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打扮的男人摘下眼镜,有些困扰地揉了揉额头,“你先跟着护工去食堂用饭吧。”
护工赶来,带走了夭捺。
医生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夭捺和冉柏刚刚对话的桌子前,一个身体却发出两个声音,他在自己与自己对话:“没想到冉柏是夭捺的同事,刚刚差点被他意识到记忆存在悖论,幸好你及时赶到,加固了新的记忆。”
“我可是一直盯着监控的,不像其他人,仗着自己有修改记忆的能力,为所欲为。”
“止役要醒了,怎么办?他醒来后,肯定会告诉大家夭捺并没有杀他。”
伪人实在是苦恼,它们有伪装、代替人类的能力,却没有杀害本体、处理尸体的能力,本以为止役放在医院里应该救不回来了,结果赛博世界的医疗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厉害,竟然把一个将死之人救回来了。
止役醒来说出真相,她们潜心打造“弥什是杀人犯”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身体的另一个声音沉默了会。
许久,它才继续说话:“派个人去,把止役的记忆抹掉。”
“我听冉柏的意思,止役和夭捺的关系似乎特别好,他可能不会接受夭捺杀他的记忆。”
“那就杀了。”
“反正医院治死人不是稀罕事,到时候把杀人的记忆放到有厌世情绪的护工身上就好。”得亏止役是在医院里,想要找到替死鬼应该不难。
医生默了默,想要反驳,可惜只有这个方法了。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经过会客室,一定会被房间里的景象吓到——明明会客室对话声不断,两个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可房间里只有医生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代表新生的朝日阳光塞进房间里,照在医生的身上,他的身体竟然透出一条分界线来。
再仔细一看,医生的身材比起常人魁梧很多,他厚实的头发下藏着另一张脸。
另一个声音也是从后脑勺上传来的。
这是两个人背靠背贴在一起,伪装成一个人的样子。
多亏伪人特殊的身体结构,合二为一的医生居然到现在都没被发现,保持沟通随时交流。他站起来远离光源,透光的相叠处就此消失,看不出任何端倪。
…
医院里。
止役躺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
他本来就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如今更是全身插满管子和急救环,动弹不得。
就在刚刚,冉柏站在他身边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就在刚刚,我去精神病院看望夭捺,她对害你的事情毫无愧疚,不知悔改。等你身体稍微好些就把审判推进吧。”
什么害他的夭捺?什么审判?
止役完全听不懂这些话,害他的人分明是伪人啊!
他想要反驳冉柏,可惜他的嗓子被伪人用玻璃割断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也没有力气。
于是止役只能眼睁睁看着冉柏离开,也从他的话中得知,夭捺如今在精神病院。
夭捺有危险!!
他想起来替夭捺证明清白,可固定在仪器里的身体,几乎是刀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
止役废了很多的力气,却只是让右手食指悄悄动了一下。
就在止役努力掌控身体权限的时候,一个穿着雨衣的少年混在病人的人群里,走进医院。
他目的地明确走到重症病房的门口,刚走上前,立刻就有机器人拦下他:“不好意思,你没有权限进去。”
雨衣少年愣了一下,反应速度和程序出错的机器人差不多,许久,他拿出口袋里的证件。
这枚证件和他的衣服一样,都被雨打湿了,还在往下滴滴答答落着水。
太奇怪了,外头分明阳光明媚,少年身上哪来的雨?如果此时检查少年证件的人是真人,而不是机器人,或许还能发现诡异的地方,可机器人只用眼睛迸射出的蓝光扫描了一遍证件,确认这枚证件上的照片和人脸能对上,便将他放进去了。
“长官请进。”
雨衣少年顺利走进重症病房,走向唯一的病人,止役。
等止役发现有一道黑影正在靠近的时候,雨衣少年已经走到他的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止役愣在原地。
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动,无声却又富含感情地说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赴日。”
止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赴日还穿着出任务时的雨衣,猛烈暴雨使他浑身湿透,在衣料上汇聚的雨水串成连续不断的水珠,从衣摆处滴落在地上。
他被贬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赴日却还是他记忆中最后见到的模样。
止役微微扬起了唇角,正准备想说点什么,忽然发现赴日的表情却是出人意料的冷漠。
止役似有察觉,目光缓缓向下移动,果不其然看到赴日的手里握着一把刺冰用的尖刀。
我靠。
止役连思索他为什么要带刀的时间都没有,立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右一滚。
“砰!”他狠狠砸在地板上,好不容易康复的内脏发生震动,痛得他趴在地上满头大汗。
可是他看到了,他看到赴日将这把尖刀插进他的床板上,如果不是他用尽全力滚下床,这把刀便会扎进他的身体里,彻底杀死他。
来的人不是赴日!
