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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座之外不值一提——十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21 23:03:39  作者:十鎏【完结+番外】
  付襄微微弓下脊背:“下臣并无此意。”
  凤丹堇语气轻慢:“卿家无此意,本宫却听出了。本宫从不信陈规陋习,也奉行于此。如今科举新政已见成效,为我大朔招揽出大批能人,都在这里给众卿家看见。可想一想前年冬,众卿家以死为谏,反对科举新任,不就如大司徒今日此景吗?”
  付襄脊背弓得更弯,“殿下言重了,下臣并无此意。”
  帘后人影一挥袖:“卿家若无此意,便退下罢。”
  “……是。”
  下朝后,百官循流而出,踏下玉阶。
  卢洗捧着新领得官牌如获至宝,生怕摔着碰着,如何也藏不安心。转头去看虞兰时,人家已不甚在意地揣进袖里。
  想起方才朝上的波折,卢洗不由问:“兰时兄,你觉着是往翰林院好,还是往刑部好呢?”
  虞兰时的目光望向玉阶下,空旷中庭至处的朱红宫门,没有回答。
  走在前头的几名官员正在说这个问题:“翰林院修撰往上便是太子侍读侍讲,再往上可也能成太师一路,可终究是温吞文路。哪里及得上刑部主事,虽说都是从六品,然而六部各司其职,掌管百官升迁民生兴衰,最是好出实绩,才得以平步青云——”
  “按理说,这新科状元是万众瞩目,主事一职却不应轮到他。”
  “那你没怎么知道详细罢。去岁在陈州拔出的贪污一案,大理寺顺藤摸瓜摸到王都城中,几处线索却都断了。近些日子大理寺卿又称寻到线索,不知是真是假,咱们也没看到。却诈出了做贼心虚的人,比部郎中竟去投案,供出刑部许多人,现下都在刑狱中问审——”
  “兵部,刑部,加上大理寺,自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抽筋扒皮的,定是一团乱麻。大司马近些年很少管事,都是交给了那位代办,想来刑部主事任职,也是那位授命的。”
  另一人问:“那位?哪位?”
  “定栾王。”最开始的官员以气声说,不离得近几乎听不清,“方才听吏部的人讲,主事一职原是定了殿试三甲其一,并不是非要点在状元头上。殿下给了特权,让那位钦点的,那位第一个划去名字的,就是探花。”
  虞兰时停下脚步。
  卢洗听得津津有味跟着往前下了几阶,察觉没人跟上来,回头望,又被什么引开视线。
  虞兰时心有所感,追着他的视线往后望去。
  烈日涤荡,站在高处所见,一切空明辽远。
  更高处,灿烂金顶下。昭清殿中站在重重人影前的王侯凭阑俯视玉阶,目光正与虞兰时撞上。
  王侯的身边,有人与她并肩而立。
第117章 雲幡動(二)
  “那是——”
  身量高挺的男子站在庄严宫殿前,玄袍玉带,乌发金冠,这般远远地看一眼也要被那身凌人的气势所摄。
  描蟒画金的服饰寓意着男子的身份之尊贵,他却站在了半步后,是种谦恭的姿态。他低头与旁边的女子说话,迁就着倾身,身躯背光投下的阴翳游在女子鲜艳的衣袂上。
  离得远,看不清二人究竟是个什么神情。这种比常人关系要近些的距离,让见者不由得想要去揣测一二。
  恍神间,站得高高的天横贵胄向驻足的这里扫了一眼。
  卢洗一惊,低下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看。但他贼心不死,向一旁的虞兰时使眼色,“是不是王爷和六皇子殿下?”
  虞兰时面上表情莫辨:“是。”
  卢洗:“那你还看这么久,小心惹了人注意。”
  阳光下,宫殿金顶灿烂而刺眼,照得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再清晰不过,深刻成梦魇。
  在卢洗连声劝告中,虞兰时别过头,从刺眼的阳光处挪开视线,循着玉阶长道继续往下走,旁边的声音却没有放过他。
  “两人似乎很是关系匪浅的模样。”卢洗生怕被别人听见,声音压得很低。
  虞兰时:“是吗?”
