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信步走着,没顾得上看路。一回神,枫叶林变成了开阔的草地,女士们各色的裙摆像极了开得正艳的花朵,星星点点分布在四周。
“这儿的景色真美。”简赞叹道。站在空旷的草坪上,心里的愁绪仿佛也跟着一扫而空。
“大自然好像有一种天然的疗愈效果。”艾莉丝仰头,有风拂过脸颊,“我在画画上得不到进展时,安娜小姐就会带我去感受自然的静谧,于是多么烦躁的心,都会渐渐静下去。”
“所以你在家也老往林子里跑。”
艾莉丝不否认:“要是可以,我还多去看看不同的景观,感受不同的人文。”她眺望着远方,“不过也只能想想啦。”
看她神情黯然,简正想说些什么,艾莉丝却突然拉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艾莉丝示意简看向前方,“穿橙黄色长裙的,好像是宾利小姐。”
第32章
简定睛去看,几米开外的茵茵绿坪上,站着的赫然是宾利姐妹。
她们一左一右,好不热情地围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小姐。认识以来,简没在宾利姐妹脸上看到过这般热切的模样。她们自持身份,总以端庄高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跟前。
“中间那位不会就是达西小姐吧?”艾莉丝猜,“她看上去年轻极了。”
宾利小姐信里描述的达西小姐,给人一种和她们相去不远的形象――虽然漂亮,但喜欢抬起下巴看人。
实际上,这位达西小姐看上去要比宾利小姐她们亲切多了,她身量不高,身形瘦弱,肤色略显苍白,稻穗般的金发盘成发髻束在脑后,鬓间别着一个珍珠式样的发夹。宾利姐妹面带恭维地和她搭话,她也注视着她们的眼睛,分外认真地倾听,这和她哥哥的气质截然相反――如果她真是达西小姐的话。
艾莉丝又在她们附近来回张望,却没看见有男士的陪同。她看回还在出神的简:“既然碰见了,不如我们上前打声招呼吧。”
简轻轻“嗯”了一声。
恰好,宾利小姐三人正朝这边走来。她们谈得入兴,在发现简和艾莉丝的身影后,想要避开已经为时已晚。
“好久不见,卡洛琳、路易莎。”
艾莉丝也跟着和她们问好,她看着中间有些不知所措又强作镇定的小姐,不由冲她笑了笑。
“噢,简,我真是太意外了……”宾利小姐的神色慌乱极了,她先是和赫斯特夫人相互对视,又连忙装作无事发生,做出惊喜的姿态,“想不到能在海德公园遇见你。我和路易莎本打算抽一天来找你叙叙旧。”
“能见到你们,我同样很高兴。”简说,“自从你们不打招呼就离开内瑟菲尔德庄园,梅里顿的人都很想念你们,有时候遇到莫里斯先生还向他打听,清不清楚你们是否会回来。”
“嗯,这个嘛,我们准备先在城里过冬,之后的事就不由我们做主了,得看他们男士的安排。不过再怎样,在城里的日子并不难熬,相反有意思的多。”宾利小姐似乎不大想提起宾利先生,她道,“你们还记得我信上写的朋友吗?”
