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您没有这个打算啊。”威廉说,“我本来以为您去爱尔兰时也会带上她呢。”
虽然亨利二世本来没有这个打算,但威廉这么一提,他确实觉得在爱尔兰之行中缺乏情妇的陪伴有些寂寞,因此通知罗莎蒙德随行。 “这样不太好,陛下。”听到这个要求,罗莎蒙德且惊且惧, “您和普瓦捷伯爵都要前往爱尔兰,我不是他的母亲,我不能跟着您...... ”
自从亨利二世一意孤行给他们的儿子起名“威廉”后, 罗莎蒙德便一直惴惴不安, 不知为何,她对王储的恐惧还要超过王后。 “威廉还是个孩子。”亨利二世不耐烦道, 不过在经历了强势的埃莉诺后,他现在确实更加偏爱柔弱娇怯的女子,因此对于罗莎蒙德的畏惧,他还是展露出温柔和耐心,“不要害怕,罗莎蒙德,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时刻陪伴我,你不用在意威廉的存在。”
“我也希望能够时刻陪伴在您身边,但不能让我跟普瓦捷伯爵在一起!”罗莎蒙德的态度异常坚决,她跪在亨利二世脚边,苦苦哀求道,“求求您,陛下,不要让我面对王后和她的孩子们,我对不起他们......”
在罗莎蒙德的坚持下,亨利二世还是松口同意威廉和他们不乘一条船,为了与王储的身份相称,威廉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和迪亚拉米特同船,亨利二世没有表示反对。 “对付伦斯特的叛徒,威尔士的兵力已经足够了。”船舱中,威廉平静地同迪亚拉米特和克莱尔的理查分析局势,对十三岁的王储来说,虽然他的面貌清秀端丽,待人的态度也很随和,但这对准翁婿内心深处都对王储心怀敬意,他们清楚哪怕有着一个威严专断的父亲,这位王储也并非在父亲手下唯命是从的柔弱绵羊, “他们立足未稳,且士兵都是新近征召的农民,没有武器装备也没有经历严格的军事训练,防御工事也相当原始,而我们的船上有骑兵、步兵和长弓手和攻城器械,他们训练有素,不管是兵力还是士兵素质,我们都有绝对的优势。”
“我有信心打赢这场战争。”克莱尔的理查道,有前任伦斯特国王做带/路/党,他们就连客场作战的劣势也不存在,夺回伦斯特轻而易举,关键在于伦斯特背后的敌人,“但现在占据都柏林的阿斯卡尔伯爵是挪威人,他在挪威还有朋友,罗德里克国王也愿意支持他,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的兵力就捉襟见肘,只能等待国王陛下的军队。”
这就是维京时代的遗留产物了,和已经经历了诺曼征服、基本清除了维京人势力的英格兰相比,爱尔兰和北欧的关系更加密切,相对应的,他们也是爱尔兰内部的一股势力,不得不重视与考虑。 “如果由我父亲击败罗德里克国王和阿斯卡尔伯爵,那他理所当然可以支配战果,到那个时候,他还会不会信守诺言将伦斯特还给你们就耐人寻味了,我们的船只更轻便,位置也更近,我们可以比我父亲更先登陆。”威廉指着地图上都柏林的方向,“集中优势兵力,我们要在都柏林赢得一场极其光彩、能够震慑整个爱尔兰的胜利,若是伯爵的军队已如此骁勇,那国王的军队该有何等强大?”他顿了顿,“我们要借助我父亲的威望,但不能让他染指胜利的果实,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伯爵。”
“也就是说,您打算把征服者的荣耀全部给我?”克莱尔的理查一怔,为这个大礼受宠若惊,以至于不可置信,“恕我直言,殿下,哪怕只是分享您的荣耀就已经令我心满意足了。”
“当然应该给你,因为你才是这支军队的统帅,能够给我们带来胜利的人,至于我,我并不需要带兵冲锋,我只需要知人善任。”威廉气定神闲道, “不同的君主有着不同的统治方式,而我选择做一个发号施令的操纵者,我观察,我策划,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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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威廉的猜想一样,由于亨利二世的军队更加庞大、且从康沃尔和布列塔尼出发,他们这支先遣部队在速度上更有优势,同时幸运的是,他们赶上了顺风天气,亨利二世的船队则不幸赶上了暴雨不得不延期出发,这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能够施展他们的计划。
登陆地点选在在韦克斯福德南部的班诺湾,站稳脚跟后,威尔士军队立刻进军都柏林,这是所有人都一致同意的目标,盖因此处经济相对发达,且有不少适宜登陆的优良港口。在威尔士军队雷霆万钧的攻势下,阿斯卡尔伯爵很快仓皇逃跑,兴奋的威尔士人本打算在此大肆掠夺,威廉却阻止了他们:“我以王位继承人的身份命令你们,不许劫掠,不许打扰当地的生活,否则你们不仅得不到胜利的嘉奖,还会蒙受叛国的指控!”
