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闻言抬起头,看向她,恭敬是恭敬,但那眼神里却并无几分感激。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李固主动开口问,他像是一头藏起兽性的老虎,装出一些人类喜欢的温驯,以此获得暂时的温饱。但只要有机会,哪怕一丝机会,她都会挣脱枷锁,遵从野性的召唤。
乔念敲了敲桌案,“你觉得自己能做什么?或者本宫换个问法,你会什么?”
良久,李固没有说话。
“我会杀人,可以吗?或者任何殿下想要我会的东西,我都可以学。”
“怕死吗?”她又问。
“怕。”掷地有声。
乔念乜了他一眼,笑道,“你倒诚恳。也对,这世上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先跟在本宫身边侍奉吧,其他的事情等以后再说。”乔念将手掌按在他的头上,像是揉小猫小狗那样胡乱揉一把,心道没有之前赵庭头发的手感好。
“我要休息了。”罕见的,她没有自称“本宫”。
李固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乖乖地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光影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阴霾,那正是被毁掉的半面。
直到乔念向前走了一步,回头问他,“贴身侍奉,是要侍奉到床边的,跟上。”
李固跟着这位手掌大权的绝美女郎来到了卧房,小心地为她解外衣、跪在地上要为她脱鞋、学着侍女的样子伺候她卸妆容。
乔念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这位未来的天下之主代替侍者伺候自己,然后摆摆手让其他的侍女都出去,只留下李固。
“衣服解了,鞋子脱了,妆发也散了,下一步,你知道要怎么做吗?”乔念轻声道,一脸兴味地看着他。
李固抿紧嘴唇,嗓音听起来有些哑,“不知道。”
乔念忽然笑了,“逗你的。好了,出去吧,以你的一身功夫做这些倒是委屈你了。”
原著中虽然没有提男主那盖世武功是从哪得到的,但是按照作者的叙述,那是世界第一流、一步杀十人的水平。
李固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几个月前他被人暗算,武功暂时被封,沦落成侯府的下人,又被毁容。他愤怒、忌恨、想着恢复武功后杀了这些人,其他的事从未想过。他以为这辈子很快就能过去了,却不成想到会遇上这样一个人。
乔念懒懒地倚在枕头上,看着那道矫健的背影隐于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团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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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吗?”乔念小口小口喝着甜羹,侧头看向李固。
高大的男人点了点头,没说话。
乔念用眼神示意钱管家把木匣子递给李固,道“打开看看,送给你的。”
李固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然后打开精致的盒盖,一只流光溢彩的半遮金色面具静静地躺在里面。璀璨的红蓝宝镶嵌其上,任谁看见了都会联想到皇家世家、高官富翁,而不是一个低贱的马奴。
乔念抬抬手,李固听话地把脸伸到她面前。女子柔嫩白皙的手轻轻抚摸那些可怖的伤疤,“多好看的一张脸啊,可惜了。”她放下手,又恢复那派高傲的姿态,“戴上吧,我看着害怕。”
李固“嗯”了一声,那声音弱地几乎是从鼻孔中呼出的气,几不可闻。
从前在这张脸还是完整的时候,他们都说好看,那目光却都是打量估测的、不怀好意的,有人看见了说该卖到花楼、有人说该给那些富人做小倌。可如今这张脸毁了,却是第一次有人握着它,不带一丝恶心凝视地说这张脸当真好看。
其实,李固想说,她的脸才是这辈子他见过最好看的。万千颜色于一身,她就是美丽的代名词。
第27章
半年后,公主府。
“殿下听说了吗?最近从北方来的流民在京城吃不上饭也没地方住,好些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下去——饿死了。”安严把茶盏推了推,温柔地笑笑,“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安严是原身的众多幕僚之一,虽有才却一直未被重用,后期跟随男主征战南北,成为智囊团中的主力之一。
“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把公主府的银钱散出去三分之一,然后在京城各处开设粥铺,开半个月,先熬过去这段。”乔念抿了一口茶,道:“好茶。”
安严对她的回答满意至极,他有才也有一颗怜悯的心,原以为公主殿下不过是寻常皇亲贵胄,没想到殿下的胸襟手腕样样不差。德才兼备,只可惜,不是男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定会拼尽毕生所学全力助她登上宝座。
“殿下可是要破费了。”
“一点银钱罢了。我若想要何时都会有,可这样挣民心博民爱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殿下所言极是。”
安严眼里赞许的意味更浓了,短短半年,殿下不知从哪弄来一堆能工巧匠,研究了好些的新玩意。从北到南,天上地下就只有公主暗中掌管的商铺有售。旁人都以为陛下近日对公主的封赏少,公主府或许没有以往阔气了,却不知道公主府的银钱堪比国库。
“父皇今日和我提到柳家的大公子柳允,我猜他是想给我指婚,顺理成章地将我剥离朝廷中心。”乔念瞥他一眼,“所以安大人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安严不动声色地靠近乔念,“我原以为殿下是对柳允大人有好感的,毕竟是青梅竹马。”
乔念摸了摸他的脸,安严顺势贴在她手上,像猫依赖主人,“我对柳允有好感?青梅竹马?你从哪听说的?”
