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垂下眼睑安静了片刻,又重新和她对视:“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叫迪埃罗,还有......卡涅拉。”
真是类似的话语呢。
阿洛菲感觉到乌拉尔的手指慢慢扣紧。
她思索了片刻,轻声开口:“那你想找回以前的记忆吗?”
假如迪埃罗说想,她毫不怀疑乌拉尔会马上抹杀他,可是说起来,一个失忆的人,想要记起自己以前的事,也是情理之中吧?
“你希望我记起来吗?”迪埃罗眼神不错的盯着她。
【你希望我是女的吗?】
阿洛菲恍惚想起当初对方也问出了类似的话,可这种事怎么能由她决定?
“就算是你希望,我也不会找回那些记忆,'他'也不会想要那些已经抛弃的记忆的。”迪埃罗虽然现在还是一张小孩子脸,但说话却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和年纪不符的成熟。
“为什么?”阿洛菲听见这种截然不同的回答,甚至产生了一些疑惑,曾经迪埃罗为了更快恢复记忆,甚至主动提出和她订立契约,“你说的'他'是谁?”
“迪埃罗,”小孩儿垂下眼睑,“我知道我是迪埃罗的一部分,但我不是完整的他,我不能和他完全感同身受,我有自己的想法。”
阿洛菲听明白了,眼前的孩子与迪埃罗的关系,就像庇斯特和蒙特塞拉,他是原灵魂切割出来的一部分,但最终会长成完全独立的个体。
迪埃罗说:“我知道你是阿洛菲,在我的记忆里,有你的名字。”
“是吗?”阿洛菲有些诧异,她想起在自己怀里化为结晶消散的银龙,只能猜测是不是他死前残留的意识给了眼前的灵魂,“你记得我什么呢?”
“不记得了,”迪埃罗回答得很干脆,“'他'死的时候很干脆的把记忆都抛弃了,把属于自己的绝大部分存在都碾碎了,只留下了三个名字。”
“迪埃罗,卡涅拉,还有阿洛菲。”他很慢的说着每个音节,目光一刻没有离开阿洛菲。
阿洛菲本以为乌拉尔会更加恼怒的斥责迪埃罗不许喊她的名字,但他却难得的安静,她转过头,黑发神明若有所思的以手撑着脸侧。
好一阵子后,他终于开口了:“小鬼,你想要一个新名字吗?”
让阿洛菲诧异的是,小孩儿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对乌拉尔表现出明显抵触,只是平静的看向他:“我不是完整的他,但我愿意继承这个名字,因为――”
他把手按在胸口上,重新看向阿洛菲:“迪埃罗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锚点就是你。”
******
淅淅沥沥,安静而来的小雨,是寻常春夜的景致。
浅金与深黑时而激烈快速的纠缠、覆压又再分离,偶尔缓慢坚定的融合在一起后又假意分开。
在呼吸之间,颠倒了世界。
阿洛菲被颠得几乎要散了架,她感到灵魂似乎也一下一下的被凿得要从天灵盖离她而去,她刚才就不该一时心血来潮,说要成为神明以上的人,还放话要掌控神。
到底是她掌控神,还是腰上的那双手在掌控她?抑或是都有。
她低下头,是那双朝夕相见的绯色双眸,以及微微急促的喘气,热烈得几乎要融化她,只能抬起下巴躲避这过分灼热的视线。
但直起腰仰头能看到的却是如同镜面一样的天花板,是她之前被哄着诱着用“银”做出来的法阵,她的力量居然被用在这种地方,想想都觉得荒唐。
更荒唐的是这竟然极度刺激她的神经。
而在这镜面诞生之后,就不由她控制了,谁让“永恒”契印已经彻底完成了呢?