“这位就是达西先生的妹妹,乔治安娜・达西小姐。”赫斯特夫人紧跟着说。
宾利小姐又扭头对上达西小姐:“至于这两位,是我们在梅里顿认识的朋友,简・班内特小姐和她的妹妹艾莉丝・班内特小姐。”
“日安,班内特小姐、艾莉丝小姐。”
“日安,达西小姐。”
她们问过好,便算是认识了。
艾莉丝问:“今天只有你们出游吗?我还以为宾利先生会在一旁陪同。”
“查尔斯可不像我们小姐这么清闲,他在伦敦有不少事宜要处理,还有代理人等着和他商讨生意上的事。”宾利小姐语焉不详,“不然,他肯定是要陪我们的。”
“那可是太不巧了。”艾莉丝说,“我们大家都还盼望着宾利先生能回梅里顿呢,毕竟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再和善可亲的人啦。”她看着达西小姐,又违背良心道,“对达西先生也是,大家都很高兴能认识新的人。”
达西小姐不知梅里顿的实情,信以为真,她腼腆地扬起唇角:“想来哥哥在梅里顿的日子过得很开心。”
那位难伺候的达西先生开不开心,艾莉丝不知道,她看出达西小姐挺高兴自己的哥哥受人欢迎,兄妹俩的关系想来很不错。
生怕艾莉丝多问几句,把信里的内容透露出来,宾利小姐看向简:“你们现在是住在格雷斯丘奇街?只有你们到伦敦来吗?”
“是的,我和艾莉丝一星期前到的伦敦。”
“你们打算在城里过冬吗?”
“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待到来年春天。”简说,“你和路易莎要是有空,可以随时上门。”
“嗯……如果有这个时间的话。城里过冬的娱乐丰富多了,又有很多老朋友要交流感情。”宾利小姐半句不提让简登门,她和赫斯特夫人可不想人知道简来了伦敦。
“班内特小姐和艾莉丝小姐如果愿意,”达西小姐轻声道,“可以来圣詹姆斯街,我和哥哥很乐意招待你们。”
她的邀请让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僵了一秒,但她们又没法让达西小姐打消念头,只得扭着笑附和,把圣詹姆斯街的街景和宅邸夸了一遍,着重突出其与靠近商业街的格雷斯丘奇街的不同。
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她并不因为宾利小姐信里对达西小姐的推崇,以及希望对方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姐妹,断然对达西小姐心生厌恶――她无法控制一位绅士的心,又怎能嫉恨一位无辜的的小姐。
“非常感谢你的邀请,达西小姐。”简说,“在登门拜访之前,我和艾莉丝一定会派人向府上送信。”
“假使达西小姐肯赏光,我们也非常欢迎在格雷斯丘奇街的屋子里看到你的身影。”艾莉丝道。
眼见事情的发展超出自己的想象,宾利小姐再站不住,她说起晚上有场剧目进行演出,她们差不多该回去准备起来。
尽管达西小姐有意再聊几句,她对达西先生提到过的班内特家的小姐很感兴趣,尤其她们表现得不像是卡洛琳说得那般,但在宾利小姐的提醒下,她不得不和班内特小姐、艾莉丝小姐告别。
“宾利小姐的背影看上去是有人在追她。”
“可能是真的赶着回去换衣服,重新梳妆。”简挽起艾莉丝的胳膊,“我们也回去吧,说不定舅舅舅妈已经等着我们了。”
回程的路上,她们不可避免的聊起达西小姐。
姐妹俩对她的印象出奇一致,都认为达西小姐毫无上等人的傲慢。而艾莉丝有认为,比起明面上期待和简相见的宾利小姐,达西小姐的邀请显得有诚意许多,她大可不提,而她们也不会有上门拜访的想法。
“宾利小姐她们并不像是高兴见到我们的样子。”
经此一事,简隐约感觉到宾利姐妹的热情并不真诚,但她尽量劝慰自己,伦敦城里的娱乐活动确实丰富,而她们或许是忙不过来。总之,简没法凭借一个星期的时长就抹掉她们在梅里顿时的友谊。
“大概是没料到会这么巧。”
艾莉丝看简心底还存着对这份友谊的希冀,而且以宾利小姐她们的行事风格,简早晚会想明白。她不再说扫兴的话,破坏了简的心情,转而计划起接下来该去哪里转转。
“我们过两天还可以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艾莉丝说,“或者是博物馆,里面收藏了不少图书和珍宝,光是建筑本身就有希腊建筑的风格。”
她捂着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脸颊:“最主要的是,室内逛起来比在外面暖和。”
“真要下了雪,你还不是跑得最快的一个。”简笑她。
“但是回到屋子里披着毛毯坐在沙发上,捧着冒热气的茶水,感受壁炉里柴火劈啪作响时升起的火焰,身上的冷意一点点被驱散,这个时候再来上香甜可口的茶歇点心,一边品尝,一边在莉迪亚和基蒂的吵闹声里,欣赏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景,不是很享受吗?”