威尔士人也许不在意年少的王储的威胁,但多少会听从克莱尔的理查的命令,因此和曾经的历史轨迹相比,威尔士人在都柏林的行动还算克制,连带迪亚拉米特在伦斯特的暴/君名声都被洗刷了不少。占据了都柏林的港口后,克莱尔的理查在威廉的建议下率先在都柏林西部的林地建立据点,成功截获了罗德里克国王的军队,迫使起仓皇而逃。
“您是如何猜出爱尔兰国王会在这里行军的?”大胜之后,克莱尔的理查满怀敬意地询问道, “他没有太多选择,恰好撞上我们可能是上帝的眷顾吧!”威廉表现得相当谦虚,他当然不能告诉克莱尔的理查其实是他开了天眼,如果不是他来爱尔兰旅游过很多次、对这里的地理条件和人文历史都相当熟悉,以他那非科班业余爱好者的历史素养还真未必知道这么细节的历史事件,“罗德里克国王的主力虽然溃散,但他还可以召集爱尔兰联军,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消除他的威胁,等阿斯卡尔伯爵带着挪威人回来,我们就将腹背受敌。”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能召集爱尔兰军队的前提是他是国王。”威廉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和迪亚拉米特国王留守在都柏林,而你立刻追击他的军队,如果他战死或者被俘,他就不是国王了。”
历史上,克莱尔的理查也是一位相当优秀的统帅,果断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先后俘虏了阿斯卡尔伯爵和爱尔兰军队的统帅,并及时将自己的威望高位套现,知天命、识时务地在声望的最顶端向能对他降维打击的亨利二世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从而如愿以偿保住了自己征服的土地。
这个时代叫理查的人都是猛人,并且是战术战略都非常优秀的猛人,以后他要是有儿子他也想给他起名叫理查。而对克莱尔的理查这样的猛人,威廉不担心他的战术水平和政治觉悟,他只需要利用自己的先知优势稍加提点,便可以帮助克莱尔的理查用比曾经的历史轨迹更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果不其然,利用骑兵的优势,克莱尔的理查成功追上了罗德里克国王,击溃了他的剩余军队并将他生擒,“挟天子以令诸侯”,暂时稳住了爱尔兰人可能有的反击后,克莱尔的理查便回到了都柏林,和爱娃公主举行了低调的婚礼,与此同时,阿斯卡尔伯爵也带领挪威人卷土重来,封锁了都柏林东部的海岸,这意味着截断来自英格兰的增援,包括威廉在内,整个都柏林的诺曼贵族都在事实上处于围困之中,克莱尔的理查曾经建议由全副武装的骑士护送威廉离开都柏林避难,但威廉拒绝了。
“我的父亲或许对我的贸然行动有所不满,但绝不会坐看我被围困在都柏林城内沦为爱尔兰人或者挪威人的俘虏。”威廉说,他丝毫不在意他现在的处境, “如果你想要保护我的安全,就请尽你的全部才华击溃城外的挪威人,不要担心失败,一旦战事不利,我父亲会不惜一切代价猛攻都柏林,在英格兰的主力军队前挪威人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是的,虽然在得知自己的长子被围困在都柏林后亨利二世愤怒得连连咒骂,但行动上,他仍然十分诚实地朝都柏林进军,这使得围困都柏林的挪威军队压力骤增。见此情形,克莱尔的理查迅速整编了一只小股部队,将骑士与重骑士放在中部,将步兵与弓箭手安置在骑兵的两侧,由此列阵去进攻北门的挪威人,并在城头弓弩火力的支援下在城门前抵挡挪威人的推进,牵制住北线战事后,克莱尔的理查又派一支城中待命的骑士部队从南门绕道至挪威人的后方袭击。
