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半透明的纸糊花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小片亮光,顾六看着那小片光诺诺开口:“小时候,我以为这辈子看见的光也就那样了,矿山的月光、监工屋里暖和的灯光和火光,可到了公主府我才看见,原来皇家的光、前途的光,那般明亮。
哥哥,不怕你笑,我原来跟着首领只是为了混口饱饭,连饭都吃不起的人不配谈理想抱负。可后来,我看见殿下,殿下给咱们找师傅教谋略抱负,殿下把我们当人看、把百姓当人看,我愿为她肝脑涂地。
哥哥,若有一天,我说的是假如有一天,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护得殿下安全脱身,坠入地狱也永不后悔。”
顾一这时候拍了拍堂弟的后背,“所以你说哥哥怎会和你生出不一样的心思?为殿下而死,死得其所。”
为了出行方便,所以这六个间房都是挨着的,李固已为宗师,他的五感都绝超常人。此刻兄弟二人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将红色的绸缎绕在指间,轻轻嗅了嗅,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殿下的香气和体温。
殿下啊殿下,您知道吗,您的部下全都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听您差遣,为您铺平帝王之路。
*
翌日,京郊。
“嗨!你们听说没有?咱们唯一的公主殿下开私库、散银两,在京都各地开设粥铺,且今天亲自到粥铺为流民贫民施粥。”满脸疙瘩的瘦小乞丐颤颤巍巍地边走边和身边的一行异地来的流民谈论乔念的善举。
那流民一脸震惊,“粥铺?不愧是天子脚下,在我们那儿再难也看不见粥铺啊?我们就听着别人说京城来了大人、京城拨了赈灾的银子,可粮食也罢、银子也罢,皆是半点没有。我们就去问、去闹,银子呢?粮食呢?那些穿着官府的衙役打了吵声最大的几个汉子,骂‘贱骨头贱肉死了就死了,粮食银子自然到了大人手里,层层搜刮下来,你以为还能到你们这些贱民手里?’”
说着说着,那中年女子已经泪流满面了,她身旁的小孩见到母亲哭了,她也跟着哭。“咱们年年种地纳税,样样听话,一心盼着国家好,可是呢,到头来死的死残的残,老兄,您给我们指个明路,哪里能讨得口饭吃?”
那乞丐听了眼睛也湿了,“大妹子,跟着我,我带你们去粥铺吃碗热粥。”
远远地,乔念看见越来与多的流民和乞丐,便招招手叫安严附耳过来,她小声道:“把从其他地方来的流民统统记录在册,保证他们能活后派我们的人再开私库,带着钱粮和他们一同回到原地,让他们到处宣传、宣讲。”
安严小心地将头依在她的肩头,笑道“殿下这是要用舆论?那还差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安严任由乔念玩弄他那双修长的手,无奈地说:“殿下明明知道还要问臣。”
“我已将地方的打点好了,我们这是在赈灾,不会传出什么别的声音的。”她轻哼一声,“贱民?可就是这些他们口中的‘贱民’成就了大业。而我的帝位就是要将这些贱民捧上位,以此换来万里山河。”
“殿下心善,此乃万民之福。”安严的目光一刻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那样的耀眼夺目,可温柔可霸气亦可慈心涓涓。这样的人,得她一分目光便已是三生有幸。
安严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个虔诚的浅吻。
乔念无语: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吻她的手背,额间不好吗?她抬起手,炫目的阳光透过手指缝在那张绝美的脸上留下道道斑驳的光影,恍若神仙下凡。
“那是?”那女人透过半开的窗子瞥见房中人的容颜在,只觉心神颤动,半晌说不上话。
乞丐拉拉妇女,“那就是咱们得公主殿下,真真正正的菩萨心肠,是老天爷派下来救咱们于水火的神女,要拜的!”
中年妇女听了,连忙拉拉小女儿,跟着那群叩拜的人一起恭恭敬敬发自内心的行了叩拜的大礼。
安严又窝在她的肩头笑,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颈窝里,“殿下,臣心悦你。您瞧外面那些人,个个都敬您爱您,他们真心将您奉为天之骄女。”
乔念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丝缎一般顺滑水润,她侧头道::“起来,随我一起接受百姓的爱戴,不过明日估计那些老家伙们又该唠叨了。”
安严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像只偷吃了鱼的狡黠小狐狸,眨眨眼:“殿下不必担忧,臣一人的唇舌亦能抵千百言官。”
“走吧,不要耽搁了。”
乔念在他的陪护下开门站在那万千黎民之前,她高声道:“不必跪拜,本宫受万民供奉,自然要为黎民苍生略尽绵力。”
四下一阵低低的抽泣,有感动、有崇拜、亦有那暗暗下的拥护之心。
第29章 西图澜娅
公主殿下亲临施粥救济灾民现场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如洪水般迅速冲垮了某系权贵的心理防线,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文武百官对此议论纷纷。这本是好事,当然有大把官员称赞殿下仁心,可堪为万民之表率。
但也有人道:“陛下子嗣单薄,只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公主殿下本是金枝玉叶,可如今早已及笄却未婚配。臣担心、担心殿下她恐生了继位的心思。”
他旁边一位白白胖胖的大臣斜了他一眼,朝前拱了拱,“陛下,依臣愚见,这陈大人未免太风声鹤唳了,公主殿下是个女儿,怎会生那不臣之心呢?再说殿下宅心仁厚、聪慧谦卑,却被你等泼这样的脏水!陈大人,你如此挑拨,意欲何为啊?”
