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想活着，在眼前狰狞的怪物还在快速咀嚼人类的尸体时，用尽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逃离。
温热刺目的阳光落在苏凌每一步走过的路上，全是鲜血的脚印与粗砺干燥的水泥地形成鲜明对比。
冷汗顺着后背弧线流淌下来，冰冷粘腻的的触感牢固地攀附在皮肤上，又冷又凉又心慌。
可是现在苏凌顾及不了这么多了，回头看到牢牢跟在自己身后，几乎近在咫尺的佩德隆，它身上的脓包好像鼓动得更快了，一吸一张极近透明。
她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它奇形怪状的嘴下并排的锋利的牙齿，甚至有渗人的浓稠血液拖了一路，满是腥臭的铁锈味。
压抑得惶恐不安的气息再次来袭，连呼吸都开始变得苦难，只能用挤出来少得可怜的理智做出一个可能活下来的决定——往公路旁的陡峭斜坡跳下去，可能会受伤得严重骨折，昏迷。
但是绝对比现在就在原地等异生兽一口把自己生吞的死亡结局好得多——无非就是必死和可能死的结局中，二选一罢了。
苏凌当机立断地从那短小的护栏下跳了下去。
她难得自我安慰一般，嘴角艰难地扬一抹苦涩的笑意——或许异生兽恐高，不敢跟过来呢。
但实际上她也清楚，希望渺茫。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原本紧抓她不放的佩德隆变得犹豫不安起来，好像那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而暂时决定放弃那个已经逃走的猎物。
苏凌紧抓在手心早川临死前扔给自己的小盒子，滚在凹凸不平的尖锐石块锋利地划过她脆弱的表皮，粘腻的衣服又再一次被狠厉撕破。
整个人狼狈不堪，勉强看出来个人形。
公路栏杆外的陡峭坡下面是幽幽宁静的树林，平坦些许的路让她受伤的腿脚会好走些。
她指缝沾染些许粘腻的血液，撑扶在不规则皲裂的地面，刺得她掌心生疼，细渗血小的伤口赫然深刻在她的眼中。
双目被淋漓的鲜血染红了视线，看什么都是带着鲜红的血色，难以分辨。
说来惭愧，自己身上的伤口还真没几个是异生兽直接造成了，但是要是真被粘腻湿滑得恶心不行的触手碰到，她起码要洗三天以上。
顾不上这些，苏凌忍着身上的疼痛感站了起来回头没看到令人作呕的异生兽跟来，心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她得赶紧离开，既不能被异生兽追上，也不能被TLT的记忆警察发现。
苏凌蹒跚地跑着，是不是回头看佩德隆有没有追上来，结果一不小心没走几步撞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脸部轮廓十分冷硬，狭长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动作沉重到几乎滞泄，胸口激烈起伏地从地上站起来少女。
修长的臂膀垂在身侧，修长的黑色风衣在空气中被微风灌满，轻巧漂移地飞扬着，给人的感觉有些阴冷。
苏凌没有注意太多只是觉得他有些面熟，轻微蹙眉地跟着眼前的男人急切说道：“那边有怪物，先生别过去，赶紧跑吧！”
她甚至想，等佩德隆那个恶心的玩意要是追过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不能拖累别人。
之间男人皱眉看着衣衫褴褛的苏凌，像是想起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说：“是一只长着触手的异生兽吧。”
“啊，是…”
？！！
他怎么知道这种东西被称为异生兽？
未等苏凌反应过来，对方修长冰冷的指节迅速抚上自己脆弱纤长的脖颈，一股不协调的剧烈窒息感自喉管传来。
男人盯着自己腕骨分明的棱角，突然手中的青筋暴起，轻而易举地将她提到半空，看着眼前的少女脸色涨，嘴角缓缓展露出嗜血残忍的笑容。
苏凌只感觉肺叶急遽抽吸，像有一蓬火星点燃心脏，让血管和神经干烧皲裂，濒临晕厥的失衡感潮水般涌来,眼前因急迫而燥热氤氲一片。
强忍着所有痛楚，每一根神经都捏紧，沾血的指尖悄然探出紧攀附在身侧的水果刀上，拥挤的喉管艰涩挤出几个字：“梅菲斯特…沟吕木真也？”
一个堕入黑暗的男人。
大概是许久没人叫过他的名字，竟然久违地从一个刚见过两面的丫头嘴里听到，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沟吕木愣了一下手中的力道陡然松了一下。
而得以喘息的苏凌则毫不犹豫地紧抓住藏在自己身侧的水果刀，狠狠地插入沟吕木掐着自己的手臂上。
沟吕木吃痛下意识松手，浓郁的鲜血从他的手腕上滴落而出，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疤正在愈合。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不能比的。
“找死。”
沟吕木真也五官端锐冷然，阴鸷的神色紧盯着苏凌，她手心与尖锐粗砺的地面接触，指尖全是被血糅合得粘腻的尘土，摩擦得生疼。
像是扼住脖颈捉紧心脏一般强夺去对方所有注意力，凌厉刻薄而不可忽视。
黑紫色的攻击狠厉搅动空气，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向她袭来，此时苏凌的脑海大脑艰涩而迟钝地勉强运作，几乎已经无法再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