白皙的皮肤上,小巧锁骨下存在感极强的契印因为情动浅浅泛着光,乌拉尔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了数秒,又把视线移向了其它地方。
对于他来说,不管多少次,不管多久,她都是完全无法让他产生厌倦的存在,不,应该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来愈无法接受她的不在眼前。
他本就贪婪又有极强占有欲,虽然“永恒”契印已经结成,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妒忌心越发的重。
只是他是不可能把她困在一个无人地带的,哪怕他的脑子里再怎么渴望,也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把她锁在笼子里。
他把她称为自己的玫瑰,但他不想让这株玫瑰只能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因为他的玫瑰还喜欢阳光和雨水,又喜欢热闹与新鲜。
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多的,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让所有看见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只有他能离她最近。
想到这里,他手上的动作向下一用力,得到了想象中的反应和瞬间完全凌乱的呼吸声。
他不经意卸了力,得到了马上倾倒下来的身躯。
可爱,潮红的脸,原本清澈现在变得空泛的蓝眼睛,还有微微伸出来的粉红舌尖。
乌拉尔笑了一下,凑到脱了力的少女脸侧亲了上去。
看吧,他得意的想,全世界只有他最了解她的一切,从身体到心灵。
雨似乎停了,夜风吹入,下过雨的泥泞地一股潮润的特有的清甜味道,黑色植被上还挂着一些细小露珠,是阵雨遗留的礼物。
乌拉尔静静感受了一会儿雨后的气息,忽然又觉得它就像是在诱惑自己。
黑暗神对于欲望总是坦诚的,他又翻过身,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亲吻着那张熟悉的脸,直到她的呼吸变得重新凌乱起来。
阿洛菲在又一次几乎要背过气的亲吻结束后,连连求饶:“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挑衅你了,黑暗神的体力绝对是最强的。”
“不止是体力,”乌拉尔在昏暗中扬了扬眉,声音染着几分愉悦,“哪里都强。”
阿洛菲听着他完全没有疲倦味道的声音,心里有些郁闷的想着“永恒”契印为什么不把乌拉尔的耐力也分她一些。
“这不是契印能办到的事,”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黑发神明欠起身,拨开贴在她脸上的金发,“如果你想提高自己的体力上限,我明天可以陪你练习。”
“还是不要了,你去找迪维努打架吧,”阿洛菲垂下手臂,从床下捞起一件薄纱,“我这两天看的书还没看到结局,主角们快要找到他们找了好久的人了,我真的就等着那一幕,一定很好哭。”
“共情了?”乌拉尔歪了歪头,“想起庇斯特?”
“可能是吧。”
阿洛菲眨了眨眼,有些困倦的看向窗外点点明暗的星空。
和黑暗神不同,光明神把自己的力量揉得太过细碎了,他的气息融入了春夏秋冬,风花雪月之中,南大陆一片生机盎然,似乎到处都是他,可是又怎么也寻不到他的确切身影。
感受到身旁的视线,阿洛菲收回目光,迎上乌拉尔的双眼朦胧的露出笑容:“没关系,我相信庇斯特一定会回来的。”
她很少去长时间的伤春悲秋什么,即使是悲伤,也只是短暂的在心里停顿片刻,人类只要一直不停往前走,总会遇到好事,也许还能和失去的过往重逢。
“噢,对了,明天想想怎么和他们说,迪埃罗的事吧,”阿洛菲打了个哈欠,“迪维努斯知道了可能会比你刚看见迪埃罗时还激动。”
“怕什么,他不是很听你话吗?”乌拉尔捻起她的一缕头发,不甚在意。
“才不是呢,迪维努斯连我吃糖多了都要管,”阿洛菲的意识慢慢变得有些不清醒,但嘴上还是继续着和乌拉尔的聊天,只是话语已经不过脑子了,“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迪埃罗仅存的记忆里有我的名字,应该不会是想着回来想我复仇吧,他死的时候就在我面前......”
“当然不是。”乌拉尔笑了笑,正想继续解释,低头一看,少女已经睡着了。
“你不理解也很正常,”他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迪埃罗是先民给他起的名字,代表了他在人族中的形象,卡涅拉是他成为黑暗神使后,我在他变回龙形时会下达的命令,【龙焰】,代表了他在黑暗界的形象。”
阿洛菲曾经和迪埃罗说过,记忆是很重要宝贵的东西,是在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但她恐怕不能理解,即使可能抹除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也要抛弃的记忆有多痛苦。
那两个属于迪埃罗自己的名词,对于他来说还有几分愉悦可言,他留下来很正常,但“阿洛菲”这名字并列在上,连乌拉尔在听见时都有些惊了。
“我确实吃醋了,”他低下头,嘴唇贴着少女的耳廓,很轻的开口,“可是他说的是真话,我无法否认,不过,我还要补充一下那句话。”
“不仅仅对于他来,锚点就是你,对于南大陆,对于我,你也是唯一的,永恒的锚点。”
只要阿洛菲在,他就能在爱里一次又一次的恢复,找回完整的自己。
他的额头轻轻和她相抵,熟睡的少女没有听见这样浪漫而宏大的告白,但乌拉尔并不着急,因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他有足够多的机会,去向她表达没有任何人与神能比拟的爱意。
“晚安,我的玫瑰。”
第133章
咻,砰!