安严见她没有反感自己突兀的触碰,便更大胆些,凑到乔念身边,“听柳老夫人说的。”
“吃醋了?”
“当然。臣嫉妒。”
安严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亲昵地蹭蹭她的指尖,“殿下知道的,臣向来爱吃醋。”
室内你侬我侬,一片暧昧,忽然外间钱管家喊道:“殿下!李固求见!”
他这一嗓子把气氛都喊没了,乔念收回手,说:“先下去吧,把事情办好,施粥的当日本宫也会去。让李固进来。”
外间,带着鎏金面具的俊美男人低着头,武功高到像他们这个程度是可以听见几十米外的房间里的任何动静的。所以乔念和安严的话,每一句,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男人的指甲嵌进肉里,印出浅浅的血痕,他像一只蛰伏的猛兽,收敛起利爪,等待着主人安抚。
钱管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被派出去了十来天不知道,殿下最近得了这位解语花,心情可好了。”
“这十几日?”李固皱眉。
“就这十几日。殿下的新宠,也是唯一一个宠爱的男子,也不知道这人上辈子修了多少福分,竟能被殿下看上。”
李固的心都在滴血,疼得密密麻麻地、到处都是,不过十几日,不过十几日,那人身边最亲密的位置就被旁人霸占了。他自然是知道安严的,是她的得力幕僚,不过李固从未见过此人。
“啪”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位蓝衣簪发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姿态优雅。话本里的主角,那些翩翩贵公子大概都应该长着这样一张脸。
李固从未觉得自己不如人,只在这一刻,那些酸味痛痒全都钻进了心的口子里,风一吹,他觉得无比苦涩。
李固大步走到屋内,施了一礼,低声道:“殿下,我回来了。”
“嗯,查清楚了吗?”
“清楚了。正如殿下所料,齐镇母妃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外祖父,在浙中一带私吞民房、朝廷的救济款、强占民女、硬买硬卖这种事情更是层出不穷。当地官员苦于他的势力要么依附于他,要么忍气吞声辞官回家。证据已经交给钱管家了,殿下空了可以好好看看。”
李固条理清晰,将此行所得所说得明明白白。末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方才出去的是殿下经常提到的那位安严大人吗?”
乔念欣赏着新染的指甲,笑道,“就是他,怎么,你对他有印象?”
“属下从未见过安严大人,不过方才一见此人当真是如玉君子。”
乔念点点头,“你也这么觉得?我喜欢他的皮相,也喜欢他的聪慧。”
李固突然很想问她:那我呢?你喜欢我吗?可他不敢问,就算不问他也知道答案,怎么会呢,殿下当然不会喜欢他,这张残败的毫无颜色的脸,哪里配得到她的喜欢?
这样,真是荒谬!
乔念看向李固,笑着问:“我听芸儿说前些日子,你悄无声息地杀了齐镇的安插在刘府的一个一流高手。李固,我很好奇你的武功现在到底多高?”
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似乎这世上的任何美好的词汇、身份都可以安排在她的身上。比如现在,少女的狡黠灵动完全盖过平日里公主的威严深沉,她当真就像其他毫无城府的娇贵小姐一般,对着好友问些体己话。
李固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他说:“可堪为宗师级。”他看见那女郎懒懒地往后靠了靠,道:“二十几岁的宗师,看来,我真是捡到宝贝了。”
毫无疑问,她口中的宝贝说的就是他。
“属下不敢当。”李固忽然觉得很热,脑子忍不住地想他此刻的脸和耳朵应该是绯红的吧?红得会不会太明显?她会不会察觉到?
乔念招招手,示意他向前,红唇微启:“弯腰。”
李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听话地上前弯腰。然后女子那水葱一样的玉手搭在他的脸上,捏了捏,“我这有个机会,你想不想要?”
她的嗓音依旧淡淡的,但那眼神确实极为动人的。
李固听见自己说:“好。”
“好硬的皮囊,戳不动。”乔念抱怨一句,转手去拿茶杯,“司南一带发生动乱,司南不大,确实宝地,此刻群龙无首,正待一个能人。”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他,抛出诱饵,“可如今这个能人,就在我身边。我送你去,好不好?”
“待事成之后,他日我登大宝,司南一带可自建政权,你就是新王。”
李固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那样的酸涨,每一处血脉都叫嚣着对眼前人的渴望。这人拉他出泥潭,送他入机缘。
他怎么能不动心?可他又怎么能对她动心?