止役想起来了,赴日早就特么的已经死了啊!
来的人是顶着赴日死去时的脸,生活在这个世上的伪人!太过分了居然盗脸骗人感情。
一想到自己因为这张脸,产生了那么多情感思绪,止役就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可他今天早上才刚从昏迷中醒来,如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别说报复这个假的赴日了,不被他提前杀死都是难事。
他挣扎着想要爬走,却只爬了几毫米,在这动弹不得的间隙里,赴日已经坐在他的身上。
那把尖刀反射出来的光芒,在止役脸上明晃晃掠过,如同死神凝视的目光。
可恶…
止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刚刚狠狠的一砸,把他手指微动的力气都砸没了。
如今他只能躺着,等待生命被带走,没有任何的办法,唯一能救他的人夭捺还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刺啦!”刀尖穿刺空气的声音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牛皮制的皮带绕过赴日的脖子,向后一倒用力死死绕着他的脖子。
赴日也因此失去身体的平衡,手里的刀也跌落在地上。这场反转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不管是伪人还是止役,都没能反应过来。
哪来的人,怎么无声无息靠近还不被察觉?
获救的止役趴在地上,和被缠绕几乎窒息的伪人同时朝来人望去,竟然是一张想也没想过的脸。
“闻娜,怎么是你!”
第102章
这些日子的训练起了成效,闻娜将皮带挂在赴日的脖子上,双手交叉死死勒住了对方。
赴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发紫。他伸手想要触碰闻娜的头颅,却被闻娜早有察觉避开——先前她就是被医生抚摸后脑勺,记忆才被修改的。
闻娜虽然没有夭捺聪明,但也不傻,知道这个怪东西会影响记忆。
“去死吧!”
闻娜单薄的身体迸射出无限的力量,居然硬生生将身量颇高的赴日拉下来,向后弯曲。
她的手肘一下一下击打赴日的面中,每一次手臂挥舞,都带出几滴从五官流出来的鲜血。
原本还在努力挣扎的赴日渐渐没了力气,张牙舞爪的双手随之放松。
随着一声倒地的巨响,赴日晕倒了。
闻娜却依旧没有松手。
她继承了夭捺的优秀传统,敌人晕倒也绝不松手,果不其然在坚持了第四分钟的时候,赴日就跟回光返照一样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剧烈晃动,试图将闻娜撞飞。
闻娜的双脚死死踩住地面,坚如磐石一动不动。
她被人抓住头发,揪下一大撮,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没有放开勒脖子的手。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十多分钟,地上全是闻娜的长头发,终于赴日失去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闻娜这才确信对方是真的晕倒而不是诈骗,慢慢松开了手。
她和赴日一起瘫坐在地上。
“哈呼哈呼——”闻娜大口呼吸着。
她没有歇着,而是从工具箱里拿出固定病人用的绳子,将对方绑得无法动弹后,才终于放心坐在地上休息。
闻娜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止役身边扶到床上,说:“止役,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出现了一群可以修改记忆的怪物,将夭捺送进了精神病院!”
这件事情,止役已经从冉柏口中听说了,也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闻娜连忙将脑写字板拿过来,连接在止役的手指上,他动动手指就可以写出想说的话。
止役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伪人。】
伪人?
闻娜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止役将夭捺曾经告诉过他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闻娜。现在只有他们能救夭捺了。
【他们的武力值不高,但是非常擅长修改抹除记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强制开机重来,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会中招不死不活地躺在这里。】
原来如此,难怪闻娜一个人就能打倒赴日,只需要小心别被碰到脑袋,就能规避危险。
闻娜点了点头,又问:“你认识晕倒的这个人吗?”
这次,止役的回答没有那么快了。
他先是久久凝视着赴日的脸,然后才继续往下写。
【我是因为残害同事才被贬职的,你刚刚勒晕的人,就是我记忆中残害的同事。】
闻娜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是因为曾经死去的人突然复活而感到惊恐,而是她突然发现: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伪人就已经藏在人类的群体里,利用自己的能力,毫无底线地栽赃清白的人类。
止役就是最初的受害者!
那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里,是否还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为错误的记忆锒铛入狱?
