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这么冷的天气,谁来为她披一件外套呢?
一路上的人逐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焦急的男人,很快,就有人似乎是认出了他。
“欸...这不是......”
“......在干嘛......”
但陆予完全没在意这点事情,只是埋头找人。
直到时近半夜,陆予才隔着半条街,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一个半破了的石头壁,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挪来的门板,写着“许愿”两个字。
栏杆上拴着用来许愿的红色布条随风飞舞,而更多人只是站在墙边,用掌心轻轻触摸着石壁,仿佛在触摸着历经千年风霜而未被消磨的历史,人类文明残存的余温。
冬蝉只是坐在石壁边上的一个长椅上,没有靠背,她就曲起腿,稍微蜷缩着。
夜色勾起她的长发,猎猎飞舞。
风略过她的脸颊,将冷风送到他面前。
陆予忽然停住了脚步。
“砰——”地一声,有烟花在空中炸开。
今年的第一丛烟花,部队辗转许多城市用物资换来的华而不实的装饰品。两人没有选择在新年燃放,而是选择了这个冬末春初的日子里。
冬蝉下意识地抬头向上望去,而陆予只是看着她。
他忽然想起,以前冬蝉是最怕冷的。
应该说是什么都怕,冬怕冷夏怕热,活得娇惯极了,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还理直气壮地说要冬眠。
和两人比起来,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不能运动、不能劳累,就好像一天之中唯一能让她感兴趣的事,就是做在长满繁花的廊前煮茶下棋,闲时就折一枝花把玩,就地躺在长长的木制长廊上,望着天空发呆。
两人曾经调侃过她:“你是夏天的蝉,要怎么过冬呢?”
冬蝉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那等到冬天,我就去死。”
她的态度轻飘飘,不像是在讨论自己,反而真的像是在评价一只树边的蝉。
活不过冬天,自然就死亡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两人惊觉说错了话,连忙跪下道歉。
这也是管理局一贯的做法,只要说错了话,别说跪下,不罚掉一层皮都算是局长仁慈,特别是这样敏感的话题。
他们做好了被严厉惩罚的准备,然而冬蝉却只是坐起来,拉着两人的手,让他们重新坐下。
“这有什么?”她笑得灿烂,“那你们对我照顾点不就行啦!反正也是你们的义务,你们总是会保护我的,对吧。”
两人面面相觑,竟然谁也没说出那个“好”来。
然而冬蝉也不在意,径直躺下去,手里勾着一朵花伸到池塘里逗鱼玩。
这简直是命运的预言,一种不详的预告。
等她果然死在冬天,浴缸里的血水满溢在地上,陆予拥着她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低着头,目光空洞涣散。
他一句话说不出来,看着她平静又消瘦的脸颊,只觉得荒唐。
他突然想起那句玩笑,那句太过残酷的戏言和没有说出口的回答,托起这段荒唐的命运。
他从未这么痛苦,后悔没有回答,后悔做出来不可原谅的事,后悔没有看好她。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严酷的冬天无可阻挡地降临在命运之中。
“......”
烟花声很快就停下来了,城里的库存也并不多。
当最后一朵烟花拖着尾巴落下时,陆吾也赶到了,他在人群中望着他们,神色不定,落落沉寂。
陆予忽然大跨步地走过去,在冬蝉惊疑的目光中,双手捧起她冰冷的手,他的语气莫名生涩,像是拖着千斤重担,热切又无措地亲吻她的手背,有一滴眼泪顺着手背滑下去。
“春天来了。”他说。
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48章
圣诺城的宗教信仰无疑是很浓的。
这和冬蝉曾经见过的那些因为“世界末日”了,就走投无路地去狂热地信仰一些什么的人不一样,这种感觉更像是默默地融入了日常生活一样——这种感觉更让冬蝉觉得有趣。
这样一个城市,毫无信仰的陆吾和陆予是怎么治理它的呢?
再往深处想想,她见过的比较熟悉的人,比如蕾西切,还有那个宋城,看起来也更像是无信仰者。
随着夜色渐渐浓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许愿,红绸上写着一个个朴素的许愿。
希望家人平安、希望事业顺利、希望日子安稳......