盛满灿烂烟火的夜空,在人们欢呼声中徐徐变暗。
南大陆每隔二十年举办一次的焰火比赛在压轴表演中落下了帷幕,这也意味着官方的流程走到了尾声,民间庆典拉开了帷幕。
各个城邦的爱好者都期待着这间歇期极长的比赛,他们带着自创的焰火术来到布兰登比拼高下。
而今年的比赛热度异常的高,原因之一是黑暗神于入夜时分降临王城,为信众们送上一场精彩无比的焰火表演。
另一个原因是阿洛菲圣女重返她的故土观看焰火比赛。
传闻千百年前,在她仍然拥有光明圣女的身份情况下,成为了黑暗圣女,两位神明并没有因此而降罪于她,反而是竭力想把她拉入自己的阵营中,最后还是由她来调停了神明的关系。
这样没有确切史实记载,充满旖旎色彩的逸闻让许多年轻人向往又憧憬,想着一睹圣女的美貌,以此追忆久远的岁月前那不为人所知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
但比起这样充满旖旎色彩的故事,更多南大陆人对于阿洛菲的印象源自于神史里的记载,年轻的圣女并不诞生于任何古老的高贵家族。相反的,她只是一个父母身份不明,被大司祭养大的孤儿。
但她以人类之身,并列于双神之侧,甚至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无数南大陆人的性命和家庭,又在双神陨落以后,带领人族在废墟中重建和前行。
尽管当初被救的人早已在岁月中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但现在大陆上许多人都是他们的后代,可以说,如果没有阿洛菲,当中很多人如今都没机会呼吸在天地间。
如果神明是许多信徒的信仰来源,而这位圣女大人,是无数人勇气的来源,以及孩子们心目中对于英雄这个词的具现化。
人们以为能得到两位神明青睐的人族英雄,一定是沾染了神性的,性格疏离而淡漠。她历经了漫长时光,可能还有些高高在上,和普通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他们没想到,圣女竟然是个喜欢吃甜食,爱笑爱热闹的少女,明媚又生动的五官,让他们想到了春天的风,夏天的花,秋天的果,冬天的火,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她的一双蓝眼睛就像宝石似的清澈又明亮,笑眯眯的看过来时,即使是最不解风情的少年都会因此悄悄红了脸。
但很快人们又觉得圣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才让两位神明都争着要把她纳为己方,也让无数前人对她念念不忘,在文字里、画中留下她的种种回忆。
他们当然也想不到,圣女在多年后回到布兰登,在二十年一次的盛大年末庆典中,居然来到了墓园里。
庇斯特的墓在漫长的时光里经过各种修葺,还保留了七八分最初的模样,而曾经和他交集的南大陆人几乎都湮灭在时间长河中。
除了一个。
阿洛菲盯着白色的墓碑,在安静的墓园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旋律与歌声,恍惚间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片刻。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蹲在庇斯特的墓碑前小声说着话,为初逝的年轻大司祭而哀伤,然后广场上的人们开始唱起那首旋律简单得简直有些简陋的《献给大司祭》。
在南大陆上,出现过无数优秀的游吟诗人与作品,但都像风一样来了又去,唯有这首《献给大司祭》依然年年出现在布兰登的岁末庆典上,合唱这首歌已经成了当中的固定节目。
“庇斯特,你再不回来,大家就要忘记你,忘记光明神了。”
阿洛菲开着玩笑,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她的指尖拂过碑上的名字,很轻的叹了口气。
最开始,她以为光明神会像黑暗神一样,在数十上百年后回归。
然而在南大陆上游历许久后,在曾经见过庇斯特的普通人都逝去后,阿洛菲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响起,她开始有些疑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祈求神明,我们期望神明,我们定义神明。】
阿洛菲认为,神明赐予信徒力量,也会应他们的期待而来,就像黑暗神的回归离不开虔诚信徒的祈祷。
她不相信光明神的信徒会比黑暗信徒少,也不认为他们的信仰没有黑暗信徒坚定,可是为什么这么久,神明依然下落不明呢?
她那时候想,也许光明神也需要一个千年才能回来,然而在算好的时间来到时,南大陆还是一切如常,神明也没有如期归来。
“庇斯特,你再不回来,连我都要忘掉你的样子了。”
阿洛菲没想过自己居然还会说这么幼稚的话,用年少时的说辞去“威胁”她的抚养人,但是这一招曾经对庇斯特来说永远是奏效的。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她把下巴抵在按着膝盖的手背上,“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又想你了。”
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动静。
阿洛菲没有回头,直到旁边出现一个身影。
她抬起头,诧异的发现来人不是乌拉尔。
迪埃罗比起刚从“蛋”里出来的时候长高了些,但还是小孩儿的模样。
“找到你了,”他看着阿洛菲,思考了片刻,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墓碑一眼,“原来你在他这里。”
阿洛菲转过头,微微有些惊讶:“你还记得庇斯特吗?”
重生的迪埃罗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感兴趣,能在他脑子里留下印象的,一般都不是普通的人和事。
“不记得,对我来说大概是不重要的,”迪埃罗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是你和乌拉尔时不时就提起他,我想忽略这个名字也很难。”
这种回答算是意料之中,阿洛菲没有太在意,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
“乌拉尔说你的生日快到了,”紫色的眼睛泛着微光,迪埃罗盯着她,“今年是要在布兰登过吗?”
“也可以,”阿洛菲想了想,“正好在布兰登里待久一点,到处逛逛看看又有什么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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