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了第一块砸向所谓罪人的石头,就会有接二连三如雪崩一般的恶意倾泻而来。
直到莉莉安平静的一句话,让所有围绕在塞西莉亚周围的人陷入更大的惊恐。
「他死了。」
那个孩子,没有了呼吸与心跳。
得到消息赶来的国王晕厥在王后的床前——仅仅一天,他失去了爱妻,和一个珍贵的继承人。
圣女成为阶下囚。
是教廷抗住了所有压力,并且给出瓦伦家族无法拒绝的条件。
——王印之卵还没有孵化。
——它需要她。
兰洛斯的思绪抽离:“没有聪明人会一直沉湎于过去,塞西莉亚并不愚蠢……”
侍女们细碎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动作利落地摆放好圣浴后要穿的衣物。
兰洛斯看了一眼时间。
他没有转身:“与她保持距离。”
“我知道了。”
莉莉安从水里起身,赤足踏上地板。
-
浓郁的熏香也掩盖不住国王日益衰老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郁气。
两个侍女照料着一旁摇床里的双胞胎。
打扮雍容华贵的王后,罗萨莉,倚坐于另一侧的镂金长榻,目光透着几分慵懒自得,时而落在兰洛斯的身上,时而落在床前的莉莉安身上。
此刻,圣女正在为老国王进行每月一次的例行祝祷。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劳森·瓦伦,恐怕已经日薄西山。
他从厚重的被褥下,伸出一只枯槁的手,用力地攥紧莉莉安,好似想要以这样的接触获得一点儿年轻的生命活力,又或许只是想要得到更多光明力量的抚慰。
“好……好孩子,你……”
从国王的喉咙里发出破烂风箱一般的嗬嗬声。
“我会看到……”
王后好似终于听到感兴趣的话语,眼波流转,勾起嫣红的唇:“陛下,您将看到属于罗德的龙诞生。”
也许是这一句话激励了老国王的精神,已经漫散的浑浊目光又渐渐清明,并且还试图坐起来。
他咳嗽着说道:“是,是的。”
唯有远远立于门侧的兰洛斯蹙眉,也许连莉莉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她情绪起伏的时候,蕴含着魔力的祝福效果会更好。
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
在莉莉安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些许不太一般的特质。
负责教导她的修女嬷嬷惊恐地从房间里逃离,当被问起原因之时,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只重复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状若癫狂。
——祭品。
——她是祭品。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圣女就是为了那一天而准备的,但所有人都不能提。
教廷信仰光明,活人生祭是邪恶的行为,而拥有自愿献身意志的圣女,是纯洁无垢的。
没有惧怕,唯有期待。
这样的意志,就像是披在少女玲珑身躯上的一层轻薄白纱,这才是完美的。
修女嬷嬷失去了她的舌头,因为她管不住自己的嘴。
自那以后,莉莉安所有的一切,都被委任给了兰洛斯。
将自己全身心奉献给教廷与光明的圣骑士长,接下了照顾圣女的任务。
他尽着自己的职责,教导着这个孩子,但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是比他告诉她的更加残酷的。
王后是故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她口中的罗德,是双胞胎里的哥哥,才一岁半。
王印之卵与继承人息息相关,而已经成年的亚力克·瓦伦,塞西莉亚的同胞兄长,本该是顺位第一继承人的长子,却被抛诸脑后。
即使她不这样说,没有到场的亚力克因为那件事,也已经失去了一部分势力的支持,况且,都不用细想……
国王听到亚力克的名字一定会再次想起亡故的妻子。
不出兰洛斯所料。
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意识再度陷入模糊的国王更加用力的捏紧了莉莉安的手。
罗莎莉丝毫不遮掩眼里的厌恶。
她轻哼一声:“也许比起亚力克,莉莉安小姐更愿意成为陛下的情人……”
在事态愈发严重之前,兰洛斯上前,取下了国王的手,行礼示意祝祷的时间已到。
这样大不敬的行为,却没有人制止。
罗萨莉啧了一声,看见眼色的侍女们将摇床里的双胞胎孩子抱了下去。
在兰洛斯带着莉莉安离开之后,她抿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花茶:“那个东西的出现……”
