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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丁面无表情地轻敲着扶手。
“但卡洛琳·提尔圣骑士，虽然曾经效忠于教廷，可从她加入勇者小队后，就已经隶属皇室控制了。”
他微微抬眼，语气虽然彬彬有礼，但言语之间却意有所指。
“恕我直言，这不是您需要考虑的事情，教皇冕下。”
大厅之中，坐在座位上的金发王子，与站在台阶下的白发老者之间，有着危险的暗流涌动。
坐在主座的国王，则并未发言，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奥斯丁。
在气氛一触即发时，那位身着白色长袍的老者，则平静地低声开口。
“奥斯丁殿下。”
他语气不急不缓，但说话时却犹如渺渺福音在耳边炸响。
“如果您要选择庇护她也可以，但万不要被她的言语蛊惑，毕竟那是唯一一位与魔王交谈过的女子。”
这句话已是最大的让步，但若在这之后，想要请卡洛琳在公开场合帮忙作证，就代表着皇室听信谗言。
奥斯丁眼神晦暗不明。
等到教廷的人员离开，主座上的国王才悠悠开口。
“奥斯丁，你为何要保那位圣骑士？”
这样的问话并非指责。
奥斯丁起身行礼，恭敬地解释：“教廷因为光明神赐下了祝福与圣剑，选中了勇者，在民众的声誉进一步扩大。但您也知晓，光靠勇者和圣骑士团是挡不住魔王大军。”
“父亲，皇室已经在第一步落后于教廷，若是再答应他们除去卡洛琳·提尔，彻底惹怒魔王……”
奥斯丁话音未尽，但国王已清楚背后的深意，沉默了半晌，才再度开口。
“照你说的做吧。”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奥斯丁。
“你私下调查的那件事小心点，教皇已经有所察觉了。”
奥斯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低声应下。
“明白。”
第78章
金色的日光投射在湖面上，让这片湖泊闪烁着鱼鳞一样星星点点的光芒。
如此美丽的湖泊，却也能在方才短短的时间之内，夺走她的性命。
将人拖至岸边之后，卡洛琳才靠在湖边，眼神复杂地看着紧闭着双眼的伊里斯。
他身上的创口，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沾染着不祥气息的血肉，而他身下青翠欲滴的草地，也肉眼可见地被外溢的魔气污染成灰败的颜色。
现在的他并非人族，她也亲身感受过被那股嗜杀的力量控制是何种模样。
现状并非充满希望。
以这样的形态活着，对于伊里斯而言恐怕更加痛苦。
轻柔的风拂过她的脸颊。
不知何时，方才看起来重伤濒死的棕发青年，已经撑起身向她看来。
对于普通人至少也需要在床上躺上大半年的伤势，于他甚至一刻钟都不到，便全数恢复。
“卡洛琳阁下，您……”
话音未落，伊里斯的面上便微微怔住。
顺着他的目光，卡洛琳望向了自己的尾鳍。
她尾鳍一摆，跃出了水面。
随着意念一动，那条闪着磷光的尾鳍便化作了人类的双腿。借着向前的力道，她翻滚过草地，稳稳当当地扶着地面，直起身来。
“以防万一，鲛人的形态比起我的身体要结实一些。”
卡洛琳淡淡地开口解释道。
而伊里斯则是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挡在面前。
“抱歉，我忘记您还有这样的形态，方才冒犯了。”
几乎是瞬间，卡洛琳便回想起临近跌入湖面的那一刻，他的手颤抖着将她揽入怀中，以肉身垫底，替她抵挡住即将迎来的冲击。
一时，两人之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双双陷入了沉默。
那个幻境的考验之中，毫无疑问涉及到了伊里斯过往的记忆，就如同被一点一点地剥开外壳一样，身在其中时，还未明显觉得不对。
反而是从中脱离出来，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与对方的距离微妙起来。
直到某个声响传来时，两人纷纷向半空之中望去，才打破了这个奇妙的氛围。
“方才的意外让两位受惊，我深感抱歉。”
来人正是精灵女王，她凌空踏着无形的台阶，缓缓地落于地面之上。
而在她的身后，弗罗伦丝冲着他们飞快地眨了眨双眼，才又乖顺地垂下头，不吭一声。
“但衪注意到了你们，我没办法再让你们停留在精灵族的领地。在此前，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衪？
卡洛琳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措辞，
刚刚的状况，明显是从考验的关卡之中脱离。但奇怪的是，整个过程连着陆的地点都无法控制。
就像是匆匆将两人从某个空间紧急拽出，连他们出来之后是否安全都无法顾上。
将前后的经历与女王的说辞比对上之后，便只有一种可能——那道宛如被神明凝视的视线。
“抱歉，女王陛下，最后有个问题想请问您。”
卡洛琳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您指的是真正的神明，还是伪造的。”