许愿的布很快就用完了,又有人自发地拿出来分发给大家。
也许看她孤身一人,对方也温和地递给了她。
“许个愿吧小姑娘?不收钱,不管信不信,总是个好兆头。”
冬蝉愣了愣,片刻后,她笑着拒绝了。
她没什么愿望,如果非要说的话,也更希望这个愿望能由自己来实现。
“抱歉,我就......不用了,谢谢您。”
对方也没强求,将布条递给了旁边望眼欲穿的几个小姑娘,女孩子们簇拥在一起,欢呼着讨论要在上面写点什么。
冬蝉站起来,在人群中仰头望向天空。
在一切人类的悲欢之中,只有亘古的月光,一视同仁地照亮所有人。
有风凛冽地吹过,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应该说是第五年,包括了她沉睡中的那些日子里,冬蝉第一次在这样的人群里孤身一人。
冬蝉一个人看完了一场小型的烟火演出。
直到人群消散得差不多时,冬蝉才感觉手心一重,温暖的感觉重新包围了她。
陆予大步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他温顺地垂下头,脸颊贴着她的手背。
“春天来了。”他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冬蝉却莫名懂得了他的未竟之意。
她没说话,片刻后陆予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他惯常是穿军装的,外套料子有点硬,形制挺拔,其实有点硌人,并不算太舒服......但却带着一点温暖的体温,将她周身的寒气融化。
他先是伸手为她整理衣领,将被外套压住的长发从后颈下面抽出来,冬蝉眉眼淡淡的,也没说话,但那张白皙的脸颊在昏黄的路灯下又被映衬得如此柔软,连脸颊边缘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陆予看着看着,忽然问:“我可以抱你吗?”
他说这话时正双手搭在她肩膀上,两人维持着一个极近的距离,即使他不提出这个问题,也可以随时将她拥入怀中。
“你想做什么还用问我吗?”冬蝉反问他。“随便你。”
“......”陆予苦笑了一声。“不了...不用。”
两人披着夜色,就这样肩并肩地走回去。
在走到政教厅楼下时,冬蝉看见在政教厅外围徘徊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穿着一身战斗服,颓废地坐在外围,怀中放着一枝漂亮的红玫瑰,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是萨尔维亚。
陆予显然也看见了他,立时就皱起眉头,目光不善地盯着他怀里的花。
他不送花是因为知道冬蝉必然会拒绝,即使收下也一定心不在焉,可这不代表他会容忍其他男人带着花来献殷勤。
“指挥官......”萨尔维亚失魂落魄地迎上来,他想要向冬蝉解释,自己只是因为一时间失神才没有回应她当时的询问,因为一时间的错愕和无法接受,没有和冬蝉以前回到城内,然而只是这半天的分别,就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处境了。
“萨尔维亚。”冬蝉停下脚步,对他点点头,“你有收到墨菲的通知吗?我原本的指挥官小队已经解散了。”
“指挥官?!”萨尔维亚急切地拦住她,不相信她真的会放弃自己的小队:“可是......”
“冬蝉已经申请了巴别塔的战斗部队外任了吧?现在她还是不是你的指挥官,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陆予拨开他的手,轻蔑地冷声道:“况且现在是私人时间,请回吧。”
陆予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
冬蝉一边往前走,一边不自觉地回头望向他,萨尔维亚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枝玫瑰花,身形陷落在黑暗中。
曾经的无数个节日,他们都一起度过,而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冬蝉终归还是不忍心,低声说,“回去吧,萨尔维亚。墨菲答应我了,不会追究之前的劫持事件......找个好队伍吧。节日快乐,帮我向安泽问好。”
“指挥官!”萨尔维亚既无措,又痛苦地问她,“你把我们抛弃了吗?”
冬蝉眼睫颤抖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就感到自己再也无法和他们相处了,再也无法带着强烈的负罪感和这个世界上的人相处了。
那她的归宿就变得显而易见,又毫无选择了。
陆予忍无可忍地转头,“你——”
他正要质问回去,冬蝉却叹了口气,拉了拉他的袖口。
“走吧。”她盯着地板,声音脆弱欲折,“我不想......”
不想什么呢?
不想让两人起争执,不想闹得那么难看,还是不想把话说太死?
她没说,只是拉着陆予走进大厅里。
陆予能感觉到她的态度的变化,对于原本亲近的人,墨菲、她的队员,还有那个温温和和的队长,她的态度转变得太大,陆予也不知道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但他唯一能确切感觉到的就是,冬蝉回来了。
不是之前那种只能看着和被她疏远的态度,是现在这样,能确切触摸到,能和她心平气和地对话的态度。
这让他感觉到满足,只要这样就好。
所以当冬蝉在深夜里睡下时,陆吾带着收集到的消息来时,陆予向他轻轻摇头。
“不用再追查了......”他看着冬蝉酡红的脸,半掩在被子里,睡得很沉,“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至于为什么,他不感兴趣,也不想再问了。
陆吾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在床边坐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冬蝉的脸颊,因为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冰冷的掌心温度让冬蝉皱起眉,迷迷糊糊地发出几声呢喃。
“......那就这样吧。”终于,他也屈服了,但却弯起唇角,“你说得对。”
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最好了,他们别无所求。
......