猩红的指甲轻轻扣响桌面。
“就是瓦伦家族最大的灾厄。”
-
将莉莉安送回圣殿,刚要离开,不过才走出门口,兰洛斯就听到了一道恣意爽朗的男声。
“除了那一位的到来,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让尊贵的圣骑士长出现在这儿。”
独属于王室护卫军的白金盔甲衬得来人那长及后腰的红发烈焰如火。
红狮,加德纳。
“你逾界了。”
兰洛斯的声音不大,却冷冽异常,胜过抽出腰间佩剑的响声。
横出的利剑拦下了想要径直往里走去的红发男人。
对方一个轻巧转身,左手转出一柄泛着流金光芒的长枪,抵开宝剑。
“我可爱的小白鸽今天在皇宫的圣殿,对吧。”
加德纳挑眉。
如果不是他,莉莉安是个本该死掉的孩子。
当红鬃狮鹫从阴影之地的裂隙峡谷里发现这浑身濡湿的小家伙的时候……
疲惫多日的手下之一甚至吹了个呼哨,没有魔晶加持的普通士兵看不清远处的东西,认为那不过只是一只野兔之类的点心。
而队伍并未停下脚步。
是他,挑起地上的麻布兜起奄奄一息的小东西。
指尖触碰到柔软温热的脸颊时,阴影之地的晦暗魔力给身体上带来的不适如融化的雪水一般消逝。
银灰色的瞳孔微滞,不过一霎。
那个婴孩就到了兰洛斯的手里。
「她属于教廷。」
呵,多么冠冕堂皇,就这么带走了那个小东西。
“啊,兰洛斯,我受伤了,你瞧。”
随着加德纳侧身旋手收起长枪的动作,那头披散在身后的红发飘摇起来,露出摘掉肩甲的白色内衬,一道不浅的抓痕,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偏深黑的暗红色。
高阶囚魔的气息。
一种类人的黑暗生物,愚蠢且贪婪,武力值不高。
“需要红狮,”兰洛斯稍稍眯眼,“去抓一个囚魔?”
加德纳轻抬下颌。
……这种差事当然轮不上他,但这样的机会撞上了,就是说运气还不错啊~
他语气轻快:“好歹没有伤到脸,让我过去吧,很痛的。”
除了为魔晶石加注上祝福,圣女也有义务疗愈那些可怜的,受到黑暗生物伤害的人。
但……
能被黑暗生物伤害到的人,多半都死在了半路上,就是进了教廷,连吟唱的祝语都听不全。
没有一个像加德纳这样的,意气风发,甚至每一根发丝都精心打理。
——就为了见莉莉安。
兰洛斯亦收起剑:“不要有下一次。”
“知道啦,知道啦。”
加德纳的心情很好,踏步往里走去。
……
圣殿的摆设一如既往的简单,小家伙本就不注重享受,但这也太随意了。
加德纳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看到任何女孩子会喜欢的玩意儿。
银白色的长发曲卷,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干枯毛躁的模样,看来,兰洛斯把她养得很好。
就是个子小了点,身材有些……
好吧,还是有应该有的曲线的。
嗯。
加德纳收回自己往下打量的目光,喉结滑动了一下。
银色的小小发旋,正在他的身前,随着动作稍稍移动,加德纳屏住呼吸。
他不过只褪去了半边的衣物,却感到心跳因为刺激而加速,按道理说,应当是看见他身材的少女感到羞涩。
每一次,都好像反过来了。
为他治疗的小家伙从来没有脸红过,无论是几年前笨拙地坐在他膝盖上,还是像这样,乖巧地踮着脚。
莉莉安后退一步:“不要用力,放轻松。”
“……”
加德纳这才意识到,因为胸膛的起伏,以至于伤口上萌出的浅粉色组织还没有联结在一起就被崩开。
他松了一口气,将呼吸放缓。
隐隐庆幸于那股酥麻的痒意来自于新生的嫩肉,而非胸膛里。
莉莉安踮脚有些累了,但上面的伤口还差一点点:“您坐下来吧。”
“不。”
他想要这样看着她。
还有一种,他能够完完全全把她拢在怀里的错觉。
出于道德,加德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
莉莉安没有继续央求,反正,既然他拒不配合,那么拉扯的痛也就无法避免。
用魔力引导完最后的净化与新生,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低哑的男声打破了许久的沉默。
“还有一个月,你就要被献给那颗石头。”
莉莉安拿起一卷纱带比划又放下,专注地做着手上的事情,点了点头,她还有一个月成年。
找到了,合适。
一圈一圈洁白的纱布,被仔仔细细地包裹在肩膀上扭曲的伤口。
加德纳看出她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他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方连本能地抽手也没有,淡淡地说出几个词。
“焚于黑火,生于烈焰。”
加德纳松开手:“你会被烧死,而那石头里未必能孵出一条爬虫。”
“是么?”
