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蝉再次将手伸进去,四下摸索,却已经没有刚才的好运气了。
“让我看一下,这是什么……”
她站在房间里仰头借着昏暗光线,眯起眼睛去看那写在存储装置上面的纸页内容,勉强连猜带蒙地看了看。
“时间:****年—**月—**日……实验报告,观察报告……撤离报告……其他的就看不清了。”
陆予接过她手里的装置,对着光略看了看,“嗯,就这些。其他的……被人用笔划掉了。”他没有冬婵看得那么费劲,但也肯定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我来拿着。”他自然地收起东西。
冬蝉先是点头,用忽然意识到气氛居然诡异得和谐,他刚才是直接把东西揣进口袋里了。
冬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不是要拿走吧?”
“什么?”陆予显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是说,这是巴别塔的东西。”并且对巴别塔来说很重要,在政治意味上的重要。她说,“圣诺城不会要拿走它吧。”
陆予:“……”
陆予少有地被她的怀疑弄沉默了。
冬婵又坦然地道歉:“抱歉,它很重要,你们也懂得这种东西的意味吧。”
陆予只得无奈地把装置拿出来,交给她。
“别怀疑我啊。”他低低地,失落得像只没有从主人那里得到信任的大型犬,声音几不可闻,“我很伤心的。”
冬蝉只当做没听见。
三人走出研究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三个人全靠着陆予的那只手电筒才能前行。
手电筒范围不大,三个人被动地走得很近,几乎挨在一起。
冬婵拎着那个巨大的存储装置,因为它有点重的缘故,只能双手轮流换着拿。
夜已经深了。
脚下的沙地向上蒸腾着冷气,就像是踩在冰块上一样,哪怕是严实的军靴也挡不住寒冷。
凛冽的穿堂风在这一片空间里肆虐呼啸,像刮在脸上的刀片一样。
冬蝉忍着寒意,一脚深一脚浅地就这么走着,没出几百米,就感觉脚下一空,被人直接抱了起来。
“嗯?!”
陆吾温柔的声音落在耳边,他叹了口气,敞开军服的外套将她裹进去,另一只手压着她滚热艳红的后颈。
“等等……你干嘛,我们现在还得出去……”
陆吾没应声,只是压着她松懈的后颈和肩背,其实他强迫的意味很少,更多的是一种平静和安抚意味。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庇护感,像是湍急河流中的一叶轻舟,稳定、沉默,裹挟着人往下坠。
“你强迫我的。”冬蝉闷闷地说。
“嗯,我强迫的。”陆吾说,“睡觉吧,等下起来还要强迫别的事儿呢。”
冬婵抱着那根存储装置,它先是冰凉的,横亘在他们之间,又逐渐被陆吾的体温所软化,变得好像是他们整体的一部分。
这天夜里,冬蝉一直感觉到有人在帮自己翻身,带着冰凉湿意的衣料一遍遍地擦过她的脸颊、手臂、脖颈,温柔地像是抚摸,又像是亲吻。
第24章
滚热灼烧的体温逐渐下降,冬蝉在这种稳定感中缓慢下落,沉入更深的梦境里。
“……”
冬蝉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次提前醒来过。
在那个庞大精致的玻璃花园中,日夜都显得不分明,只剩下幽深的花丛和掺杂清香和泥土的特殊气味。
冬蝉过得昏昏沉沉,却还是有一次在黑夜降临前醒来过,醒来时只感觉浑身涩痛,连手指尖都在发麻。
她努力掀开眼帘,看见一缕夕阳的余光从扣住的窗台的缝隙里流落下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后人沉稳的呼吸落在她肩颈上,散乱的发尖有点扎人,冬蝉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没想到轻易就把搂着自己的手臂推开了。
……没醒?