前后夹击之下,挪威人的处境顿时急转直下,慌忙的阿斯卡尔伯爵试图率领士兵回援营地,却因诺曼骑兵的前后冲锋手忙脚乱,由此一溃千里。当心急如焚的亨利二世终于登陆都柏林时,战事已经结束,还未下船,亨利二世便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正在港口迎候,身后是列阵整齐的威尔士军队和无数爱尔兰人。 “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下船之后,亨利二世急不可耐地问。
“迎接他们的新国王。”他的儿子平静道,“亲爱的父亲,您现在是爱尔兰国王了。”
第28章
加上迪亚拉米特在当地征召的士兵和雇佣军,克莱尔的理查能够指挥的军队也不过两千余人(其中真正精锐的骑兵和长弓手不超过五百人),而这样一支军队却在登陆都柏林后屡战屡胜,令爱尔兰国王和阿斯卡尔伯爵都沦为俘虏,旁观的爱尔兰领主们惊惧之余,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如果英格兰国王手下的一个伯爵和他的军队都如此骁勇,那等英格兰国王的主力部队到达之后,他们还有抵抗之力吗?
举全爱尔兰之力,他们当然有机会将英格兰人赶下海,但一片散沙的爱尔兰领主们哪个都不愿意做出头鸟,索性借着至高国王被俘的机会装死龟缩不出,而在威尔士人打扫了都柏林之围的战场后,威廉对已经全然失去信心的罗德里克国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迫使他同意将爱尔兰国王之位让与他的父亲亨利二世。
人在屋檐下,罗德里克国王也不得不低头臣服,并将这个决定传信其他爱尔兰领主,是以当亨利二世登陆之后,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毕竟诺曼人虽然是外来者,但由于威廉的命令,他们还算克制,是以当地人对诺曼人的印象还算不错,而亨利二世气势如虹的军队更验证了他们的猜想,开始庆幸他们及时选择了投降,这样或许他们能把自己卖个好价格。
结果是好的,但过程是他不乐意的,接受完效忠后,亨利二世便铁青着脸回到房间中,威廉乖巧地亦步亦趋。 “你又不听话了,威廉。”亨利二世盯着他的儿子,“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自作主张。”
“可我没有做任何可能损害您利益的事,我只是希望您的王冠上多一颗明珠而已。”威廉说,他看上去很委屈,但亨利二世已经不可能为此心软了,“我不知道您会赶上暴雨天,我也没想到挪威人会围困都柏林,对不起,父亲,我让您担心了。”
“ ......我没有担心你!”亨利二世不愿意承认他确实在得知威廉被困在都柏林后心急如焚,但他不能表现出这一点,这只会让威廉有恃无恐,进而得意忘形, “你的错误在于让彭布里克伯爵成为了征服爱尔兰的功臣!你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效忠于史蒂芬,我还剥夺了许多威尔士贵族的领地,他们一直对我不满...... ”
“可在遇到爱尔兰人后,我只能依靠他,他也证明了他的忠诚,经此一役,威尔士人的兵力也被消耗不少,作为爱尔兰的外来者,他们必须紧紧依靠英格兰的增援,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不会在威尔士的事务上违逆国王,这不是好事吗?”
“可一旦克莱尔的理查怀有二心,你知道你会面临怎样的麻烦吗!”亨利二世低吼道,可此战克莱尔的理查的表现确实无懈可击,他也不好意思揪着不放,“行吧,这件事就此揭过,但你以后不能再这样自作主张,你是王储,你应该以你的性命和自由为重,你明白吗?”
“我明白,父亲。”威廉说,他小步靠近亨利二世,那样子分外乖巧,以至于令亨利二世不安,“还有一件事,父亲,我需要您的帮助。”
“什么事?”