只能等死了吗？
紧捏着早川先生之前送给自己却被捏得看不出原样的盒子，枯涩的眼睛只能无力闭上，在绝对的力量下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奈绪、早川先生，我来了。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落下，苏凌疲惫而又艰涩地睁开眼却发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身穿黑色的皮衣在炙热的阳光下反射着温暖的弧光，犹如一座结实的山稳稳地挡在她的面前。
思维急速绽开收拢，过往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汹涌涨来，清晰无比。
“姬矢准…”
苏凌失神的瞳孔重新定焦，清晰地倒映出一个高大削瘦的背影。
是令她映象极为深刻的一个男人，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定下来——犹如温热海潮卷过一隅枯渴的荒沙，又像月光轻慢地淌入漆灰驳杂的砖石罅隙。
沟吕木显然认识这位第二代适能者，他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面色冷淡的姬矢准，却依然对他身后的少女有些兴趣。
舔了舔嘴唇，眼底流露出扫兴的意味，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下次再见，小丫头。”
他将眼神放在有些有气无力的苏凌身上，目光在刹那间削尖，锐利而扎眼，狠狠地扎进她的心上。
空气中的水分子仿佛凝结成冰，带着莫名的寒意渗人她的脊椎，让她脸色瞬间一白，继而呼吸一顿失措——像是被毒蛇给盯上了。
突然一阵连贯而扎耳的风吹来，枯草落叶满天飞扬，黄尘蒙蒙，本就不算太清楚的视线瞬间迷离失焦——沟吕木真也不见了。
不过那种感觉即使他离开，却依然攀附在苏凌身上，现在也顾不得他了，能捡回一条命，苏凌就感觉谢天谢地了。
一股轻微拉扯的力量自身下的裤角传来，姬矢准低头一看——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指着一个方向，沙哑干涩的嗓音传入耳边：“异生兽在那边，拜托您了。”
但是，她的喉咙刚才被沟吕木掐得烧麻地疼，每说出一句话就感觉是熏火在喉中烧，难以言喻的疼。
“嗯。”
他点点头，快速向她指的那个方向跑去，还是放心不下她回头看了一眼。
似乎注意他的眼神，苏凌虚弱至极地向眼前形象有些不拘小格的姬矢准微笑着。
视线中的萧瑟挺拔的背影逐渐涣散失焦，变成虚幻的重影看不真切。
终于是抵不过脑海中昏沉的感觉，大脑响起轰鸣的声音，眼前的景色被黑暗吞噬，陡然倒在尽是粗粝渣土的地面上。
“一定，要救下人来…”
哪怕一个也好，拜托了。
…
此时的孤门一辉微拧双眉，抬头便看到停在路边的红色大巴，疑惑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浮现——怎么会有大巴停在这。
他下了车，风带来粘稠湿润的触感让他略感不适，犹豫了半晌还是缓缓推开大巴车的车门。
乱七八糟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却是孤寂安静得诡异可怕。
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空气中似乎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难以察觉。
“怎么乱成这样，人都去哪里了？”他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凝重的神色染上眉梢。
向前走了两步，被脚下易拉罐滚动的声音吸引，毕竟在沉寂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引人注意。
“这是…”他捡起的旁边散落的证件，熟悉的白皙脸庞倒映在眼底，有些惶恐不安地说道：“小凌的证件！？”
惊恐担忧的情绪抽走体温，血液逐渐缓慢循环而冰冷，使孤门不由自主地后腿几步，却感觉到脚下湿泞软粘的触感——从刚才的易拉罐里流动出来的很恶心的液体。
惴惴不安的情绪涌上脆弱的心头，他下意识将苏凌的证件放到包里，害怕地跑出这个看起来分外诡异且令人恐惧的大巴。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方才还只是粘稠恶心的液体竟须臾间变成一只从未见过而张牙舞爪的怪物，准确无误的触手缠住惊慌失措的青年。
聒噪刺耳的嘶吼自眼前的怪物发出，他拼命抓住路边的防护栏，腰上粘腻的触手却死死地缠住他的腰。
钝痛和撕裂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抑制不住自己剧烈地颤抖起来。
冷汗顺着冰冷的额头流进骤然剧烈收缩的瞳孔，紧抓着漆面脱落而斑驳的栏杆，剧烈的摩擦地指腹生疼不愿放手——他不想死，但是他撑不住了。
像是突然坠入幻想，汹涌的水流吞噬着孤门没有任何支力点的猛烈挣扎，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将他胸腔内的气体压榨一空，紧紧扼住他涩疼的喉咙。
疲惫、绝望涌上心头时，却听到熟悉温柔的女声：“孤门君，不要放弃。”