第28章
李固跪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睫毛也是,颤地厉害,像一只翩跹的蝶,找不到心的依靠。
“小宗师,你抖什么?”乔念笑道,“一应事宜你去和老钱商量,我吩咐过他了,他知道。”
李固嘴唇翕动,问:“殿下什么时候安排好的?”
乔念点了点他的眉心,附耳道:“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李固,绝非池中之物。”
乔念感到手上一热,滑滑的热泪从她的手指流过,一道水痕赫然出现。
“去吧,我信你。”乔念推开他,闭上眼睛,听他越行越远,勾唇笑了笑。真好,一切都在按计划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钱管家,我走之后还望您好好照顾殿下,如今多事之秋,殿下的处境并非完全顺遂。”李固带着几个他自己一手栽培的下属,立于南桥之上,小声嘱咐前来送别的钱祝。
钱祝抬头看向这位带着鎏金面具的高大男子,他一身利落地黑衣,头发用一根红色的绸缎高高扎起马尾,这人剩下的半张脸容色极佳,哪怕是这样浅浅对视都叫人觉得心惊。
李固将手上的戒指脱下送给钱祝,那双手虽粗糙却骨节分明,泛着黄昏的金色,根根青筋清晰可见。“请帮我将这枚戒指转交给殿下,多谢大人。”
钱牧皱眉:“你知道的,平常的吃喝小玩意就算了,可殿下向来不受下属的金银玉饰。殿下万一不要可怎么办?”
“您只说是我请殿下帮我存着,不是送,殿下会收的。”李固坚持将那枚玉戒指递给钱牧,然后潇洒掉头,领着属下头也不回的奔赴司南。
风声呼啸而过,清风中夹杂着成熟的瓜果粮食香气,让李固想起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带着他下田收割的日子,那样平淡幽远。
可现在,他跟在公主身边,即使刀尖舔血、夜不能寐,心里却快活得很。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见到殿下、她低头浅笑的样子、自信张扬的样子、悄悄暗算别人的样子,每一面都让他感到无比新奇快乐。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见到她,自己的心就会乱,就会慌,会一败涂地。
他真是该死,殿下救他、怜他,他却敢肖想明月。平司南、立军功、养兵马,他会成为她最好用的刀,在她登上皇位之时,他会有一点点、一点点和其他人竞争的筹码。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丝丝爱怜就足矣。
直至深夜李固一行人才彻底离开京城,此时官道上已无多少行人,而马匹也因狂奔稍显力竭之态。
“大人,我们暂且歇一歇吧。一日十二时辰,歇三个时辰,人和马匹才能有精力赶路,磨刀不误砍柴。”顾一扬鞭几下赶上李固劝他。
李固带出来的六个人,都是顾家的子弟,代号从一到六。话说这顾家,原是根基深厚的武将世家,后来先皇忌惮其军功,费心找了罪名将男子流放、女子给人为奴。
乔念穿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现顾家的子弟就是后来助李固开辟江山的元勋。所以她提早下手,暗中从边疆将这新生代的顾家儿郎全部调回给李固做下属,她想好了,既然这些人是在李固手下打出功绩来的,她不妨顺水推舟将这一事实提前,而她坐收渔翁之利就好,还省得调教了,她是惯会躲懒的。
李固启唇,“也好。”
又跑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才看见光亮,正是这几人苦苦寻觅的客栈。顾六离老远喊:“大人,到了!”
李固骑马到客栈前,将马匹栓好,而后带着顾家子弟进了大堂。此城名唤离夜,因为距离京城不远,且东面临海西面又是陆路交通的重要关口,所以此地的商业不可谓不繁荣。客栈一楼灯火通明,是各色的客商,说着不同的方言,一片和乐之态。
店小二见这几个人气度不凡,面若冰霜,便小心地凑前、小声地说:“您几个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住店。”
“好嘞!小店有上房、中房和下房,一晚分别是十两银子、五两银子、一两银子。您看看想要什么样的房间?要几间?”
“四间中房。”李固转身,“你们六个两人一间,明日天亮立刻出发。”他又转过头,“每间客房上五斤卤牛肉、两盘炒菜和六个馒头,去办吧。”
小二连连点头,心里念叨这客官实在话少性子冷,但对手下人也算是不错的,全都和自己一个标准,一视同仁嘛,难得嘞!
李固个顾家几个孩子都是吃苦长大的,顾家那几兄弟在边疆的时候甚至吃不饱饭,所以李固这样的安排他们当然不觉得寒酸,他们感念公主殿下、感念首领,愿意付出所有忠诚。
当夜,吃饱喝足躺在硬榻上的时候,顾六问顾一,“大哥,您说殿下的筹谋能成吗?”
顾一翻了个身,反问他:“若是不成,你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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