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迹，除非瓦妮莎冕下在场，否则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够做到。
……理应如此。
浮在半空中的，是他原本愤恨无比的，夺走他的功勋的卡洛琳和她带来的男人。
发动疗愈魔法的人，正是那位据说是平平无奇的冒险者的棕发青年。
圣阶的疗愈魔法。
这个男人居然有这样的能力？
伦纳德一时震惊得无法开口。
直到两人踏上地面之时，他才恍然回神。
“你们……”
“伦纳德。”
转过身时，他看到奥斯丁殿下借着手里的魔杖撑起身，面色复杂地越过了他，定定地望着到来的两人。
“你带其他人回避一下。”
若是以往，他一定不会同意。
“诺。”
伦纳德蹙着眉头，指挥着剩余的人员离开。
等到这片沙地之中，仅有他们三人在场的时候。
奥斯丁的目光反复地打量着两人，最后落在了卡洛琳身上。
“感谢阁下的救命之恩。”
他顿了顿，眼神望向了她的眼底。
“但你知道，伊里斯·霍德尔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提问，让卡洛琳陷入了沉默。
伊里斯·霍德尔。
他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总会语出惊人，社交的时候优雅得像个贵族，但在她的面前总像是只慵懒的猫一样。
她能对他的喜好和厌恶桩桩件件列出，可却对他的过去毫无了解。
唯一清楚的，便是他致命的身份。
如果为了拯救人族，她似乎应该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推向教廷，等待着光明神的审判。
卡洛琳垂下眼，深吸了口气。
“奥斯丁殿下。”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猛地睁开，在阳光之下，就像是跳动着一团灼热的火焰。
“如果这个人引来危机，即便我身死，也会和他一起下地狱。”
如同最初一样，依旧如此坚定，毫不动摇的望着他。
第65章
现实总是远比想象之中还要荒谬。
就像命运开的玩笑一样，让人无数次叹息、感慨、怀疑，神明的不公是否就是绝对正确？
在注意到卡洛琳的视线之后，奥斯丁收敛了所有情绪，轻描淡写地将难以深入的话题跳过。
“你们这段时间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这并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卡洛琳下意识看向伊里斯，却在注意到对方飘远的眼神之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便将与小队失散后的事情娓娓道来。
有关缪瑠瓦案卷的卷宗，奥斯丁殿下之前便已经翻阅过。
而在落龙之渊下的奇遇，除了鲛人女皇赐予的东西以外，她几乎全盘托出。
'伪神'、法阵、诅咒。
就像有一根丝线操控着她，一步一步牵引到一切祸乱的源头。
每一步都像是偶然发生的意外，但在重新复盘的时候，那桩桩件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未深想，已然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一片寂静。
“你们辛苦了。”
奥斯丁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脱离了公事状态，他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势也削减了许多。
“对了，还有一个人……”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嘹亮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
“卡洛琳大人，伊里斯先生！”
灰扑扑的身影从旁窜过，在那人停下脚步的瞬间，他那一头苍蓝色的头发不再受到发带的束缚，如同盛开的花瓣一样散开。
随后便被迅猛的疾风，胡乱地糊了一脸。
基蓝一边手忙脚乱地拨开了眼前的发丝，一边毫不吝啬地冲他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们还活着！”
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们，炽热的情感之中包含着纯粹的期盼和欣喜，轻易能将他人的心情调动起来。
所有人闻言，都不由得神色稍霁。
忽而，基蓝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拍脑袋，从随身包袱之中掏出了一本书册，递向了卡洛琳。
“伊里斯先生，之前您拜托我留意的书本，前段时间我又找到了一本。”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可袭来的疾风让书页飞快地交错而过，差点扯破了纸张。
卡洛琳迅速拢起被吹得纷飞的书页，并未当场翻看，而是将它妥善地收到怀中之后，才温声道谢。
“谢谢你一直记着。”
“不会不会，还好您动作快……”
基蓝从方才差点撕破书本的慌乱中回过神来，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
“原书比较破旧，为了方便您阅读，我特意拓印了下来，这本您可以直接带走。”
他本来还想聊些什么，但在看到奥斯丁淡淡一瞥的眼神之后，便立马收敛起表情乖巧站好。
