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千年前别无二致的脸因为粉黛而变得更美丽,你欣赏着它,闻着街道上逐渐浓郁的血腥味,盯着你耳朵上的新耳坠,突然想起千年之前,你似乎也有过一个差不多的耳坠。
这个耳坠的故事要稍微复杂一点。
它的出现,伴随着你第一次主动杀人。
不是任何人的命令,也不是为了宿傩大人而杀敌,是你主动要杀。
你很少主动杀人,你那时候的脾气不如现在暴烈,因此第一次主动杀人,好像已经是你跟随宿傩大人一两年后的事情了。
经过一个轮回,你的记忆有点模糊了,很多小事都想不起来了,主要也因为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但它和宿傩大人有关。
一切和宿傩大人有关的事情都无比重要,因此即便你感觉大脑空荡荡,还是你皱起眉,沉默而努力地思索着。
过了很久,你才想起那个人来。
你第一个主动杀的人,是宿傩大人‘合作’之人的独子。
说合作,完全是高看这个氏族了,在千年前就算是天皇也不太配得上‘合作’这个词——是那个氏族胆大包天地单方面认为他们和宿傩大人是‘合作关系’。
但说这个氏族是宿傩大人的信徒或者依附者,也并不全对。
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两方之间的关系,总之先这样用着吧。
总之,这个氏族愿意付出一切为宿傩大人攻陷大阪助力,只要宿傩大人在最后时愿意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他们似乎有点本事,列出了好几个计划,还邀请你们去他们的宅院商谈事宜。
谈事的人在室内,你听不懂,听了头痛,自顾自地在议事时出去了。
没人拦你,氏族方不敢说你,宿傩大人和里梅知道你的脾气和脑子,看见了也当看不见。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你坐在廊下看花。
贵族的庭院里花总是美丽的,你爱欣赏它们的美。
你爱看花,也爱折花,但越美丽的花在你的手中存活的时间越短。
你爱越它们,就越忍不住把它们摘下放在手里捏成一个小团,任由花的枝叶打湿你的手心,然后盯着在你掌心变丑的小团怅然,再去找更好的花。
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你不会后悔毁掉它。
对一些可爱的猫和狗,你也是如此态度。
你越喜欢它们,就越想要毁灭它们,越想要掐死它们。
放现在你是要被环保组织和动保组织唾骂的!
但那时候没人管你。
幼小的猫和狗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尚且可以用反转术式治好,然后再第二次意图杀死它们前因为一点良知放它们走——但花却不行。
花被你捏碎了,就不能复原了。
你隐约觉得这是不太对的。
不过无论是里梅还是宿傩大人,都没有说你的行为不好。
“这很正常,爱很容易走向毁灭。爱和摧毁相伴而生。”
里梅很快察觉到了你的困惑,这么告诉你。
他说,对于你们这种人来说,爱就是毁灭。
越爱就越想毁掉。
但你爱宿傩大人,却不想毁灭他。
你觉得里梅又说错了。但你知道他脾气不好,也不知道如果说‘爱不是毁灭’的话,又该拿爱比喻成什么更好。
所以你没有反驳他。
但即便你知道这样不好,也不可能因为一点‘不好’就委屈你自己。
掐死动物的事情你后面不再做,但赏花的时候你依旧总是折花,然后把它们捏成一团,看着美丽的花变成垃圾。
这一回也是如此。
但这是在别人的庭院里——不过即便是别人家,你也当做自己家。
而在你肆无忌惮地坐在廊下用术式摧残花圃时,有个男的坐到了你身边。
如果他敢对你的行为指指点点,你就劈烂他的嘴巴。
你这么想。
但他没有。
但他对说了很多怪话,你都没怎么听懂,但不妨碍你感到不耐烦,不过你隐约意识到攻陷大阪是宿傩大人想做的事情,你不想破坏宿傩大人的计划,你忍了。
后来,他看向你的衣服,说你衣服上的花纹和花圃里面的月季一样,他好像以为你是不喜欢月季所以才毁花,于是,他似乎为了讨好你,故意说你身上的衣服不好看——
那是宿傩大人为你准备的衣服,新做的,布料是半个月前他带回来给你的。
你喜欢它,才穿它。
你喜欢月季,才摧毁月季。
你认为这是对你的挑衅。
挑衅你,还可以忍受,说宿傩大人给你的衣服不好看——
他话还没说完,你反手把他劈死了。
完全没有预兆,没有前摇,甚至连雷云都没有聚集,雷就已经降下。
从天而降的晴空雷电把整个长廊劈作两半,屋子里面正在商谈事宜的人听到动静出来,氏族的那个家主出来后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跑到焦黑碳化的儿子身边发出哀嚎。
你站起来,无视他们,走到似笑非笑的宿傩大人面前。
“你杀的?”