  “是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卢洗按捺着回头的冲动,“只不过能是什么关系呢,皆是你我可望不可及的门第,又有那样的气度容貌,天天同在朝中一道出入……”
  “住口!”
  突如其来地、虞兰时拔高声量的一句吓住了卢洗。卢洗转头,瑟瑟而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一向神色从容的青年皱起了长眉,似是无法忍耐、已经在要爆发的边缘,又惊觉什么般松开紧抿的嘴角,力持镇定道:“隔墙有耳,尤其宫阙之内,轻易说了什么就要被人拿去胡乱生事。”
  卢洗这才发觉自己的多嘴,忙忙打住,“是了是了。”
  漫长的玉阶道走到底,又听卢洗说一句,“何况天家事情,又哪是我们能掺和的。”
  虞兰时默然,再没回头看过身后的景象一眼。
  长玉阶道,紫绯青灰官服汇流而去,往朱门外。
  今安收回目光,看向凤应歌,“你刚才说什么?”
  凤应歌看去她方才目光停留的方向,挪回来,“快马来报,均望城外多地驻兵发现夷狄斥候踪迹。”
  今安不以为意:“这两年间夷狄挑衅无数,多番试探。”
  “虽是小打小闹,到底烦人得很。”凤应歌向她低头细语,“孔延行事一向温吞,若有必要,应歌可替将军出征。”
  闻言,今安侧目看他一眼,“你之前说过这句。”
  凤应歌凝眸深深:“将军无一次应允。”
  “这次又有什么区别呢?”今安不以为意,“北境军令已收,出征奏疏需递与大司马,再递往摄政王,经百官三次早朝商论,才能定下圣命。且孔延在北境多年,形势如何,他自有决断。”
  凤应歌应是。
  立在昭清殿前阑干处俯瞰,雕栏画柱修饰着目之所及、无边富贵。
  最后一个朝官的衣角也转去了朱门后,熙攘如潮水退去,华台宫渐渐冷清下来。弓腰俯首的宫人十年如一日步行在无数纵横宫道上,隔了重重宫墙纳入眼帘中,缩成蝼蚁大小的影子。
  凤应歌漠然扫过阳光金瓦下渺小的、爬行的一个个影子,说起,“从前大将军也论过我与孔延,谁更有资格成为一个将军,条条框框比较下来,是我险胜了。如今,倒叫孔延捡了个便宜。”
  今安十分不赞同:“什么叫便宜?你在王城立势的多年,他守在边疆捍卫着戍防线,寸土必争,你死我活,其中付出的血汗又岂是你轻描淡写就能囊括的?”
  凤应歌看着她焚起烈火的眼眸,他墨瞳含光,轻轻笑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将军。”他说,“我与你,都是从那样的日子走出来的,走到这里。论起那条戍防线如何建起、如何推进,推到如今横亘夷狄国土的边界,其中种种,我与你一样清楚。”
  他的声音几近耳语,说着不为人道的秘密,企图用声音、用距离,建立起一个只许困围二人的牢笼。
  偶尔,凤应歌总靠得过近,今安并不能时时注意到。从戎生涯注定了她对男女边界模糊,也不甚在意他人,更不会以此约束自己。
  很多时候,今安与他人的目光对峙,是为谈判,是为压倒,是为胜利。那怕此时距离过近,这样旁人看来几乎称得上亲密的行为,就都是别人的自认为。
  凤应歌十分了解今安,也几乎要恨起今安这种不自知的纵容和默许。
  像现在,凤应歌的袖口几乎压上她的,今安避也不避,“你既清楚,就不该用言语来蔑视他人,尤其是对战场上搏杀的兵将来说,这算得上是一种侮辱。”
  “是,应歌知错。”他说着知错,眼里笑意更深,软化了因眼瞳墨色过浓而生出的戾气。
  “将军说孔延有如今全因他多年的积累,哪怕我曾经胜过他,现在也不一定能胜过。那是不是你也认同,只要时间足够,总能胜过那些回不去的从前?”