她下意识地去看对方的脸,在察觉到他确实没醒时,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又顿时紧张起来。
冬蝉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往往她醒来时他们就已经醒来了,即使偶尔因为工作太累睡得沉一些,床边也总会有另外一人等候着。
唯独今天,不知为何,陆吾并没有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爬起来,一点点后退,她捂着自己的口鼻,慢慢坐到床角,生怕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太重而吵醒两人。
也许今天真的是运气好,直到她站起来,床上的人也没有任何惊醒的样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
幸好柔软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噪音,冬蝉在桌前的抽屉里翻来翻去,试图找到自己的东西。
身份证件和局长的公章,这两个是最重要的东西。
管理局有时候组织交流时,她的同事们都偶尔会谈论起一个都市传说一样的言论——不要把身份证件和公章交给自己的属下。
因为这两样东西,前者是分部局长的人身证明,一个是分部局长的工作权限证明。
假如有人能同时拿到这两样东西,那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原本的局长的位置,她的社会关系和她的工作关系。
彼时的冬蝉都是把那种言论当做笑话来听,替代自己?怎么可能呢?她可是千娇万宠、能力无可替代的局长,而陆氏兄弟只是下属而已啊。
他们对她既温柔又尊重,既严格又纵容,她实在是很难怀疑两人的。
但就是因为自己太过放松,毫无防备地把证件放在哪儿都告诉了两人,又因为偷懒,把公章交给了他们来处理工作,所以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没有……没有……
桌子上没有,抽屉里也没有,甚至冬蝉把这个抽屉都拉出来,连桌子顶端都摸索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视线的余光能看到陆予似乎收了收手臂,下意识想要抱回她,但手臂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眉心紧蹙着发出将醒未醒的呢喃声。
冬蝉心里一跳,她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找了,只要人能逃出去,证件总是可以后补的。
忍着剧烈的心跳声,她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一件就快步往外走。
花园的房间连通外面的小路,可以走后门出去,陆吾回来时必定从正门进来,所以大概率不会撞见他……只要小心一点……只要小心一点……
穿过开得正盛的玫瑰花丛,后门那扇玻璃小道近在眼前,冬蝉加快了脚步,她轻轻喘着气,只是这点路程就让长期缺少运动的身体起了一层薄汗。
阳光穿过透明的穹顶,将道路尽头照得模糊不清。
冬蝉能听到有断续的脚步声朝这里而来,但是没关系,她的手已经搭在主室的门框上,用尽全力按在门把手上一压——
“冬蝉。”是陆吾温柔调笑的声音。
冬蝉睁大了眼睛。
他摇了摇手里的那份证件和公章,像是掐着她的脖颈一样,轻飘飘询问:“你在找什么呢?”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玻璃花园的玫瑰,是没有刺的品种。
“那是我的…我的东西吧……!”
冬蝉本想据理力争,但从过分紧张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语带颤抖,满含哭腔。
手臂、小腿和膝盖间都遍布了花枝深深压下时留下的条条红痕,虽然没有刺,但坚硬的感觉硌着皮肤也很不好受。
柔软的花瓣掉落后又被陆予捡起来,放在她胡乱抓扯的手心里。
陆吾恶劣地逗她:“可是怎么办呢?现在是我们的东西了。”
冬蝉一边摇头,一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愚蠢。
他们就是野兽,野兽怎么可能被驯养呢?况且他们窥视已久,主人还又这样天真得可笑。
“你不可能…替代我的……现在放我走,我还能……我们还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陆吾说,“我不会要那种可笑的结局。”
“不过,我也确实很好奇,为什么即使是以你本人的权限,冬蝉,我看不到你的工作记录呢?”
冬蝉睁着朦胧的眼睛,一半被泪水氤湿,模糊地望见他的瞳孔里,质问的意味很少,更多的是探究和阴沉。
以及心疼。
这太可笑了,荒唐且没有任何逻辑。
“因为我……的眼睛……”冬蝉喃喃地说。
这是因为她的目光,她眼睛注视的着落,只得看见悲惨的预言。
……
“我的…我的眼睛……呜…”
“冬蝉。”
“冬蝉,醒醒?怎么了?”陆吾将她摇醒,“怎么了?你的眼睛痛吗?”
冬蝉半梦半醒地从梦中脱离出来,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趴在陆予的背上,前方正是一条熟悉的道路,是他们进来的那截通道。
见她没反应,陆吾凑进了些,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可能的伤口。“怎么了?我帮你看看,要吹吹吗?”
“没什么……你们找到出口了?”
“嗯。”陆吾应了一声,又熟练地用手背探着她额头的热度,“再趴一会儿吧,还是有点烧。”
“昨天你发烧得厉害,伤口也化脓了,连夜出发比较好一些。”
“嗯……巴别塔……”
“放心吧,外面信号比里头要好,已经联系上你的队员了。”
陆吾话音未落,就已经能听见通道出口里嘈杂的声音,萨尔维亚在吵着要下来,安泽拉着他不许他冲动,还有先锋队的人交谈封声音,混合着其他不熟悉的走路声,谈话声。
“指挥官!”
萨尔维亚看见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跳下来大步往这边走。
就在这时,陆吾顶着众人的注视,忽然轻轻地伸手拨了拨她的额发,偏过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一个不带任何欲望和目的,温柔的吻。
“留下来吧。”他说,“别再回到那个残酷的城市里去了,我们会为你申请长期驻扎。圣诺城风景优美,气温舒适,等你待腻了,我们就去旅行,我带你去每一个春天。这里,或者哪里都可以。”
“留下来吧。”他低声请求,“你知道前路的艰辛的,何不换一条轻松的道路呢。”
第25章
你知道前路的艰辛的,何不换一条轻松的道路呢。
为什么呢?
