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想问他之前听谁弹过琵琶,这把琵琶是别人的还是他的,但那样问问题太直白,你怕他说你僭越,所以用你认为很委婉的方式问了。
他挑了挑眉。
你以为他不会回答你了。
可是他回答了。
“比现在的你好点。”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你,说。
可他的回答却不如不回答。
因为你感觉有火“蹭”一声从你的心里冒了出来。
你甚至没法笑了。
也没法维持表情了。
“那个人是谁?死了吗?肯定死了吧?”
你迫不及待地,难以忍耐地追问。
可两面宿傩却没回答你了。
他收回托着你下颌的手,好像又要走了。
你看着他的背影,抱起放在地上的琵琶,爬起来追上他。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没法再顾及那个曾给宿傩弹过琵琶的人了。
你急急地问:“我以后还可以来吗?”
“随你。”
他说。
“那,我能把这把琵琶带走吗?”
你得寸进尺。
他的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瞥你一眼:“怎么,羂索那里没有?”
“是不一样的。”你说。
“你给的,和羂索给我的,是不一样的。”
你说。
明明你觉得你已经说的很好了,很真心了,按道理,按照直觉,按照不知道谁写的命运,他应该说点什么吧?
可宿傩却只是看了你一眼,并未给你更多的反应。
你觉得你心里的火又旺盛了。
17
你到厨房时,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你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真人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从某个柜子里抽出了食盒。
“这是里梅做的饭,他来的时候我躲起来了,他中途出去了一趟,我就偷偷把他做的食物藏起来了一部分,他居然也没发现。”
他说着,把食盒里的菜摆到你面前,坐到你身边。
提到里梅,你的心情稍微好了点:“我之前跟踪里梅,里梅也没发现!”
“那他可真是一个没有警惕心的家伙。”
真人感叹。
“对了,你找到宿傩的宫殿了吗?”
他说着,看看你怀里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有些年代的琵琶,问:“琵琶是从他宫殿里偷的?他没发现你?”
“当然发现了!!我正面撞到了!!然后被抓住了!!宿傩又不是里梅!!”
真人大惊:“那你居然还活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放过我了。”你夹了一块寿司说,“也许是因为羂索吧。”
你的语气不如刚潜入这里时雀跃了,明明见到了宿傩,和他说了不少话,可你总觉得不太高兴。
你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
但那东西好像原来也不是你的。
但是你看中了,不就是你的了?
谁允许他们提前拿的?
真人观察了一下你的脸色,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他摸了摸下巴,还是说:“我还是觉得羂索没这么大面子。”
“那是因为什么呢?总不能因为我吧?”
你猜测,你承认你的猜测让你的心情好了点,可你很快自己把这个猜测否定了:“我可没见过他。”
“嗯……”真人摸着下巴沉吟,又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叫我弹了一曲琵琶。”
真人突然意识到什么,惊讶地看向你手里的琵琶:“等等,抚子,那你手里这个琵琶是你当着他面拿的??不是偷的??”
“我怎么可能偷——好吧,我是想偷,但是后面宿傩出现了我没法偷嘛!所以我问他能不能送给我,他没同意也没拒绝,但我把它带出来他也没说什么,所以我感觉就是送给我了。”
“……”
真人盯着你好半晌,然后说:“我感觉我认识的宿傩和你遇到的不是一个人。”
“我也觉得!”
你呼出一口气,把凡人的嫉妒之心呼出去,然后盯着真人问:“所以我觉得他对我是不一样的!对吧?”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真人点头附和你,但他要比你聪明,所以总会比你想的多:“可是为什么呢?”
但这个问题你肯定回答不了他。
于是他开始沉思。
然后,他问你——
“宿傩会弹琵琶吗?我从没听说过他会弹。那,这把琵琶到底是谁的?”
你的脸沉了下来。
第55章 18-25
18
“我没听说过宿傩会弹琵琶。”
在吃里梅做的美食的过程中, 真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你手中的琵琶说:“那这把琵琶是谁的?”
也许是宿傩自己的。
因为即便两面宿傩会弹琵琶,他的琵琶曲也不是人人都能听的,所以他会弹琵琶这件事情不为人知是很正常的。
真人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
你无法克制地想到了刚刚宿傩说的, 他曾听过另一个人弹过和你一样的琵琶曲。
他说“比现在的你弹得好”。
意思是你不如那个人。
想到这里, 你的面色沉了下来,嘴里的寿司也不再那么美味了。
从小到大, 没人敢说你不如别人。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你, 你肯定要生气, 气的杀了他也说不定。
可这么说你的人是两面宿傩,你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对他生气, 也不能对他生气, 因此只能气他话中的那个人。
可你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垂眸, 盯着手中古旧却纹样华丽的琵琶,突然觉得它没那么好看了。
你突然不那么喜欢它了。
“也许它只是个挂件。”
你抽动了一下唇角,随口说了一个可能。
然而这个可能也许能说服不愿细想的你, 却不能说服想追根究底的真人。
“放了一千多年还能照样弹起来的挂件?”他问你。
过了一千多年还能如常弹奏的琵琶, 一定有人时时精心呵护——两面宿傩不会做这种小事, 但如果他不吩咐别人,别人也不敢时时进出他的偏殿只为保养一把琵琶。
因此宿傩一定很看重它。
在真人的追问下,你不可控想到了这一层。
你突然有点讨厌真人的追根究底。
但是——
“……”
你沉默地和他对视,这一瞬间你不知道他是知道你不想说还逼你继续思考继续说, 还是他不知道你不愿意所以追问。
但无论是哪种, 你都说了。
你有意忽略的,你本来不想在乎的, 只要不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勉强可以忽略的——
“曾经有人给两面宿傩弹过琵琶,宿傩说TA弹的琵琶曲比我好听一点。”
你随手拨了两下弦, 你的心绪不宁,因而琵琶声也滞涩,你旋即又开始给自己,给宿傩找补起来了:“不过,这琵琶都放了这么久了,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死的好。”
你说。
你抿着嘴唇,心里已经非常不爽了。
“如果TA还活着呢?”