  他话中有话,今安懒得猜度,“或许罢。”
  正逢内监从殿后过来通传等候的二人,今安当即抬腿就走,身后人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尾。
  鲜红金绣的一角攥在修长指间,凤应歌垂目深看她,“将军,你从来说到做到,你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这些话。”
  今安不置可否,抽袖而去。
  ——
  朔帝遭刺后一直久病,常常一月里难有几日得以临朝。朝中百官诸事,多由摄政王代为禀告。
  今日,朔帝召摄政王、六皇子与定栾王一道入殿商议。
  禀禄领人退出紫宸殿,合门守在门外,离着能听到主子呼唤又不至听见秘辛的距离。
  宫殿太空旷,门墙离殿中太远,听不到里头的声音,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禀禄眼观鼻鼻观心,一如从前只做眼聋口哑的影子。直到沙漏过半之时,殿中一声乍起的碎瓷声爆开,打破了他波澜不惊的面具。
  天子震怒,自久病卧榻之后,时常有之。
  但今日绝非以往。
  果然,半刻钟后,紫宸殿里退出三个人,皆是面上泰然。太过泰然。
  一身褐金蟒袍的定栾王走在最前,丝毫不顾及跟在她后头的两人才是冠着国姓、是这大朔江山真正的主人家。她走出来,站在殿门外,目光凌厉扫过一圈,是确认周遭环境是否藏匿危险的下意识动作。
  禀禄深知这个人冷血无情、表里如一,握着如今朝上各州大半势力,他也不希冀方才皇帝那一杯子是砸在她的身上。
  跟在她身后走的是凤应歌,亦是一身清爽,毫发未乱。最后出来的才是凤丹堇。
  凤丹堇不比前二人气势凌然,而是姿态雍容,面容宽和,与行事如出一辙,当知有一颗仁慈之心。只是这仁慈不用在禀禄身上,也不经常用在她自己身上。
  禀禄不动声色地观察凤丹堇周身,看见她肩背有一大片衣料比其他地方深了许多,他上前将手上披风披在她背后。
  凤应歌瞥他一眼,“不愧是父皇身边出来的人,经皇姐调教之后更是机灵。”
  凤丹堇神色自然地遣人送客。
  凤应歌颇有深意,“春寒无常,天色多变,皇姐最该保重自己。”
  “多谢皇弟关心。”
  今安旁观这二人一反殿中剑拔弩张的架势,演起和睦戏码,没什么空陪他们演,“府中庶务繁忙,先行告退。”
  今安干脆利落一走了之,凤应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跟着走了。
  凤丹堇伸手在掌事太监的搀扶下上去回寝宫的轿。
  只是,平日里总顺着她步伐的掌事太监今日不知为何,步伐匆匆,连带着抬轿子人也急匆匆的,一路颠簸。
  凤丹堇无心计较,回到钩戈殿,紧贴着肩背的衣裳已从滚烫到冰凉,只余灼热的疼痛刺进皮肉里。
  久病的人起了盛怒,将她手捧的药碗掀翻,刚离了炉火的汤药砸在她背上、摔落地上摔得粉碎。自然而然,凤丹堇从疼痛里知道自己背上大概成了什么模样。
  禀禄以商讨要事为由命人合紧门窗,再遣散了钩戈殿的所有宫人。
  软缦起伏的步榻上,禀禄提着药箱跪在踏脚,替钩戈宫高高在上的主人解衣。
  繁复华贵的蟒袍一层一层地被剥开,剥出衣裳底下白莲花瓣一般的身体。女体的曼妙线条一笔笔逐渐裎露,只剩一件轻飘飘的赤红肚兜。两根细带绕着赤.裸的后背,细细的带子浅浅勒进雪白的肉脂,打了个一拉就开的结。
  她伏在层层叠叠的被褥衣裳上,侧头问禀禄:“本宫与你一个阉人,有什么要事可商讨的。”
