。”
薛潮犹豫片刻,把枪/支搁在地上,朝后做了个手势,稍时,游骑军便都齐齐卸下了身上的武器。
“该看好戏了。”付涧轻声说。
“都已经放……”
薛潮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轻飘飘掠至她身后,臂膀紧紧锁住了孟司长的脖子。
“留乐——”姜姜看清桎梏孟司长的人,不由得失声。
“你想干什么!你是谁?”光头男人剧烈挣扎起来,恐惧不已的发现自己居然挣不脱,而锐利的针头已经扎进了他脖子里。
“你真不记得了?”留乐勉强提了提唇角,逼他看向对面盘旋着的巨蟒,“你再好好想想她是谁。”
闻言,付涧动了动尾巴,花纹繁杂鳞片划过地面发出簌簌声响,浅金色的兽类眼瞳直勾勾盯着他,宛若威严的古神。
孟司长嘴里还六神无主地念叨着不知道,眼前景象突然和碎片般的记忆重合,他嘴唇颤抖起来,嘶声喊起来:“不、不是我,实验跟我没关系,是军长,是军长!”
什么实验?凡岐皱起眉。
众人骇然。
孟司长慌不择言攀扯出的军长,正是现在南方基地的正军长孟拓。
“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怎么样?”留乐眼底有微弱的笑意。
薛潮是反应最快的那个,握住留乐紧紧抓住注射器的手往外掰,“留乐,你疯了!”
然而留乐此刻的力气大得可怕,像是暴起状态下的兽类,她身上还有伤,薛潮不敢使大劲,一时半会竟然拉不开她。
游骑军后知后觉地扣住她脖子往后方拖去,眼见着液体都已经注射了进去,留乐狠狠咬了一口拖她的人,眼底因为亢奋而变得血红。
她一抽出注射器,孟司长便浑身抽搐着瘫软在地,在被彻底拉开前,留乐重新高高举起注射器,针尖狠狠砸进他的脖颈。
孟司长眼白直直翻出,像是一尾濒死的鱼抽搐挣扎,侧颈被捅得血肉模糊。
“医护员、医护员呢。”
“不用找了。”被扭住双臂的留乐歪头笑了笑,“我就是医护员,我想杀人,怎么可能让他有活命的机会。”
“薛队!”
“那是什么东西?”
薛潮顺着众人惊恐的目光看去,只见孟司长的身体像是涨大的气球,惨白表皮下有什么东西来回翻涌,想要破体而出。
“都让开!”
薛潮举枪对着孟司长鼓胀的肚子,毫不犹豫地连开几枪,地上淌出一滩乌黑黏稠的血液。
第13章 仿生
“孟司长被污染物寄生,情势危急下已经进行清除计划。”薛潮摘下被溅上脏污黏液的护目镜,眉眼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你们都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
游骑军虽归于基地管辖,但掌握调派权的实际上是薛潮,况且,他们也只服从她这个队长。
薛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都是薛队的部下,又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态度自然明朗了。
只见薛潮走到被两个人从身后桎梏得死死的留乐眼前,捡起来方才慌乱中掉落在地的注射器。
已经空了,针筒壁残留有少量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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