万物的寂籁和家里的温馨,像是聚宁静与祥和为一体的摇篮,晃悠晃悠中透出岁月静好,艾莉丝无比享受这种懒洋洋的时刻。
简也为之动容。
在这种氛围下,班内特太太都不会抱怨神经痛,她会坐在桌前,用前所未有的耐心教家里不擅女工的女儿,怎么省事省力地绣出好看的花样来。
艾莉丝惯会偷懒,几乎只绣鸢尾花。蓝紫色的、白色的、红的;盛开的,含苞的,花骨朵的……
用她的话狡辩:“因为我的名字就是Iris啊,所以绣Iris不是很正常吗?”不过,倘若姐妹想让艾莉丝费点心思设计一个新图纸,这会麻烦她最容易成功。
偶尔,班内特先生终于舍得从他的书房里出来,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他不说话,却会看女儿们各做各的事,又时不时因为些小事拌嘴。
简想起艾莉丝往年的习惯:“那你今年仍是拜访完安娜小姐就回郎伯恩吗?”
“G?简你都不想我留下来陪你吗?”艾莉丝捂心,佯装受伤地抹了把脸,看到简慌张打算解释,她又道,“安娜小姐信上表示她明年可能要离开伦敦,我今年应该会多住上一段时间。”
倘若安娜小姐要远行,她得趁着这个冬天让对方多多指点她一年来的不足之处。单是信上描述,不如亲眼看到画来得直观。为此出门前,艾莉丝特意带上了自己的画作。
“离开?安娜小姐有说她打算去哪吗?”
“信上只说了个大概,具体的可能要等见面才清楚。”艾莉丝也好奇得紧,照理以安娜小姐的身体,不适合经历长途的奔波。
“那你替我向安娜小姐问声好。”
艾莉丝自然应下,还道简可以跟着一块去,但是简正计划教潘妮新曲子,便婉拒了。
第33章
到了约定好上门的日子,用过早饭后不久,艾莉丝带上画,坐上去安娜小姐宅邸的马车。
和与商业相连的格雷斯丘奇街道相似,安娜小姐的宅邸坐落在临近波特曼广场的一条街区内,附近林立着各色的商店和咖啡馆。马车一路驶过,街道上人来人往,喧闹不绝。但一经拐弯,热闹便像是被隔绝在外,宁静将两边红白相间的联排小别墅笼罩。
拍平裙子上因坐下而皱起的痕迹,艾莉丝真要敲响大门,就见门从内打开。
“是艾莉丝小姐吗?请进,安娜小姐就在里面等你。”
新来的门房显然是收到了叮嘱,时刻注意今天的来客。他帮忙接过马夫手里那几幅画作,跟在艾莉丝身后走进客厅,将其一一摆放开。
不过,安娜小姐并不在客厅。
环顾一圈,艾莉丝注意到正对着窗户的圆桌上放有三层点心瓷盘,分别放有咸口的三明治、Scone和水果塔。
尽管不是下午,安娜小姐仍贴心地为艾莉丝准备了点心。想来,安娜小姐这会应该还在厨房里忙活她最喜欢的饼干。
熟门熟路地走到厨房,果不其然,艾莉丝看见正忙着把黄油曲奇饼干放到碟子上的安娜小姐――她已年过四十,面容却看不出太多的疲态。米白色罩帽下,黑发依旧,仿佛是岁月的眷顾。
艾莉丝又是高兴又是激动,三两步走上前,还不忘问声好。
看到她来,安娜小姐温柔又慈爱地笑起来,眼尾浅浅几道皱纹,比起衰老的象征,更像是为她褐色的眼眸增添几分时光赋予的阅历之美。
她用围裙擦拭干净手上的饼干碎:“快来尝尝味道怎么样,我有些时日没做了,不知道甜度合不合你的胃口。”
“不用尝我也知道,味道肯定是刚好的。”艾莉丝也忍不住跟着笑。
就着冬日里难得的好晴光,她们站在台边吃着香甜可口的小饼干,又聊起自上一次分别以来发生的有趣的事。
梅里顿的日子大同小异,但艾莉丝仍旧有分享不完的事。
像是备受宠爱的小辈,她对安娜小姐谈起自己结交的、为人包容的新朋友,夸他是个再正派不过的绅士,又不住抱怨那继承郎伯恩家产的表哥偏爱恭维,又自认水平了得,夜间的诵读简直叫她们无聊到打盹。
谈到柯林斯先生,他在几天内连续求了两次婚的事自然少不了。