冰冷白皙的手从上面穿水而过，看起来纤细柔弱的指节紧拽住他的手腕，奋力将全身冰凉的他从深渊之中拉回。
“小凌…”好像是小凌的声音。
而此时既定死亡的结局也突生变故。
孤门突然瞥见上空透出燃亮耀跃的淡白弧光，一直紧抓着他不放的触手也在此时陡然断裂，他被眼前的极具吸引力的景色抓住了所有目光——
那是一只指节分明极具爆发力的拳头，耀眼的白红规律交织，散发着刺目的冷锐寒光，紧绷的线条拥有骇人的威慑力在瞬息间将怪物一拳碾碎。
孤门感受到越来越快的心跳，甚至能听到它鼓动的声音，不可置信的叹喂语气自喉间发出：“我不是在做梦吧…”
巨人全身充斥着柔光，神秘而难以触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冷白色的深邃眼眸轻轻扫过他。
微冷的风凛冽地吹过孤门的脸颊，眼前令人震撼的巨人在顷刻间化为朦胧的虚影飘散于空气中，只剩下一个深坑和腰上的淤青在隐隐作痛，告诉他并不是在做梦。
“这，这不可能是真的。”他试图迷惑自己。
身后井然有序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群身穿黑蓝色防护服的人带着看不清面容的沉重头盔向自己急速跑来。
气氛竟一瞬间变得沉重而压抑，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振动波水平降低，目标已经消失。”
“总之，先确保幸存者的安全。”
“是。”
一群人与孤门擦肩而过，然后一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毫无情绪的话语从对方的嘴中说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摘下沉重的头盔，不耐烦地大声重复一遍，依然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甚至感觉眼前看起十分呆滞的青年是不是脑子被吓傻了。
确实，孤门还在沉浸在方才巨人所带来的震撼之中，但更多的是对真实情况的不了解，毕竟他一过来就被异生兽追杀了。
西条风双眉惯性地微蹙，指节分明的手指快速地在手腕上捣鼓一番后，犀利的眼眸用着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他：“原来是你啊。”
啥？
“给你个忠告。”她又是突兀地说出孤门难以理解的话语。
她欣长的胳膊陡然抬起沉重的枪支，在凛冽风中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枪落在孤门身后的墙壁上。
惊人的爆炸声在耳旁轰然响起，小型的佩德隆在汹涌的能量攻击下化为齑粉，在空气中消弭，残断边沿残留着熏黑坑洼的痕迹。
孤门一辉瞳孔骤然紧缩，有什么东西在眼底深处迅速崩解——这所有一切都为真实，他的世界观须臾间支离破碎，被从未见过的狰狞怪物重新改造。
…
苏凌穿着白色的长裙，独自一人渡步走在沉长的黑暗中，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真是的，当时只是觉得两个人都得死，才勉强会帮她挡一下啊，谁知道她被人救了啊。”少女愤愤不平的声音继续揶揄地说着：“早知道，就推她出去了，我还能活下来。”
“唉，我也不知道这些啊，早知道我也当时就直接让她去死好了，这个害人精。”男人声音紧接着附和着少女的话。
“啊啊啊…你说的对！”
苏凌呼吸开始有些错乱，于是紧绷着唇角，眉心深深蹙起——极为耳熟的声线，让她浑身剧烈一震。
不，他们不会怎么说的，都是幻觉，都是假的！
颤颤巍巍地转身，眼神不受自己控制地飘忽不定看向交头接耳的两人正在低声窃窃私语。
深褐色的瞳孔紧紧一缩，身猛地一阵寒颤，跌跌撞撞的蹒跚模样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平衡感——是奈绪和早川先生。
两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从容不迫地翘起了两边嘴角，勾勒出极深极浅显的笑容，毫不掩饰地嘲讽而讥笑对她说着：“你该死啊，害人精！”
他们都是为她而死，她该死！
“我不是！”
苏凌突然惊醒，随即自我安慰地长呼一口气，幸好，都是梦。
“你醒得挺快的，好像是做了噩梦。”有些懒散的声音从她的耳旁传来，她急忙起身就看到那个一脸颓废的男人——姬矢准。
第5章 堕落
废弃的仓库被厚密的积灰覆盖着，细微的阳光从上方断瓦残垣罅隙间钻了进来，昏暗的光线足以让苏凌将这个简陋残破的住处打量得一清二楚。
包括那个静坐在不远处的男人，他的瞳孔泛起的似金属反射光亮十分好看，低敛的眉眼显得分外平稳沉静。
他看起来形象有些饱经风霜而显得放荡不羁，可是那笔直的脊梁却深深抓住了她的目光，让她看得出神。
“谢谢您救了我，我叫苏凌。”苏凌回过神，致以诚真的道谢。
姬矢准眸光正专注地游移在破旧窗外，阴沉晦暗的天地之间，并未向她投去半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然一瞬间感觉昏暗沉杂的颜色染上眼眸，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刹那间又变回像是涸了墨水的灰沉天象，大概只是她一时间头脑昏花，看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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