“也许因为,”冬蝉说:“我已经见过了其他人的苦涩,不想再故作天真了。”
陆吾轻轻闭上了眼睛。
萨尔维亚气冲冲地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还没来得及瞪他一眼就先被安泽拉住了胳膊。
“指挥官,你们没事吧?”
冬蝉摇摇头,“没事,你们呢?”
“没什么大问题,先锋队也和我们汇合了,就是担心你。”
“我没事,就是有点......”搭在背上的外套随着她的直起身的动作滑落,冷空气猛然灌进脖子里,冬蝉打了个抖。
“就是烧到额头热军粮,半夜说胡话,”陆予替她补充了后半句。“好悬没给你烧傻。”
冬蝉白了他一眼。“好好好,真是谢谢两位救我一命。”
“闲话时间就先结束吧,我要去看看先锋队的阻隔工作的情况,两位也去关照自己的人吧。”
冬蝉在自己队员的搀扶下重新站好,安泽拆开一袋防护服给她披好,萨尔维亚将陆吾的外套还了回去。
“真的感谢您的搭救。”这次萨尔维亚的感谢里多了些真情实意,如果不是陆吾动作够快,今天他们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指挥官还得两说。“我们两队的队员以及巴别塔,铭记在心,必当报答。”
陆吾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走吧。”冬蝉招招手,示意两人快点跟上自己。
病去如抽丝,冬蝉昨晚睡了一觉,虽然还有些疲惫,但人已经好了很多,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一边走一边询问两人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
萨尔维亚和安泽站在她身边,时不时低头向她汇报,有来有回,显得亲近非常。
徒留被站在原地的兄弟俩望着她的背影。
两人看了许久,直到她掀开帘子和其他人一起走进搭好的帐篷组成的临时房间里才转开视线。
陆吾先是低下头,又摇着头笑了笑:“就这样吧我们丢下了。小没良心的。”
圣诺城的队伍也在另一头招呼两人,陆予最后看了一眼那边,没对这句纵容的抱怨发表意见,直接转身过去了。
先锋队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一条简易的隔离带已经架设完成,记录仪器也完美地记载了这几天的污染波动。
波动对应了他们在地下空腔区的行动轨迹,先是稳步上升,再逐渐跌落,然后在下午时骤然下降至污染爆发点以下——应该就是对应了冬蝉用血吸引那些巨大的沙漠蠕虫落入地底深坑的时间。
没有那些作乱的虫子,污染就能稳定下来,不往外扩散了。
虽然这次萨尔维亚和安泽因为阴差阳错没有参与任务,但好在最后还是完美完成了目标。
——还那拿到了一些额外收获。
汇报结束后,冬蝉让其他人解散,唯独将托索尔和安泽留下来。
“看看这个,我从下面拿到的,从一个叫做“亚伦制药生产研究所”里拿到的。”
安泽原本还奇怪她有什么事情要单独说的,但骤然一听见这个名字,脸色就严肃了起来。
“我看看。”他从她手里接过东西。
“我在下面见到了一些......和巴别塔有关的东西。这东西至关重要,安泽,我需要你把这里面的信息提出来,单独开一条加密讯道从我的设备里直接传到墨菲执政官的设备里。这次任务走正常流程结束,任务报告里不要提及这东西,不要走漏了风声。”
“是。”安泽干脆利落地点头。
“嗯,我相信你的技术。”冬蝉弯起唇对他笑笑,“去吧,我和托索尔队长商量一下后面的任务报告怎么写。”
这种事常有发生,大型任务里的队长们往往会一起商量汇报,互相帮忙修改内容措辞,安泽没想太多,点点头就拿着东西出去了。
掀开帘子的声音响起又平息,徒留室内一阵安静。
两人相对无话了片刻,又同时开了口。
“指挥官,你......”
“托索尔,我......”
冬蝉顿住:“你先说。”
她以为托索尔会询问她在地底的经历,会询问她在研究室看到了什么内容,和巴别塔有关吗,是好是坏?
但托索尔只是温和地开口询问:“指挥官,你的脸色有点糟糕,需要先休息一会儿吗?”
冬蝉愣住了,她没想到托索尔一开口会询问这种无关紧要的内容,她有些着急地开口:“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吧。不只是我看到了那个名字,圣诺的那两位话事人也看到了,还有我......我在下面,看到了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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