真人盯着你,尽管他知道这么问会让你变得更不高兴,他还是戳破你好不容易构建出来的安慰你自己的话,问了另一种可能性。
“咒物一般是没有转世的。”
你下意识将这个人想成已经没有轮回且死了的咒物,但你知道,真人指的是另一种可能。
于是你很不情愿地思考了一下另一种可能性,然后更不情愿地说:“如果是人,那TA现在的转世不应该已经出现了么?又哪里轮的到我弹?”
“如果只是暂时还没转世呢?”他问。
“……真讨厌。”
你看向他,没忍住给了他一拳,拔高声音质问他:“那还用问吗?”
你捏紧琵琶颈,感觉自己的心里莫名其妙燃起了熊熊妒火。
它本来只是小小的,小小的一簇,本来也只是因为宿傩的一句话而诞生的微小火星,由于没有确切的妒忌对象,因此本就后劲不足。
你不去想它,它很快就会熄灭的。
可是真人让你不断地去看它,不断地用追问的方式刺你,于是它越来越旺盛,越来越炽热。
真人是人类负面情绪诞生的咒灵。
他不觉得负面情绪是坏事。
咒术师不也靠负面情绪变强么?
因此他嗅到你有负面情绪,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肉食动物一样冲过来了。
他不断地把你不愿意去想的‘真相’剥开来,呈到你面前,然后满意地看到那本来只是小小一簇的妒火砰砰砰的越烧越旺。
妒忌——
你从出生开始就没品尝过它的滋味,你只知道它的存在,却从来没有亲身体验。
而今它十倍百倍地扑了过来,直接把没有准备的你烧尽了,烧成一具空壳了。
你沉下脸,很不高兴地撇撇嘴,你盯着真人,语气不善地问他:
“喂,真人,告诉我,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你们两个人坐的非常近。
而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刻,你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们对视,他看着你圆圆的,黑色的,虽然长大了却还像小孩一样大大的不透光的眼睛,你看着他异色的,一点点漫上笑意的,像猫又像蛇的异色眼睛。
你们心有灵犀,你们异口同声——
“杀了TA!”
在沉默后,你们都笑了。
既然不爽,既然嫉恨,那杀就可以了。
事后被两面宿傩记恨,报复,切碎也没事。
那是杀死TA之后的事情。
18
瞻前顾后是庸人爱做的事。
你不是。
真人也不是。
你的同伴们都觉得你这么做是对的。
当然,它本来就是对的。
19
人类在小时候总是喜欢做残忍的事,比如踩死兔子,用弹弓打鸟,捞出金鱼刮掉它的鳞片从楼上扔下去,拔下蝴蝶的翅膀把它放到蚂蚁窝里看它被活吞。
但长大了,有了道德,他们就有了仁慈之心,所以不做了。
但你长大了却依旧做,甚至做的更过分,更宏大。
因为你没有道德。
某个时刻,你自己也知道你做的事‘残忍’‘不仁慈’,但你反而引以为豪,还很得意地跑到羂索跟前问:
“羂索,我这样做,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虽然在问他,但如果他说‘觉得有问题’,你也不会听。
但羂索是你的好朋友,他怎么会说你有问题呢?
所以你其实是为了听到他说没有问题才来的。
他果然也只是微笑着伸手理了理你有些散乱的发,和你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噢,再过分都没关系。”
“有人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这样呢。”
“看到你这样,他就爱的不得了。”
那时候你觉得这个‘有人’是羂索,这时候你觉得这个‘有人’是真人,但他其实是——
……
谁?
20
“还没有恢复记忆就这样接触,已经不担心了吗?”
在你第一次潜入难波宫又回到加茂宅的第二天,羂索来找了宿傩,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你带回了一千五百年前你曾经弹过的那把琵琶,却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因此羂索才多此一问。
但两面宿傩似乎不再担忧了。
“那不也很好?”
坐在廊下赏月的宿傩甚至没将视线从月亮上收回,用很平静而理所当然的语调反问。
“难道是……你觉得,那些过去太痛苦了,改变了抚子,你本就对她的改变感到不满,而现在,最原本的她重又爱上你了,所以不再需要过去的抚子了么?”
羂索笑眯眯地看向他,用非常恶意却很符合他们个性的猜测去揣测他的想法。
“无聊。”
两面宿傩显然对这种论调嗤之以鼻。
“这么无法无天——你居然还敢说是她最初的模样?”
看看这次见面时你到底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蠢事,如果在两千五百年前的一开始你就这么有勇气,早就被他切碎一万八千遍了。
羂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的微笑扩大了几分,他撑着下巴歪了歪头,问:“那是为什么?”
“明知故问。”
两面宿傩冷笑,用猩红色的眼睛扫向羂索,虽然他不太乐意说蠢话,但还是说了:“当然是有还是没有都无所谓。”
有没有记忆都无所谓。
这就是他的想法。
羂索歪了歪头,似乎感觉很有趣,于是又提醒道:“可有人认会为有没有记忆会代表不同的人呢。”
那是很多人的想法。
可是宿傩从来都不是很多人之一。
粉色头发的诅咒之王嗤笑一声,无情地驳斥它:“斤斤计较。无趣的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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