那时，吸收精灵血肉的那棵“魔树”之下，分明印刻着与缪瑠瓦地宫、汉比亚沙漠幻境里一模一样的黑魔法法阵。
只是比起前者，那里的外溢的气息，更接近三百年来在亚斯兰德大□□虐的古怪“魔气”。
对此，精灵女王并未言明，仅仅只是轻轻地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唇瓣，做出“噤声”的动作。
“有时候，窥见一切的全貌，就要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见卡洛琳眼神不避不闪地望着她，精灵女王身上骤然升起的威压，也缓缓地柔和了下来。
“虽然我相信你能做到，但为了庇护族人，我还不能做到。”
她优雅地摊开手，弗罗伦丝便恭敬地递了一个无色透明的瓶子过来。
顺着瓶口，卡洛琳和伊里斯的头顶忽然氤氲起迷蒙的雾气，原本晶莹剔透的泉水，在飘向空中的那一刻，便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愿命运之神眷顾你们。”
那道宛如歌唱一般的声音像是飘渺的钟声一样，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究竟能探究到多少，就看你们自己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而他们也像是从云端坠落一样，离那片如梦如幻的森林愈发遥远，直至完全消失。
在精灵之森之中，见他们两人逐渐消失，弗罗伦丝也不由得向前迈了一步，就发现自己的动作被轻柔地制止了。
“母亲？”
她一脸疑惑地回过头。
“他们身上有纠缠的命运之力，现在是颠覆终局的前夕，那股力量也会承载着他们和万界生灵的祈愿，让他们如愿以偿。”
精灵女王懒懒地拍了下她的头。
“现在人族的地域太危险，你就别乱跑了。”
弗罗伦丝愣了半晌，才一脸迷惑：“那您为什么要给他们圣泉？圣泉对神明的诅咒也有效果吗？”
“这种事情当然是做不到的啦。”
精灵女王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以他们的情况，最多只能想起以前忘掉的一些事情吧。”
她绝美的脸上，扬起了动人的微笑。
弗罗伦丝：……？
——
从精灵之森脱离的刹那，卡洛琳蓦然感受到脑海之中，似乎某处被拨开了一层迷障。
就像潜藏在自己记忆深处，封存在某个地方的紧锁的屋子突然被人推开。
她被一张巨大的手逐渐拔高，视野从脚下的土地，上升到广袤的天际，再到自己无数条相交后错开的命运。
那是属于“卡洛琳·提尔”的无数条生命的轨迹。
在那些轨迹之中，她都未曾遇到伊里斯。
而每一世，她都死在了魔王降世的前夕。
有与圣女瓦妮莎争风吃醋，而被奥斯丁关押后郁郁而死的。
有饥寒交迫之中，被村民推向无望的深渊。
也有她被送给贵族作为“玩偶”，暗无天日之中选择自我了断。
卡洛琳将目光转向她死去的那一幕幕场景，但却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无法在心底产生任何涟漪。
直到她看到了一幕场景。
在凛冽的月色之下，她为了保护民众，惨死在暴走的高阶魔兽潮之下。
而后大陆的西侧，红发红瞳的魔王暴走。随后整片大陆被汹涌的战火覆盖，魔王率领着大批魔族，攻下了人族的领地，只留下生灵涂炭的景象。
她听到人们纷纷为她的离去伤感，痛苦哀嚎着祈求光明神救助他们。
随后，她的耳畔传来一声悠远高洁的声音。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为她不甘。”
神祗发出了疑问，但话语里的不喜却格外清晰。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蝼蚁。
“她该如灰尘一样散落于世间，不被任何人记得。”
卡洛琳蓦然抬眼，死死地盯着空中，想要看清这道声音的主人。
然而无论她如何睁大双眼，都只是徒劳无功。
耳边的声音逐渐嘈杂，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奇怪的呼唤声，有虔诚的，有充满野心的，但大多数是绝望而痛苦的。
“请聆听我们的祈求！”
“我要带领我的子民走向胜利。”
“请停下这场灾厄。”
“愿我的家人平安顺遂。”
“希望**活下来。”
“让**在这场战争中死去。”
“**要活着回来。”
“如果真有神明，请结束这场永无止境的屠杀。”
直至，一道声音像是光芒一样穿透所有的迷雾，让她僵直的身躯逐渐温暖了起来。
“汝名提尔，此后，将……”
卡洛琳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身前本来正在小心翼翼探向她呼吸的少年，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在慌乱的左右横跳后，向后翻了个跟斗，迅速消失在了树丛后面。
所有的行动连半秒都不到，卡洛琳恍惚半晌，在听到树丛中微弱的虫鸣声时，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基蓝，我没死。”