“我,你,你!”
“什么你呀我呀的,大人也是老臣了,说话还是这般吞吞吐吐,真真是丢脸!”
“江闻,你再说!”
龙椅上的皇帝眉心一拧,重喝一声,“够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此事朕自有定夺,若无他事便都退下吧。”
此时跟在旁边的老太监尖声喊:“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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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了朝回到乾坤殿,他啄了几口茶,才幽幽道:“苏见海,这事儿你怎么看?”
老太监眼睛提溜转,却打岔,“陛下说什么,老奴听不懂。”他笑呵呵地给皇帝续茶,道:“陛下您深谋远虑,自有圣裁。”
皇帝见他耍滑,便气得抖抖胡子,自顾自地说道:“我知晓念念这孩子,深谋远虑、手段狠辣、又不失帝王仁心。她若是个男孩,我必将这万里江山相传,让其续我齐家基业。可惜了,这样好的孩子偏偏是个女儿,那就怪不得我了。”
苏见海跟着笑,“陛下呀陛下,您就是想得太多了,太多啦!咱们公主殿下是最最好的心性,一向侍奉您和太后娘娘那没有说不尽心的,对小殿下也是样样皆好。哪里用陛下操心呢?”
皇帝侧目瞪了他一眼,将茶杯重重地搁置在案上,“柔儿去得早,齐念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教出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我自然知晓。磨刀石,到底是委屈她了。我会留下一道密诏给她,在我死后,也保她百年富贵。”
帝王家最不讲亲情,可面对齐念这个女儿,齐庆王又无法做到完全狠下心。他想用女儿磨儿子,然后等儿子继承大统之后再用密诏保女儿。可他偏偏不去想既然公主已做了皇子十几年的磨刀石,齐镇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哪里会因为一封遗诏而轻易放过这位权势皆无得公主呢?
齐庆王在位二十几年,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有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倒叫自己的那颗摇摇欲坠的慈父心好受些。
他沉吟片刻,“让公主来见朕。”
“诺。”苏见海缓缓退出,到了殿门口,那领班的小太监悄声问:“师傅,这是怎么个事儿啊?陛下可从来没动过这么大的怒!”
“还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呗!你去公主府请殿下来一趟,记得,叮嘱殿下小心应对,陛下心情不好。”
苏见海肯出声提醒乔念,一是因为他全家曾受过公主恩惠,为了报恩;二则他心里也有计较,公主若真要去争那个位子,并非毫无胜算。
秋风凉,乔念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轻声道:“好,本宫即刻就去,有劳了公公费心了。”
那小太监自然点头哈腰,“没事的,没事的,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等到人走后,安严才从珠帘后走出来,他轻声笑,“殿下料事如神。”
“我猜还不止这些,父皇大概还会给我留一封召书,保我后半生富贵的诏书。”乔念将那张册封为宝珠公主的诏书扔进火盆,火光照亮她的眼神,那样冷淡,“女子与男子不同,女孩子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与这个家、与她父亲的权势总有隔阂。
即使这个家里只有一个女孩,那她的父母也不会想着将权势给予她,而是会期盼一个样样的都好的女婿,把这个女婿当成儿子养,这个家族便又多了一个可以掠夺权势富贵的男子。他们会说‘千百年都是这样的,没人会承认女子掌家的’。”说到这里,乔念顿了顿,抬眸看向因火光而飘忽的安严,“所以,我就要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个。若我掌权,我必叫这世道翻一翻,而我的位子也将会由女子来继承。”
火舌吞噬了诏书,将它烧得一干二净,残留的一点灰烬被秋风吹向四方,再不见踪迹。诏书已毁,从此刻起她不再是宝珠公主,不再是任何人的掌上明珠,天下权力的游乐场,是时候让她来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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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念到乾坤殿的时候,齐庆帝还在批阅奏折,见她来了,还不等拜,他便挥手,“你我父女,不必拘礼。”
乔念还是规规矩矩地拜了下去,“先君臣,再父女,老祖宗的规矩儿臣不敢忘。”
齐庆帝便道,“起来吧。你既然来了,必知道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齐念,无论你再怎么能干,就像你刚刚说的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忘。”
他踢皮球一样,把刚才乔念的话又踢了回来,乔念刚刚说的规矩是行礼的规矩,而他口中的规矩则是继承大统的规矩。暗示她女子不能为帝,劝她少费心思。
