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人群中的琉玉敏锐感觉到步撵上投来一道目光。
琉玉身体微僵。
紧接着,步撵朝着她缓缓靠近。
呼吸凝滞间,最坏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钟离灵沼丝毫没认出琉玉――又或者说都没来得及看清琉玉――因为琉玉整个人都被前面的墨麟挡住了。
轻纱后,衣白如雪的女子动了动手指,一道帕髂成灵光,落在墨麟的眉心。
“还不错。”
她不欲露出太多神色。
事实上,她探查对方奇经八脉时,发现此人经脉行帕鞒,完全不像一个没开过藕5娜恕
但除非是九境修者,否则哪怕是比她境界更高的八境修者,都不可能完全隐藏体内藕!
而且九境修者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寻常庄子上,给人干农活。
所以唯有一个可能――此人是个天才。
钟离灵沼正眼打量起墨麟。
因为不愿意委屈自己的眼睛,所以琉玉给墨麟亲手捏了一张算得上清俊英朗的面孔,和他原本的容貌有六分相似。
只这六分,已足够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百人亦见,千人亦见。
更何况,别的能够掩饰,他那双除了看琉玉之外,看任何人都淡漠无物的眼瞳也很难遮掩。
落在钟离灵沼眼中,很有几分高手潜龙于凡间、不卑不亢的气质。
她眼风扫过雷岩,淡声道:
“这人我要了。”
雷岩脸色陡然一变。
他只是给这位大小姐炫耀一下,没打算把人给出去啊?
这庄子里如今七成都是妖鬼,此刻闻言,也都齐齐将视线落在墨麟和琉玉身上。
哇哦。
强抢民男!
还是当着他们尊后的面强抢的!
钟离家的人审视着这些农人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怪异,可又有些说不上来。
琉玉远远望着衣白如雪的女子,掀起波澜的表情归于一丝冷笑。
差点忘了。
她与钟离灵沼之间除了“少年意气,针锋相对”可以形容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词就是――
她俩看男人的眼光。
极、其、相、似。
-
因钟离家的四小姐驾临,庄上腾出了平日用来接待家主的中堂,大摆宴席款待。
钟离灵沼习惯了这些应酬,倒也没有推辞,只吩咐女使安排个房间,将白日的那个男子清洗一番再送到她面前回话。
这个地方的人都太脏了。
领命下去的女使将墨麟领到房间门口,交给他三枚蓄水珠。
“记得洗干净些,我们灵沼小姐见不得脏。”
墨麟眉头微动,哪怕知道要演戏,也总有忍不住露出不耐烦神色的时刻。
比如此刻。
谁管你见不见得脏。
他还觉得她家小姐一身浓香冲鼻子臭得很呢。
“还有什么要说的?”
被墨麟冷冽一眼扫过的女使,缓缓合上嘴。
什么七境八境的高手,她们也是见惯了的,却不知为何,对上这个人的眼神时,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惧意从脚底升起。
就像是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盯上似的。
两个女使交代了“未得召见不允许乱走”之后,忙不迭地掉头就跑。
墨麟眸色冷淡地收回视线,转头关上门的一瞬,整个房间的气息被他不动声色地笼罩,包裹。
【势】外放以震慑敌人。
内敛时亦可藏身于无形。
梁上这才传来一道如玉珠落地的嗓音:
“三枚蓄水珠呢,真是从头到脚洗三遍都够了,这是要收你做下属,还是要做夫侍?”
墨麟并未抬头,一边往木桶里放水,一边解衣服。
他语调慢悠悠的,低沉中噙着丝丝笑:
“我倒是两个都不想做,就等着青天大小姐替我主持正义,就是不知道,这位青天大小姐愿不愿意为我牺牲一下她的计划。”
房梁上的声音沉默了。
“看来是不愿意。”
琉玉也觉得憋闷。
计划进行得好好的,偏偏钟离灵沼和九方少庚这两个不速之客打乱了她的计划。
在其他条件准备妥当之前,琉玉不太想与这两人正面对上,这会让事情棘手很多。
内室水声回响。
墨麟洗净了一日的汗水与尘土,又重新换了一次水。
眼尾朝身后房梁掠过一眼。
“怎么不说话?”
“在想怎么哄你替我牺牲呢。”
房梁上的琉玉托着腮,懒洋洋答。
早知道就给他捏一张丑八怪的脸,钟离灵沼跟她一样是个见不惯丑东西的人,这样她第一眼见到墨麟,只会立马挪开视线,不会多看一眼。
墨麟唇角翘了翘。
“你要哄我?”