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不远处交错的枝桠才动了动，探出了一个苍蓝色的脑袋。
“卡洛琳……大人？”
见她点了点头，基蓝才轻巧地从树梢跃下，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
“那个……您方便和我去奥斯丁殿下的府邸吗？现在如果让您单独行动，会比较难办。”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不远处，亚斯兰德的主城区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身影。
数百人在阴影之下，充满恐惧地凝视着那道身影。
“那是？！”
“呼叫魔法骑兵！”
被誉为固若金汤的主城区，连防御法阵都未曾触动。甚至魔法骑兵匆忙赶来后，也尚未来得及见到魔王的身影，他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们的目光之下。
没有人知晓他去到了哪里，甚至就算混入人群之中，也没有人能察觉得到。
这种仿佛被怪物暗中注视的畏惧和恐慌，直到魔王离开都未曾消失，反而是萦绕在他们心中的不安逐渐滋长，变得更加的混乱和无序。
“不是说魔王在曼伊犁吗？为什么他能不声不响进入主城区，连防御法阵都拦不住他！”
“听说魔王之前是勇者，在曼伊犁也从没做过坏事，教廷为什么要通缉他？逼的他直接出现在主城区，亚斯兰德的政权也陷入危机了！”
“光明神都指明新一任勇者了，你敢质疑光明神的判断吗？”
“光明神都没能阻止勇者变成魔王！”
在真正的灾厄面前，所有人都开始相互攻击，不少民众已经计划连夜从主城区搬离。
贵族和平民乱作一团，唯有教廷的信众，坚信着光明神会拯救他们。
“神知晓一切，神会庇护我们。”
“不要听信谣言，你们是神的虔诚信徒，不会遭受任何灾厄的侵害。”
一辆皇室的马车低调地从教廷的门口经过，将各种各样的声音收入耳中。
在漫长的沉默中，随着车辙滚动间的“吱呀”声逐渐停下，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帘后响起。
“奥斯丁，你认为那位魔王还有沟通的余地吗？”
坐在车夫后座，压低了帽檐的青年，低低地应了一声。
“有。”
车内的人闻言，眉间稍稍松弛了下来，却仍然不声不响地闭紧了双眼。
直到他指尖的敲击停下，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你下车吧。”
一路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奥斯丁才抿着嘴，踏入了府邸。
在穿过走廊之后，他站在那扇木制的门扉之前，并未马上推开。
而是在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握紧了门把。
而门的另一边，伏在桌案提笔绘制的卡洛琳，应声抬头。
比起作为队友的那五年之间，她身上游离于世外的气质更加明显。
虽然在见到他的时候，仍然恭敬熟稔，但那双眼眸却多出了一丝神性。
若是其他人，他应该会更加警惕。
奥斯丁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教廷宣布光明神降下了神谕。伦纳德被选中为勇者，并被赐予了光明神赐福的圣剑。”
这里的守卫困不住她。
她会留在这里，就证明她没变。
卡洛琳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冷静地望向他。
“奥斯丁殿下，您相信我吗？”
“如果不信你，我也不会来。”
奥斯丁坐在她的面前，平静地抬眼。
“关于之前说的祭祀法阵，我有探听到一些消息……但你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
卡洛琳抬手将刚刚绘制的图画转了个方向。
在精灵之森里，从伊里斯的记忆中窥见的那棵“魔树”。
她并不知晓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就算伊里斯拯救了精灵族，甚至获得了森林之证，也没能成功毁掉它。
布满尖刺的参天巨树，险峻的山峰，与她曾经匆匆一瞥之间的一个地方，极具偶然到近乎命中注定一般，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她被称为'灾厄之人'的起源的地方，也是魔法学院的禁地。
虽然当年她并没有看到那可怖的冲天“魔气”，但以圣阶以上的法术遮掩，当时连魔法都无法操控的她，无法发现异常也是完全可能的。
如果不是因为魔法无效的体质，她也不会误打误撞进去，更遑论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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