当年止役究竟有没有杀人?当年他杀掉的人是同事,还是伪人?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不得不说,多亏这次出现的伪人顶着赴日的脸,否则她们压根联想不到一层,拯救夭捺的行动也因此变得迫在眉睫。
“距离审判还有三天,按照伪人的尿性,一定会修改冉柏等参与法庭审判的人的记忆,将夭捺送进监狱里。如今夭捺在精神病医院里什么都做不了,她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们。”
闻娜打定主意要将夭捺救出来。
可是精神病院就是龙潭虎穴,里面住着的伪人数不胜数,很难保证自己的记忆不被修改。
就算这次侥幸逃过一劫,可下次呢?
所以闻娜有一个计划,那就是:“我们可以继续假装失忆,对外宣称夭捺是杀人犯,等三日□□审夭捺就会被送出精神病院,到审判那天再反水救人!”
这个方法绝对是可行的!
因为闻娜在医院时就发现自己的记忆有问题了,但她没有说,伪人也没有发现。这样看来它们的智商也没多高,想不到人苟起来有多狗。
闻娜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止役后,得到他的认可,急救舱显示他的身体还需要三日恢复,在此之前只能尽可能延后与伪人的交锋,等到身体好全了再交战也不迟。
双方达到一致后,止役好奇问道:【你是怎么逃避伪人的记忆修改的?】
要知道,他已经被伪人改了无数次记忆,当了好多次傻子。
看到这个问题,闻娜便想起在精神病院见到夭捺的那一天。
她的脑海深处被植入了一段夭捺是杀人犯的记忆。
奇怪的是,她对这段记忆深信不疑,仿佛自己确确实实看到夭捺杀人了。
但仔细回想,闻娜却没办法想起杀人的过程,甚至具体的画面都没有,只有大概的印象。
闻娜本就是代码构成体,一个程序发生错误所有方程式都运行不了,她没办法圆bug,于是所有的代码都停滞下来不再运作了,要等到修正错误的代码才可以继续运作下去。
这种模式给了闻娜一个猜测和试错的机会。
她找出了错误的代码——夭捺不是杀人犯,她对杀人犯的记忆是被人为纂改和编造的。
只有意识到这两点,她体内的代码公式才顺利运作起来,发现真相!
并且她还意识到:如果止役不是夭捺伤的,那就是陷害夭捺的人伤的!
所以一听说止役从昏迷状态中醒来,闻娜就意识到他可能有危险,马不停蹄赶到了医院,成功救下差点被假赴日杀死的止役。
“当然,我没有那么聪明,让我发现自己的记忆有问题,其实不是备份计划,而是…”
闻娜的脸色突然变得尴尬,清秀的五官组成了一副赧颜难言的样子。
“是…那个人。”
…
饭后三巡,夭捺再一次在洗手间里看到裸女。
好家伙,怎么会有人把日记写在同寝室的女病人身上,这是正常人做的出来的事情吗?
与此同时她也很想问对方:“难道这些天来你都不洗澡的吗?”
小红瞪大眼睛,“是你说的呀,想让变美符咒生效,就得一直不洗澡!”
而且也就四天而已,她闻了闻自己的身体,露出灿烂的笑容:“还好!不臭!”
夭捺见状都怜爱了。
她真不是人。居然对精神病人说这样的谎话。
夭捺摸了摸小红的脑袋,说:“你干得很好,继续将变美符咒维持在身上,就能变美了。”
“还用你提醒我吗?在努力变美这一方面,我可比你强多了!”小红美滋滋穿上衣服,厚重的红毛衣覆盖在密密麻麻的日记上,变成了夭捺唯一能信赖的东西。
小红演着戏,疯疯癫癫离开洗手间。
她离开后有一段时间,夭捺才从洗手间里出来,慢悠悠地朝自由活动室走去。
途径走廊拐角处的时候,一个黑影从阴暗处浮出来,情绪晦涩难懂的视线落在夭捺身上。
几乎在视线触及的一瞬间,夭捺就发现对方的存在,并朝她看了过去。
对方是一个穿着病号服,五官较好但脸色苍白的女孩,正抱着手站在角落看她。
夭捺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对方并不这么想。
“我听说你失忆了?”
女孩开口就是一句反问,语气颇为不客气。夭捺几乎能在这句反问中觉察对方的身份,想必对方是在丢失的记忆中认识的人,而且她们两人的关系不太好。
夭捺停下来,环顾四周,发现女孩出现的契机十分微妙。
她挑在了监控、医生和病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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