三个月后。
冬蝉坐在回城的车上,满天的黄沙卷起越野车顶棚的帐篷兜布,在车里的飞速前进中像是被扬起的旗帜,猎猎作响。
冬蝉关上车窗,将风声隔离在外面,低下头专心地填写着这次出任务的申请。
是的,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任务回城了,而冬蝉还在填写出城申请。
坐在驾驶位上的宋城无奈地看着她:“明明副局之前就说过不允许你再私自出城的......这下好了,又得挨训了。”
二厅出任务有一套严格的流程,需要斥候小队预先评估任务危险程度,上报给陆予,准许后才能出城,这样探查审批后再调度的方式能最大程度让队伍安全高速地完成任务,也能让陆予时刻清楚城内的布防情况。
但冬蝉来了以后嘛......虽然有了她以后甚至比以前都要高速很多,但碍于指挥官的脆皮程度,一般只有陆予亲自出的任务才带上她,其他的任务,陆予是从来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的。
但架不住她自己会先斩后奏,一有紧急情况就直接带人先出城了,等任务完成后在填写申请。
冬蝉有独属于自己的身份ID,自然也没人敢拦着她出门,只是上次宋城才被陆予训过。
那是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偏偏陆予和陆吾都在别的任务里抽不开身,冬蝉直接拿了权限就带着宋城和小队出了门。
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就是冬蝉难免受了点伤——脸上和手臂擦伤了一大块。
其实这真的算是小伤,平常在队伍里大家都不屑于拿出来说的那种,可是这点小伤到了冬蝉身上,两人就紧张得仿佛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连着几天都为这件事着急上火,教政厅一连低气压了一周。
冬蝉是不在意的,施施然地做自己的事情,但其他人就没她那么大的定力了。
宋城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叹气:“还好这次没伤到......”不然他感觉陆予会直接把他的皮拔下来。
冬蝉耸耸肩,转着手里的笔。
那次庆典过后,她的外任也正式下来了,不出所料,即使不需要墨菲推动,议会也全票通过了她的申请,这样一个名望高重的指挥官,还被提名过执政官,虽然她后来态度坚定地拒绝了,但谁不想干脆彻底地铲除这个威胁呢?
现在好了,她主动申请,即使不在巴别塔,也还能持续为巴别塔产生利益。
再加上墨菲稍作暗示,即使她死了,事情也不会让所有人都如愿,大家自然是会选择那个完美的、现成就摆在面前的那个选择。
这段日子里,冬蝉也没有再回过巴别塔的外事馆。
即使偶尔会有文件递交到她这里处理,也只是一些简单地、只需要签字的文件,冬蝉只需要在教政厅里再看一遍,然后签字就好。
她一直住在教政厅,很少在原本自己住的那个房间里,更多时候随意地在两人里选择着想住的房间。
总之,一切就那么井然有序,有仿佛悬空着一样,往下发展。
车辆进了城,逐渐放慢速度,在教政厅面前停下。
冬蝉收起自己刚刚填好的申请,想也没想地开门下车,视线却突然被那个熟悉的标志吸引了目光。
宋城显然也认出了那个标志,困惑地“咦?”了一声。
那是一个半圆的标志,利刃组成了通天的塔尖,是冬蝉最熟悉的标志。
宋城道:“巴别塔的战斗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冬蝉没说话,为首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她。
“冬蝉指挥官......您终于回来了!巴别塔的部队负责人正在找您......”
第49章
然而冬蝉视若无睹地越过几人,直接走了进去。
来访者和她并不相熟——起码冬蝉是这么觉得的。
但冬蝉还是认得她,两人曾经在联合部队里有过一面之缘,是联合作战会议里经常出场的指挥官。
她拿着申请表,将它放在大厅前台上,递交给文书,才转过头来。“有什么事吗?”
“冬蝉阁下,参谋部急令。”
然而和她预料中的反应不一样的是,冬蝉只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转身看向另一边政教厅的前台,“陆予什么时候回来?”
前台翻着通讯设备,“原定时间是六点回城......大概半个小时后。”
“陆吾呢?”
哪怕已经多次接触过冬蝉,但工作人员还是会忍不住为她这么随意地直呼其名的作风而冒汗,“呃......局长、局长现在在办公室里,他请您回来了先去休息,让宋城厅长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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