大人有些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这明知故问是对你的敲打还是定罪的一问。
但他似乎并没有生气,但是宿傩大人在杀人的时候往往都是不生气的……
“是。”你咬咬嘴唇,有点忐忑。
痛失爱子的家主站起来,虽然你没有看他,但是你知道他站在你的身后怨毒地看着你。
也许他在等宿傩大人对你的惩罚。
不过你隐约觉得宿傩大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过重的惩罚你……
顶多就是给你来一下斩击?你想。
你的确做错了,受罚也可以接受。
但是,宿傩大人只盯着你,他沉吟,拖长音调抬起头盯着被劈开的屋檐,穿过被劈开的屋顶看万里无云的晴空,然后——
他咧起嘴唇,非常满意地鼓掌。
“抚子!不错嘛!长大了!不错的雷击!干脆利落!”
“杀得好!还要再杀谁?再来几下给我看看。”
他非常高兴地盯着你,你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高兴,但你也变得高兴起来了。
后来的事你记不太清了。
总之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但是事后,你还是忍不住问他们,你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怎么看待你的举动。
他,以及坐在一边的里梅都很古怪地看你。
“有什么好看待?”
很难得的,里梅居然先一步回答了。
估计是他觉得你的问题太莫名其妙以至于这种问题被宿傩大人听到都是一种侮辱,他看着你,非常莫名其妙地反问:“想杀为什么不杀?”
你眨眨眼,又看向宿傩,问:“大人不怪我吗?”
这次你的问题指向他,两面宿傩没法当没听见了,他本来在撑着下巴看月亮发呆,现在扭过头,用赤红色的眼睛看向你,说:“哦?好啊,那我怪你。”
“那为了将功折罪,抚子,把天皇的头带给我好了。”
他这么说着,嗤笑一声,伸手掐你的脸:“也把御所一劈为二给我看看呢。”
好痛。
你痛到整张脸都皱到一起,即便知道僭越也忍不住伸手把住宿傩大人的手腕想把自己的脸从大人手里救出来。
你下意识往后仰,后仰的力度太大,仰的角度太过了,因此在他松手的那一瞬,直接仰躺到了走廊的地板上。
你的后脑勺磕到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里梅都被你逗笑了。
但即便是那时候的你,也知道宿傩大人只是在开玩笑逗你玩。
京都防卫森严,凭你肯定进不去御所,真到攻陷京都的时刻,天皇也该由宿傩大人杀,轮不到你。
但,那时候的你盯着木质走廊的横梁,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
在跟随他一两年后,你终于明白——
在宿傩大人身边,你是自由的。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不必恐惧地看着他,他是很大度的人,他不吝啬,他会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即便你去杀死天皇,宿傩大人也只会在你身后拍手说不错嘛,杀得痛快,真有胆量,然后转身将姗姗来迟的护卫队一击歼灭。
宿傩大人……
是多么仁慈大度的人啊。
在那一刻,后脑勺还突突作痛的你盯着横梁,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你彻彻底底地爱上了他。
后面他送了你一对耳坠。
那猩红的珠子像他的眼睛,珠子上刻有特殊的咒文,即便被捏碎也会恢复如初——只要不用过分强劲,咒力量太大的术式毁灭,它总能恢复如初。
这咒文放在任何咒具上都很有用,然而它却被刻在一对耳坠上。
然而那在你眼里也并非稀世珍宝。
只是你无数妆奁中无数珠宝之一。
第27章 60-61
60
……
涩谷之战的发展一如羂索预料, 五条悟被成功封印。
意料之中的事。
你们没露出任何马脚,咒术方又是一盘散沙,五条悟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过强敌,他上次被摆一道还是十年前(而且那一道实际上也是羂索摆的), 如何能想到在他已经成为‘最强’的当下还会有人胆敢‘挑衅’他呢?