  无暇的雪白脊背被烫出了大片斑驳红痕,疼痛而碍眼至极。禀禄指腹沾着药膏抹上去,也要被上面渗进的热度烫到。
  几可想象,滚水刚泼上去的热度,隔了好几层衣裳仍烫成如此,痛得禀禄手指颤抖。
  他低声下气地,“殿下一向厌恶旁人知道你受伤,奴才反应不及,只能想了这么个理由。”
  凤丹堇当然知道,明知故问。不如说今日局面是她一手促成。
  从小到大管教她的老学究都是声色俱厉,加之她凡事不服输的犟劲,小时手上腿上被抽藤条的次数不少。而她从来认为强者的一切弱项、包括伤口,都不可展露人前,一切弱项都是来日敌人的可乘之机。
  于是点了御书房里最沉默寡言的那块木头替她擦药,再威逼利诱他不可泄露出一丝半点。一项你知我知的秘密,就这样经年留存到了现在。
  幸好,他一直都很听话。
  进了净事房去了势的东西,六根清净。哪怕现在四下无人,她几近赤.裸。
  说白了,凤丹堇没把禀禄当成男人看。
第118章 雲幡動(三)
  凤丹堇没把禀禄当成男人看。
  禀禄知道。
  他还知道凤丹堇怕痛,即使没人敢对龙子皇孙动私刑,太傅们的教鞭轻轻落下只作样子,也能叫她私下哀哀呼痛好些天。
  初时看她摆出这副模样,禀禄觉得极为造作,造作到可笑。
  皮都没破,哪里会痛,甚至不如他受过最轻的伤之百一。
  禀禄以前不叫禀禄,这个名是从净事房名册上按顺序捡的。
  从前他有个尚算能听的名字,可惜家贫,贫穷到要以卖子乞些银钱活命。这世道,越是残酷的路子越是能卖出高价钱,绳断细处,禀禄偏偏被选了这条路子。
  面目模糊的父母又哭又笑地数齐连成贯的铜钱,把懵懂无知的他捆着绳双手递上,那穿着靛蓝内监服的人影轻哼一声,扯着他跨进高高遮去阳光的围墙里。
  骤然离了家离了父母之后,关进净身房不吃不喝几天、挨刀子之后,在越是嚎啕惨痛越是得到更多惨痛之后,他耻于将惨痛声张。
  躬身行走在天底下最是权力集中、捧高踩低的地界,禀禄看惯冷眼,流血淤青数日带伤都是常事,严重些半月瘫在床上下不来,险些饿死。
  生如蝼蚁,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招惹杀身之祸。
  后来他学聪明了,使手段现于人前,拜了掌事做义父,踩着些垫脚石走进御书房,看见了她。
  小小的人儿不比他腰高多少,要人抱着才能坐上高椅,已修得她父皇几分威严。玉雪捏成的眉眼,横目间便叫伏跪脚下的宫人瑟瑟发抖。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主子命令的桩桩件件,禀禄不得违抗,因为一些离奇的青眼有加,他成了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既是狗 ,除了摇头摆尾言听计从,哪里还有其他选择。
  残酷严苛的幼时教会他做人,也早已习惯在各色眼色下求生,做什么都行,总比被人随便打杀来得好。
  “那些个老家伙,面上说不敢,手上可阴得很。”
  十来岁的凤丹堇坐在铺满阳光的窗边榻,稚嫩的脸庞瞭望庭院春色,转头看他,“你说是吗,禀禄。”
  禀禄心底冷笑,面上恭顺,“是。”
  忘记了当时具体是什么时候,只记得是头次被她点去擦药,生着老茧的指腹刚刚沾上她手臂皮肤,就被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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