见此，奥斯丁才看向了卡洛琳，声音也放缓了些许。
“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先回驻地休息吧。”
从深入腹地寻找魔龙开始，卡洛琳与伊里斯便接连不断地遭遇各种突发事态。而在外的他们，显然也不是一帆风顺。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身体素质远比普通人要强出许多，但也无法一直保持连日的奔波与提心吊胆。
卡洛琳会意地躬身行礼，准备与伊里斯一同退下。
但在临走前，她的身后又传来一阵迟疑的话音。
“卡……”
在看到两人同时投来的视线，奥斯丁垂下眼，有意地避开与他们任何一人的对视。
“你们能活着回来，我由衷地感到庆幸。”
他平静地陈述着。
以未来君主的口吻，以一国王子的立场，永远理智、平和，而非她所熟悉的，作为勇者小队队长的语气。
卡洛琳动作顿了顿，随后才低下头躬身行礼。
“感谢殿下记挂……不胜荣幸。”
也许奥斯丁殿下早已猜出了什么，又或者通过调查知晓了什么。
对此，他们都默契地选择缄口不言。
至少此时此刻，她与伊里斯的身份，仍然可以摆在阳光之下。
——
从沙漠腹地返回驻地的途中，卡洛琳与伊里斯一路无言。
唯有送他们回驻地的基蓝，高高兴兴地分享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大大小小，基本都是伦纳德倒霉的事情。
他大概一直以为，自己的离开是迫于对方的家族权势，给伦纳德腾出位置。
卡洛琳到最后，还是随意地“呃呃嗯嗯”了几声，以防他冷场。
但直到他们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他们今晚要落脚的行军帐篷。
一路同行的基蓝，也遗憾地表示需要提前离开。
伊里斯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过。
他一头凌乱的长发已经被妥善地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行走间健步如飞，可卡洛琳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不在焉。
从得知那句传入她脑海中，不明来路的言语之后，他便一直处在这种状态之中。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的样子。
以至于卡洛琳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都又感觉无从谈起。
而此刻，帐篷内仅剩他们两人。
外面肆意的风沙“哗哗”作响，更远一点还能听到骑士团特训的口号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卡洛琳不自觉地攥紧手心，对于自己问出的话语感到烦躁。
毫无意义。
“今晚休息过后，回去找弗罗伦丝。”
伊里斯低着头，没什么情绪地整理着睡袋。
空气之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询问他的伤势，还是探究他的过去，都显得过于刻意。
她尝试着在脑海里快速想着，可以在此刻开始的话题，不知不觉，胸口有些烦闷和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她终于打算以与奥斯丁谈论的话题开口，忽然就看到对方回望了过来。
“卡洛琳阁下，我累了，先休息了。”
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眸，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
直到这个时候，卡洛琳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对方进行维系。
以至于她在面对像是拒绝沟通的伊里斯时，居然会感到手足无措。
卡洛琳垂下眼，感受着骤然失去温度的指尖。
她突然压下了所有复杂的情绪，直直地看向他。
“伊里斯，我们殉情吧。”
第66章
这句话的冲击程度并不逊色。
起码伊里斯不再是一副外界与他无关的模样，反而是一脸发愣地看了过来。
少顷，伊里斯才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样，迟疑地开口。
“卡洛琳阁下，您的发言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的确，说出这种玩笑一样的话语并不是她的风格。
可在相隔不远的距离，清晰地感受到莫名的隔阂，甚至因此感到动摇的她，也荒谬至极。
“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不明白。”
卡洛琳定定地看着他。
“但你在跳下落龙之渊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会和我一起死去？”
当惊讶如同潮水退去之后，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氤氲着晦暗不明的光。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和魔王为伍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疏远而陌生地看着她。
“只要我们换回身体，便是互不相干的两条的道路。”