乔念坐在这个在位二十几年的皇帝对面,气势上甚至隐隐压了他一头,她又笑,“可糟粕的规矩就是得改改,不破不立,祖宗几百年前定的东西有些在当下也是不适用的,父皇应该比儿臣更懂这个道理。”
齐庆帝将手边的茶杯“嘭”地摔出去,“齐念,不是你的东西不要肖想否则即使是父皇也保不住你。”
“儿臣不过是就事论事,父皇何必动气。女儿是您亲手带大的,我是怎么样的心性,您该是最了解的。父皇放心,赈灾的银钱皆是出自儿臣的私库,并未染指朝廷储银,而女儿也是为您的千古之名费尽苦心,还望父皇莫听他人诋毁之言而误会女儿用心。”
齐庆帝眯着眼看她,不置可否,半晌,他才嘶哑地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的一点声音一样,他轻轻地说,“下去吧。”
另一面齐镇在自己殿里急得跳脚,他将房内的古玩字画全都砸了个稀碎,还觉得不解气,拿着带刺的皮鞭打罚了还几个宫人才停下来。
郑聿就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发疯,反正整个延庆殿都是自己人,此时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他既然要打几个低贱的下人那便打吧,即使死了也无伤大雅。
良久,齐镇终于觉得心气消了,才转过头,收敛了那阴怖的表情,漏出些许孩童的天真与无措来,“郑先生以为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郑聿摇摇扇子,道:“我们需要加一把火。既然陛下午后叫公主前去问话,必是已经对公主起了疑心,我们只需要将这份疑心点燃,让它越滚越大,那么此难便影人而解。殿下须知,这天底下的权柄终究还是被陛下握在手里的,他若坚持属意于你,那无论任何人认为公主高于您,那都是不管用的。”
齐镇追问,“若是她狗急跳墙敢逼宫呢?”
“逼宫?她哪里来的兵?京城五万守卫都由钱大统领掌控,而钱大统领不依附任何党派,是个纯臣,只忠于陛下。至于外兵,公主府与边疆大将无一有联系,根本不用惧怕。近年来陛下忌惮徐清,这是个厉害角色,掌握着御史台和吏部,我们便顺水推舟,将他和公主绑在一起。左右朝廷用人、结党营私,这样便坐实了罪名。”
齐镇眉开眼笑,“一切听郑先生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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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你听听,他们说你没有兵哎!还要污蔑你!”568给乔念时时转播齐镇那边的消息,乐得这雪团子滚成一团。笑话,它家宿主现在最有的就是兵力。
钱大统领是钱祝的堂哥,叫钱辰。钱辰早就对朝廷日益腐败的现状和陛下用人唯亲、不管黎民死活的态度不满。郑聿说得对,他是个纯臣,纯臣只忠于明君明主,而乔念就是那个明主。
至于外兵,李固在原著里清扫司南的速度可谓神速,他也将会是一大主力;这个安严,虽说表面是朝廷四品的大夫,再挖深一点也只是宿主的男宠,可他背下的身份却是西北安家这一代的家主,安家乃百年世家,财宝满仓,私兵不下五万。况且光是公主府的五千平平无奇的守卫,个个都是经过调教的打仗好手,以一当十不是说笑话的。
乔念闲得在赏花,听见568忿忿不平的声音便揉揉它的头,“乖,既然他们都把徐清这么好的打手塞进我的大营了,我哪里有不用的道理呢?他们要污蔑,我便坐实了遂了他们的愿就是了。”
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30章
这京城处处繁华似火,难得有这样清幽之所——松柏成排,其后便是杏树、桃树交杂着种,庄重肃穆和柔婉雅致并存,可窥见主人的品味上佳。
钱祝凑过来,“殿下,咱们没提前打招呼就来,徐大人会不会不在家啊?”
乔念当然不是毫无准备就来的,568已经探过了,徐清和钱辰正在谈话,她来的是恰恰好好。
她伸手握住铜环,轻扣了几下,里面出来一个着青衣的小童,那书童见到乔念先是一怔,随后高声道:“来着何人?我去禀告大人!”
“齐家,齐念。”那书童冲着乔念和钱祝笑了,朗声道:“大人等殿下好久了,殿下快快请进!”
钱祝听得一头雾水,这徐清怎么知道殿下回来看他呢?是不是府里有他的眼线?不行,他回去必须彻查!好好地查!
那书童说了有请之后就带着乔念引导内院,这院子设计地实在是漂亮精巧,一步一景,甚至每一段路的香气都不一样。
乔念问:“你家大人这院子里怎会有这些香气,当真是稀奇。”
那书童边走边回话,“回殿下的话,我们大人在院子里每百步会放一个小香炉,每只香炉的香都不一样,但相隔的香味确实相近的,行人不易察觉。等到客人察觉到香味变了的时候,已然是过了好多香炉了。”
钱祝赞道,“徐大人真是心思奇绝,殿下若喜欢等到啊回去臣也给您安排上。”
“不必了,我不爱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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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脚步声,大概是公主殿下到了,钱兄去内室避避嫌?”徐清下了枚黑子,此刻,棋盘上的胜负了然,白子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极了。
钱辰一松手,将剩下的白子扔进陶翁里,“罢了罢了,我和你一同去见见这位殿下,小徐你可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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