他念这四个字的时候,语调中有种奇异的柔和。
“那你过来。”
琉玉翻身而下,刚刚落地,就被他拽住腕骨。
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那双潮湿碧绿的眼眸盛着昏黄烛光。
他的手指落在琉玉衣带上的时候,琉玉不自觉地微微睁大了眼,刚想阻拦,却被他口舌堵住,半晌才含混听见他说:
“钟离家的人守备并不森严,我能听见他们说话,你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或许因为此处不过是一处凡人聚集的庄子,钟离灵沼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派了人在门外守着。
以九境巅峰的能力,这么近的距离,墨麟完全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偷听到他们的对话。
不过她们谈话的内容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若不是从她们口中听到了琉玉的名字,他也没那个闲心去听。
“她们方才正说到,九方少庚讨厌你的原因。”
衣衫散落在地,鞋袜也被不知何时绕到她背后的蛇尾冷不丁地卷掉。
墨麟将她一点点拉入水中,眸色湿冷深邃,像是从水下探出的妖异水鬼,一点点将她吞没,浸透。
“说九方少庚八九岁时恶劣得人憎狗嫌,连他哥哥九方彰华也要被他欺负,两兄弟闹得最凶的时候,是你把九方少庚摁在地上打掉了好几颗牙,要不是九方彰华出手阻拦,他真会被你打成傻子。”
琉玉在他吐息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淡香。
是那些匣中药丸的味道。
她一时愕然,根本想不到他会在这种情况,在这种地方。
琉玉意识到不妙,想要起身,却又被他细密地吻了上来。
温水里的手指仍然粗粝,掌心也是。
“哦对,说你是骑在他身上揍他的。”
墨麟敛目注视着她的表情,忽而水声荡响,是他往上动了一下。
“是这样骑的吗?”
琉玉差点没咬住齿间溢出的声响。
“……现在她们又说到赤水氏二公子了。”
“就是那个前些时日,欲在歌楼聘一个与你有三分相似的歌女为妾的那个,说他因为力气小,在灵雍学宫常被同砚讥讽嘲笑,是你在猎场上一剑射落了那个嘲笑他的少年的玉冠,他便从此对你倾心难忘。”
水声像窗外风声一样急,琉玉耳畔的落字却极清晰。
“――琉玉,你怎么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雾气染湿琉玉的长睫
良久,伏在他肩上的少女忽而直起身。
“什么赤水二公子……我都不记得了。”
她张口缓了缓气,在水雾弥漫中直视着他的双眸,问道:
“你也是我不记得的那一个吗?”
啄吻她脖颈的妖鬼睫羽轻颤,慢慢睁开眼。
“所以,那年无色城的花灯节,你才会不惜违反A狩场的规矩,不惜挨一顿毒打,只为偷逃出来见我一面,是吗?”
第51章
不断荡响的水声, 在琉玉说出这句话之后放缓了几分。
果然。
丹髓跟她说的那些,是真的。
――那日其实我也偷偷跟了出去,就是那一次, 我第一次见到尊后。
――因为害怕被抓住,我很快就折返回A狩场,但是尊主却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看了很久很久。
即便丹髓说得详细,但琉玉搜遍脑海,仍寻不到完整的记忆。
“……她胡说的。”
顿了一会儿,水中浮木又不断掀起激浪, 企图以此来掩盖那一瞬间的心绪泄露。
但琉玉岂会这么容易放过撬开他嘴的机会。
她身上那件单薄里衣已完全被水浸湿, 湿漉漉地贴在她凝脂玉般的肌肤上,水下的衣摆却如鱼尾一样, 随着她的动作在水中悠悠荡开。
水深处,柔和波澜一点点卸去他强有力的攻势。
落在他前胸的莹润指尖, 深深陷入紧绷的肌肉。
“可她这么一说……我又好像的确有些印象……”
墨麟微微昂着头, 喉间嶙峋起伏。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想她记起,还是不想她记起。
“是那天路上撞了我一下的那个妖鬼?”
幽绿眼眸对上她纯澈好奇的视线, 墨麟俯首咬了她一口,蛇齿在她皙白肌肤上印下一个浅得留不住的红痕。
“这就是你说的印象?”