忽然，他嘲讽地勾起嘴角。
“哦不，或许有朝一日可能在战场中遇上，以你的能力说不定能取走我的首级。”
就算卡洛琳早有所猜测，却依然无法理解他的恐慌。
是的，恐慌。
从与伊里斯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并未想过，有一天会用这个词汇形容他。
即便他将所有的疑虑埋藏了下来，可她却能感觉出，从那道声音出现过后，这种情绪就不曾从他的身上消失。
以往，他总是若无其事的靠近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也总是将死亡挂在嘴边。
可现在，却拙劣地用尽一切办法把她推远。
“不必用那副怜悯的表情看我，你也抵抗不了'神明的诅咒'，就没必要高高在上摆出救世主的模样……”
卡洛琳蓦然打断了他。
“你在害怕什么？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伊里斯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然而当卡洛琳以为，他终于能像以往一样说话时，他忽然嗤笑了一声，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我连死都不怕，能怕什么？”
油盐不进。
她头一次感受到胸口涌动着如此澎湃的怒气，而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也愈发平静。
“伊里斯·霍德尔。”
卡洛琳闭了闭眼，攥紧了拳头。
“你曾以生命向我起誓了什么？”
当她的话音落下，周遭忽然恢复了静谧无声。
伊里斯张了张口，却终于没了声音。
卡洛琳缓缓地蹲下。
直到，她能一眼地望进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深处。
“是我让你活到现在的，而不是其他人。”
她声音沙哑着，一字一顿地开口。
“如果你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会亲手杀了你。”
这是她从初见开始，就说过的话语。
“但如果最后没能阻止你，我也会和你一起去死。”
某种被冰封的情绪，像是被撬动一样，缓缓裂开。
“卡洛琳阁下。”
伊里斯无奈地舒了一口气。
“我有时候真的佩服您能做到这种程度。”
如此的坚定、直白、横冲直撞。
假如他仅仅只是一位普通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应该会完全无法抵抗。
“但您的想法，还是过于沉重了。”
对此，卡洛琳不置可否，只是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你还困吗？”
“不敢。”
伊里斯失笑地望着她，眼里泛着细微的亮光。
“您都想和我殉情了，那当然是您想让我什么时候睡，我就什么时候睡。”
卡洛琳：……
在恢复了以往的状态之后，他随便的几句话，也依然是如果有旁人听到，都会出现理解偏差的发言。
“但殉情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伊里斯直起身，抻了个懒腰。
“您这样的好人，还是得比我这样的坏人活得久一点。”
卡洛琳抿着嘴，不发一言地看着伊里斯。
外面的风沙骤然变得猛烈了些。
远处，不知道是不是武器架被刮倒了，发出了数道倒地的铿锵之音，以及巡守的士兵不满的牢骚声。
而室内，则是一片意味不明的静默。
伊里斯无声地叹了口气。
“卡洛琳阁下，您再这么看着我，我真的会误会。”
他的眼眸蓦然变得有些深邃。
后半句未说完的话语，虽未言明，却也能够猜出。
若是以往，她就算平常听到，也会左耳进右耳出，当做对方的玩笑话。
卡洛琳别开了目光，在对方的注视之中起身离开。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回曼伊犁。”
并不是因为逃避，反而正是因为正视了，才无法再继续询问下去。
走回了自己的休息处时，当回身看到伊里斯懒散地冲她摆手之后，卡洛琳停顿了一下，才缓慢地拉下了遮挡的帘布。
她或许，本不该如此冲动。
虽然处在同一个帐篷，但因为被帘布分隔开来，她有些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
卡洛琳深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收拾起自己的睡袋，转移自己混乱的思绪。
当她弯腰的时候，恰巧基蓝送来的那本书从怀里掉落了下来。
她随意瞥了一眼，伸手打算收起，却在看到书页上停留的画面时，手上的动作一顿。
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有时也仅有一线之隔。
卡洛琳紧紧地盯着那本书册的画面，脸色霎时难看了起来。
那是一张青年男性的绘图。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只隐隐露出棕色的发丝。
压低的脸庞让人无法看到他的长相，所以他的五官被涂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如果光是如此，也只是一个有些阴郁的人物在书册之中被绘制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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