“对于丽齐而言,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安娜小姐说,“婚姻是她的事,她不想因为班内特夫人对未来的担心就罔顾自己的意愿,用自己不幸的婚后生活换取郎伯恩的女主人身份,哪怕是为了她的妈妈和妹妹们。”
安娜小姐之所以被称呼为小姐,而非某某夫人,最直观的原因是她至今未婚。这并非是指安娜小姐不愿结婚,或是无人追求,她曾经有过一位未婚夫――两人的订婚纯粹是出于彼此相爱。
只是命运弄人,战争的硝烟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无数的父亲、丈夫和兄弟,倒在血泊中,再踏不回故乡,其中就包括安娜小姐的未婚夫。她的兄长,只来得及带走对方一直珍藏在胸口,并放有安娜小姐小像的怀表。
艾莉丝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是当时的安娜小姐,在从兄长口中听闻噩耗,又接过被摩挲到光滑的怀表时会是怎样的悲恸。她只知道,现在的安娜小姐没再答应过任何一位绅士的求婚,但她也没有沉湎于无尽的悲痛中,而是努力地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她很敬佩安娜小姐。
“我明白……柯林斯夫人的选择也没有错。”艾莉丝道,“我先前认为爱情或早或晚都会降临,却忘了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善终。”面对安娜小姐写满鼓励的双眼,她又说:“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突然有些害怕自己也会步入父母,或者是柯林斯夫妇那样的婚姻。”
她深吸一口气:“我怕我不像丽齐那般坚定,可以坚持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又怕自己轻易妥协,在无止境的后悔中艰难度日。”
“不要预设未来,也别为未来焦虑,艾莉丝。”安娜小姐抚过艾莉丝鬓边的发丝,“因为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可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做出选择呢?”
“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去仔细听你的心声。它会告诉你答案,只要你别欺骗自己。”
像是迷失的小鹿,艾莉丝似懂非懂,但安娜小姐却不再多给一点提示:“别为遥远的婚姻想那么多,艾莉丝,你正是该憧憬爱情的时候。”她轻轻拍着艾莉丝的手,“接下来,让我们看看你过去一年的进步吧。”
为了方便携带,艾莉丝挑了四副尺寸偏小、未被装框的画过来,其中三幅是人像画,分别画的手持羽毛笔的玛丽、身着棉布棉裙的莉迪亚和手捧调色盘的艾莉丝本人,还有一副郎伯恩的景观画。
正如艺术以感情为烛芯,艾莉丝在为自己的姐妹们作画时,将细腻的情感融入其中,并且默默地燃烧那一份感性。*
“艾莉丝,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捕捉面容和身体。玛丽对书籍渴望的眼神、莉迪亚对新裙子的喜悦笑容,那一瞬间都被你用画笔所描绘,教人一眼看出她们的情绪,就连景观画也像是代表了你内心的世界,满满都是你对郎伯恩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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