傲慢会让人失败。
尽管这傲慢理所当然。
但羂索已为此蛰伏千年了, 才二十多岁的五条悟失败是应该的。
不然准备了这么久的羂索也未免太可怜了。
因为宿傩大人命令你不允许和五条悟见面,因此你没有去看羂索用夏油杰的皮囊将五条悟收进狱门疆的场面。
但你光听转述就觉得好笑了。
多么有趣啊。
那样深刻的情谊……
夏油杰没有舍得去利用, 反而被鸠占鹊巢的羂索利用了。
五条悟的感想就不说了。
倘若真的有天堂地狱, 不知夏油杰的灵魂做何感想呢?
已经死了的夏油杰也无法回答你了。
但五条悟, 夏油杰,说到底对你而言不过是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路人而已, 你去看了一眼坠在地上不肯走的狱门疆后, 就感到无聊地移开视线了。
真是倔强的六眼。
这种麻烦事还是留给羂索去苦恼吧。
你沉默地从月台一跃而下, 走到铁轨之上。
此时没有地铁会驶来,你在一面墙壁之前驻足。
那里只剩下了五条悟的残秽。
但你知道花御命丧于此。
你能够闻到她残留的气味。
你盯着花御死前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
当然, 没有眼泪。
你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情流眼泪的性格。
这世界上, 你只会为宿傩大人和自己哭。
你沉默地看了这面墙好一会儿, 然后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术式和咒力在你的掌心极端地压缩,整个地铁站的电力受到你术式的感应而发声紊乱,站内的灯明明灭灭, 最后受不了压力而全部碎裂。
地铁站陷入了一片黑暗。
应急灯启动, 又开始闪烁。
但你手中强光大盛。
突然——
“抚子。”
有人叫你的名字。
声音很熟悉,你一听到就知道是谁。
“里梅。”
你捧着手中压缩到极致的术式, 转过身,看他。
雷电太亮了, 将其他所有的光都抢走了,你的脸被曝光到无法看清轮廓的地步,里梅差点被你闪瞎了,在你转过来的这一瞬立刻抬起和服的衣袖遮挡住眼睛。
“你在做什么?”躲在袖子后的他问,
“漏瑚的极之番是一朵玫瑰。我不是。我在想我能否用雷电做成一朵玫瑰,但我失败了。”
你说完,承认了自己的不行,因此不再在你做不到的事情上费力。
你将一大半咒力撤回,而后将手中剩下的咒力砸向身边的墙壁。
站内的应急灯在此刻终于受不了骤然加大的电力,短路了。
你的咒力击上你墙面发出一声巨响。
但你的力道恰好,并没将这面墙砸开砸塌。
电迅速地在墙壁上扩散,像油漆一样层层叠叠上去,覆盖住花御的气息,覆盖住五条悟的残秽,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到除了你的咒力之外什么都没有为止。
你退后,重新跃上月台,抬起头,看着那面墙壁。
欣赏着你的杰作。
墙壁之上被你用雷电刻出了一朵花,此时正在莹莹地发着光。
成为了黑暗的地铁站中唯一的光源。
刻印是那么那么深,甚至带上了一些不伤人但很难驱散的诅咒。
在五条悟已经被封印的当下,你笃定没人可以祓除你的诅咒,普通人类更难,也不敢再用东西覆盖住它。
从此以后每一辆列车驶过,都能看到这朵花。
你沉默地站在月台上,没有继续动作了。
“心情不好?那要杀了这些人散散心吗。”
里梅说着,引导你将视线看向地面上因为中了无量空处而昏迷的路人。
他虽然看上去很讨厌吵闹的你,但你一旦沉默,他又不适应,又开始想方设法让你开心了。
但你看了地上的人们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些人是五条悟费尽心力要保护的,杀了他们,似乎能报复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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