琉玉承认:“好吧,我随便说的,但是我也很一视同仁,你刚才说的什么赤水二公子, 我也真的没印象……”
他看着那点红痕, 又似是心软, 轻吮着,舔舐着, 不忍弄伤她半分。
“因为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的人。”
蹁跹的少女。
风流的少年。
那些人围绕着她,无忧无虑地笑着闹着。
她冷淡时想办法逗她开心,她笑一笑就有更多人抬高气氛,只盼能多得她几个眼神。
金裳玉簪的少女偶尔会将目光落在她周遭,但更多的时候,她的视线悬在剑端,人间风花雪月借她手中玉剑掠过她的眼,又都不入她的眼底。
在这桩联姻之前――
她从没认真看过他一眼。
琉玉仍不死心,湿漉漉的指尖捧住他的脸:
“只要你仔细说给我听,我会记住的。”
“你要我说什么?”
他的掌心托着她,眼珠淡漠,整个视野都被眼前的少女所占据。
“说我卑贱如泥的样子,说我挣扎着往上爬的狼狈,还是说我像条狗一样,只要一嗅到你的气味,哪怕爬也想爬到你面前的嘴脸?”
“我控制不了对你的肖想,但至少,你不能让我连这点尊严都没有。”
“琉玉……你不能这样对我。”
浓睫轻颤,浮着绯色的眼尾动了动,琉玉透过那双湿冷如雨夜苔藓的眼眸,仿佛又看到了前世死后的那场大火。
冲天鬼火里的那道身影狰狞如野兽,嘶吼着,残忍地屠杀着。
鲜血从他爆裂的经络喷溅而出,眼里涌出的血泪漂浮在扭曲的空气中,顷刻蒸发消失。
有许多张琉玉所熟悉的面孔在火中摇摇晃晃,他们有的慌忙逃窜,有的想要联手制服这个不知为何而突然发狂的怪物。
那个支离破碎的怪物在火中咆哮:
把她还给我!
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无数熟悉的面孔全都化作模糊的影子。
在那一瞬间。
琉玉看到了他,只看到他。
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两人都察觉到外面有脚步声正朝这边靠近。
而且还是一个七境修者。
“这里面是谁?”
守在门外的一名女使答道:
“是灵沼小姐今日收的一人,似乎有些天赋,要带回去培养,先得沐浴修整一番。”
燕无恕想起来了,他替九方少庚办了些事,所以白日没陪着钟离灵沼逛庄子,到了之后才听说钟离灵沼今日点了庄子里一个青年跟她走。
如今在钟离家,这位灵沼小姐后来居上,地位已超过她的众多姐姐。
这青年不过一乡下泥腿子,能被她点中,不亚于鱼跃龙门。
真是好命。
燕无恕朝门内看去一眼,眸色忽凝。
太安静了。
既是沐浴修整,为何连一点水声都没有?
燕无恕生性多疑,做事谨慎,发现一点端倪便一定要查个清楚,转念间,手指就已经搭在了门上。
哗啦――
水声、烛火噼啪声、呼吸声次第传来。
欲推门而入的指尖顿住。
……或许方才是在水中闭气。
人人都会有点奇怪的习惯,这尚在合理范围内。
燕无恕想了想,如果是连钟离灵沼都能看上眼的天赋,今后说不准前程远大,如无必要,自己没必要给对方留下一个不太好的印象。
想到此处,燕无恕转头问:
“他进去多久了?”
女使答:“也就……半个时辰吧,灵沼小姐那边刚去赴宴,应该是打算宴席结束后再召见他。”
半个时辰,洗得真是够久的。
女使瞥了眼容色隽秀的青年,低声道:
“灵沼小姐似乎对您今日去帮九方家公子的事有些不满,燕郎君待会儿见了灵沼小姐,最好安抚一二。”
燕无恕这才正眼看了这女使一眼。
钟离家的女使皆为奴籍,不得修行,即便与贵人朝夕相处,也永远是奴。
但唯有一点好处,就是消息灵通。
于是燕无恕拱手道:“多谢女郎提醒,无恕谨记。”
燕郎。
无恕。
――燕无恕。
内室中的墨麟几乎立刻想起了月娘和琉玉都提过的那个名字。
那个重伤过琉玉,还私藏她画像的人。
脚步声走远了。
声音再度被密不透风地包裹。
归于平静的水面骤然掀起狂浪,琉玉口中凌乱的呼吸和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都被墨麟一并吞咽入腹。
琉玉简直头皮发麻。
方才人就在外面,他竟然也没有完全停下来。
此刻人走了,他倒是更变本加厉。
“很快了,”仿佛猜到琉玉要说什么,他气息沉沉道,“你太紧张,也由不得我想慢。”
有了这样一番波折,琉玉也忘了方才想说什么,只盯着他道:
“没想到还有你教我识字的一天。”
墨麟瞧着她脸颊尚未褪去的潮红,缓声问:
“识什么字?”
“色胆包天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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