莉莉安继续缠绕着纱布,在肩胛后方不会影响到披甲的地方系上一个结。
她手下用力:“我很期待。”
加德纳倒吸一口冷气:“嘶。”
第3章 血液
男人的肤色健康,身材匀称修长,系上的束带勒出恰到好处的肌肉轮廓,拥有红狮美名之称的加德纳并不热衷于过分健美。
他活动了一下被疗愈好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圣女更加温柔的模样?”
抱怨的话语,却是上扬的语气。
“一个月之后。”
莉莉安的目光掠过他的脖子:“当圣女不再是莉莉安吧。”
这真是一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
“以红狮之名,我是认真的。”
加德纳习惯性地挑眉:“在教廷的眼皮子底下送进来一具焦黑的尸碳,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他取下了镶嵌在胸甲上的一块魔晶,捏碎的同时,宽大的手掌中出现了红色魔晶凝成的不规则徽章——玫瑰雄狮。
这是明晃晃的邀请了。
“加德纳大人。”
莉莉安无视了他手里的东西,咬字清晰:“您没有任何,能让我相信的筹码。”
以风流著称的红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在乎死,却更在乎这些花言巧语?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
这可爱的小东西,并没有拒绝,不是么?
加德纳站起身来,狭长而深邃的双眼之中,银灰色的瞳孔本带给人一种无害的慵懒,偏柔和的骨相更加遮掩起锋芒,可偏偏有着一头烈焰般的长鬈发,这样的气质,使得整个人显出一股蛰伏的危险感。
他居高临下:“这样有用的能力,因为一颗死气沉沉的石头而湮灭于黑火,实在是可惜。”
莉莉安微笑,对此不置可否。
不是每一个圣女都能完美响应魔力的共鸣,就目前而言,她确实是王室与教廷收拢民心里,最廉价好用的工具。
没有之一。
-
铆着宝石的精皮鞋底带着薄薄细跟起落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绣金线坠莹石的绒绿色裙摆拖曳,塞西莉亚步伐匆匆,饱满的胸脯起伏。
老国王每月一次的例行祝祷,继承人必须到场,可亚力克居然被那个女人支开,被指派去代表王室参加一个旁支家族的婚礼。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就算亚力克再怎么不受父亲待见,再怎么没脑子,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缺席。
塞西莉亚试着让自己深呼吸,保持冷静。
直到在走廊的拐角,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露愉悦的红发男人并未穿戴肩甲,而是拿在手上,内衬的领口松散,随意的露出脖颈处几道红痕。
塞西莉亚微微蹙眉,感到有些意外:“加德纳。”
“殿下。”
红狮抬手行礼后便离开,并未多言。
以罗莎莉的手段,亚力克的继承人身份在今天之后就会被舆论动摇。
瓦伦家族此前并未有过女性继承人出现。
她没有机会。
一种被利齿毒蛇渐渐逼退至边缘的恐慌,如潮水浸漫上塞西莉亚的鼻孔,她感到无法发泄的窒息。
要说点什么,要保持冷静。
塞西莉亚转头问身旁的学士:“加德纳为什么会在这里?”
学士低头:“我不清楚,殿下,莉莉安小姐今日在圣殿,也许是为给魔晶加注祝福。”
对,还有圣女。
如果不是因为母亲难产而死……那个女人就不会有机会爬上父亲的床。
塞西莉亚这么想着,全然没有把塔罗斯家族的势力放在眼里。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厌倦,不,厌恶莉莉安摆出一副虚伪且清高的模样。
只是一个被光明神选中的弃婴而已……
当流言兜兜转转回到自己耳朵的时候,塞西莉亚再没有了心虚。
谎言说上一千遍,几乎就要成真。
她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母亲,上一任王后真正的死因。
塞西莉亚问向身边的人:“今日得到切确的消息?”
学士点头:“是的。”
“那好。”
她走向了圣殿。
-
除去悬挂的大小魔晶装饰,圣殿不过只是一间宽大且朴素的房间,唯一比较特殊的,是靠窗靠墙,多了数个一人高的多层橡木书架。
这种东西笨重又丑陋,塞西莉亚就不喜欢。
她坐在椅子上,等着莉莉安和学士把书抱过来,尽管也不想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房间久留,但还有好消息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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