“在说服罗德里克国王交出爱尔兰的王冠时,我承诺给予他补偿,对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国王和领主,我也进行了贿/赂......”
“你花了多少钱?”亨利二世不耐烦道。
“五万银马克。”顶着亨利二世杀人般的目光,威廉露出一个讨巧的微笑,“对一个王国来说,这个价格还算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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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亨利二世对他儿子又一次自作主张有多么愤怒,他毕竟兵不血刃得到了爱尔兰的王冠,由此在天主教世界声威大振,因此他只能咬牙切齿替败家儿子支付了账单,而对立下大功的克莱尔的理查,他也不能毫无表示,因此除了认可他和爱娃公主的婚姻、宣布他是下一任伦斯特公爵外,他也慷慨地支付了三千银马克的军费和感谢金,以嘉奖他征服爱尔兰和保护他的继承人。
这五万银马克不止包括贿/赂爱尔兰领主的部分,其中还包括威廉承诺的援助金额,要想在爱尔兰真正站稳脚跟不下本钱怎么能行?此后的六个月,亨利二世开始巡视爱尔兰,确认了爱尔兰贵族们对他的效忠关系和进贡额度,并建立了英格兰式的法庭和针对英格兰移民的法律条文,在巡视的过程中,他曾遇到一场叛乱,但苦于无用武之地的国王军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叛军击溃,从而真正奠定了国王的权威,这也令亨利二世心中隐隐的烦闷稍加缓解,加上巡游的过程中威廉一直非常安分守己、以维护父亲为己任,他对威廉终于重新和颜悦色起来,而就在亨利二世打算进一步在爱尔兰奠定权威时,他忽然收到另一个消息:他的母亲玛蒂尔达皇后病危,她希望她的儿子、儿媳和孙辈们前往贝克修道院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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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亨利二世带着威廉等人来到鲁昂时,埃莉诺和理查已经先一步陪伴在玛蒂尔达皇后床边了,顾不上和妻子问好,亨利二世连忙握住玛蒂尔达皇后的手:“母亲,我来了,我是亨利......”
玛蒂尔达皇后没有回答他,而是呢喃着别的什么,他听不懂她的话,只能依稀辨别出“海因里希”,德语的亨利。
“玛蒂尔达,你祖母在说什么?”他问他的女儿,玛蒂尔达犹豫片刻,回答道,“她说,亨利,我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亨利,亨利,亨利二世知道他母亲此刻想着的并不是他,而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亨利五世,他的名字既是因为外公亨利一世也是因为玛蒂尔达皇后想要一个名叫亨利的儿子,本该由她和亨利五世生下的儿子,她爱亨利五世远甚过他的父亲若弗鲁瓦,但数十年过去,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她已经想不起曾经挚爱的人的样子。
她又用英语和法语叫了一些人的名字,他们中都已不在人世,有些人亨利二世甚至从没有听过,或者一时不能想起,正当他思绪纷飞时,玛蒂尔达皇后的目光忽然清明了些,她吃力地转过头:“你来了,亨利。”
“是的,母亲,我来了。”亨利二世跪在玛蒂尔达皇后面前,泪水落在她枯瘦的手背上,童年与少年时代,母亲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父亲去世后他们才真正亲密起来,他得到过完整的父母之爱,而现在他的母亲也要离开他了,望着亨利二世的脸,玛蒂尔达皇后费力地试图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孔,“我做了一个梦,亨利,我梦到你一个人孤独地在一个小教堂里死去,口鼻间都是黑色的血,咒骂着背叛你的人......你十分幸运,父母,妻子,儿女,我们都爱着你,从英格兰到图卢兹无数骑士和贵族都忠诚你,可如果你傲慢自负,宽容自己却苛待旁人,你会把他们都推开,答应我,亨利,收敛起你的骄傲和任性,不要让你在众叛亲离中绝望死去......”
“我明白,母亲。”亨利二世低声说,在母亲临终前的劝诫下,他为数不多的愧疚和悔恨都被全然激发出来,至少这一刻他是真情实感忏悔在任命托马斯·贝克特为大主教和商议玛蒂尔达婚约时没有听母亲的意见,他本可以避免现下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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