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玉对她有怜悯之心,也因八年来未曾抚养过她对她有愧。姜拂玉对她母爱最浓郁的时候,正是她八岁这年刚刚与她相逢之时。
她现在就是要利用的她这点母爱,给自己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姜瑶知道姜拂玉有个优点,那就是言出必行。姜瑶求的就是将她的情绪最大化,用自己的眼泪去扰乱姜拂玉的理智。
人都是情绪化的动物,但凡姜拂玉头脑一热答应姜瑶,她就没办法反悔。
她眨动着充满泪水的双眼,“你是我的娘亲,你答应让阿昭留下好不好,阿昭不是不喜欢娘亲,只是我更想要跟爹爹一起,你不要带我走,好不好?”
“就算我以后见不到娘亲,阿昭也会在心里想你,阿昭永远不会忘记你是我的娘亲!”
说着,她伸手去拉姜拂玉的衣袖。
上一世有个人教过她怎么样求人,向人撒娇,换取他人怜悯。可惜撒娇这种事情和天赋有关,她还是学不太会,只是凭借直觉把自己伪装得可怜一些。
还好她年纪小,不需要故作姿态,只要能够哭出来,都会让人心生怜惜。
姜拂玉看着眼前的孩子,心里已经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她那样不舍,可见她不在这些年,林愫真的把她养得很好,她舍不得自己的父亲。
姜瑶是她的孩子,第一次开口喊她娘亲,却哭求离开她。
可是姜拂玉也不是故意要抛下她不管不顾,她也想要和自己的孩子团聚。
这些年来,她心里始终留有最柔软的一隅。
当初抛下他们父女两人的时候,姜拂玉就知道自己和林愫再无可能。
只有这个孩子,她不想放弃。
阿昭不是不认她,阿昭知道它是娘亲,明明都愿意喊她娘亲了,却哭着不要回到她身边。
她看着几乎趴到身上的小人,想抱她,又不敢抱,她害怕自己触碰到的短暂温暖,很快就化为镜花水月的梦境。
高处不胜寒。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她可以布下天罗地网,强迫林愫和她回去,为他盖起一座金屋,把他变成自己的禁脔,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真心最难求,姜拂玉懂林愫,知晓他向往自由,不愿他折翼屈服于人下。
她能强迫一个孩子吗?
在今天之前,她觉得对于孩子来说,这不是强迫,孩子未长大自立前,总是要听父母安排的。
阿昭年纪小,好哄,即便她一时无法接受,但她们还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她总归是她母亲。
她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孩子,也不懂阿昭。
现在她明白,难怪昨天林愫要征求阿昭的意见。
阿昭什么都懂。
阿昭哭得那样伤心,她还能强行将她带走吗?
十年后,二十年后,阿昭会记恨她吗?
八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强行让她和父亲分离的罪人?
姜拂玉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哭得都快岔气的姜瑶终于松了口气,可算看到希望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林愫忽然把她抱了过来,摸着她的头说道:“阿昭,不要哭了,爹爹答应你,不和你分开。”
“爹爹跟你一起走。”
第8章 一起走
姜瑶脑子一片空白。
林愫说什么?
他说要一起走?
一起走?
一起走!
她猛地瞪大眼睛,表情差点没绷住,爹爹,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扒拉着他的衣袖,“爹爹,你说什么?”
同样没料想到林愫会说出这样的话的还有姜拂玉。
只不过,她和姜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巨大的惊喜汹涌而来将她完全包裹,她都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来。
“林愫,你说的是真的吗?”
方才她还在为姜瑶的哭求为难,没想到林愫会突然改口。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张地盯着林愫,生怕他反悔:“你愿意带着阿昭跟我走吗?”
也就是说,她不仅不用离开孩子,也不会失去孩子的父亲。
林愫轻轻地搂着姜瑶,将她拢入怀中,动作温和地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林愫是个爱流泪的人,哪怕很小的事情,都能让他哭起来。
不过这一次,姜瑶没有看见林愫落泪。
“阿昭别哭。”
他慢慢给姜瑶擦干泪水,又将她凌乱的头发捋到后面,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
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眉眼一如既往地温看向姜拂玉,“我终究不愿意看到阿昭和你伤心。”
“你说得对,人的一生还那么长,年少时做的决定总不能约束人一生,再破例一次,未尝不可。”
也就是说,他真的答应要回去了。
姜拂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紧搂住林愫,一家三口抱在了一起。
阳光透过窗,将绣球花的剪映倒映在他们身上。
真是无比温馨的一幕。
林愫想开了,姜拂玉高兴了。
大家都满意了,简直就是大团圆结局。
这下轮到姜瑶破防了。
什么情况?
她那么努力地哭,是想哭来姜拂玉的同情心,不是哭求林愫改变主意的!
她想要留在林愫身边,是和他一起居住在这里,保持原来的生活,没想要让他回京。
一想到她爹回去以后即将要面对的一切,姜瑶简直欲哭无泪。
三人相拥片刻,林愫推开姜拂玉,“你先放开,阿昭还没吃早饭。”
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孩子。
姜拂玉放开林愫,从他怀中抱过姜瑶,搂着她轻轻地晃了晃,差点没往她脸上亲一口,“娘亲真的太高兴了。”
真是难得见姜拂玉会有那么开心的时候,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
这一顿早饭,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
只有姜瑶,用勺子戳着饭碗,一点胃口也没有。
姜拂玉问:“阿昭不喜欢吃鸡蛋羹吗?”
是林愫给她炖的鸡蛋羹,姜瑶把鸡蛋羹搅得稀碎,却几乎一口都没动过。
姜瑶摇摇头,她吃不下去可不是因为不喜欢。
“那要吃个饺子吗?”
桌子上摆了一桌早点,除了小部分是林愫早起做的,大部分都是姜拂玉派人起早去镇子的集市上买回来的。
她再次摇摇头,拒绝姜拂玉给她夹的饺子。
林愫解释道:“可能今天早起哭过一场,阿昭心情没有缓过来,吃不下去,随她吧,待会路上带些点心,等她饿了再吃下去垫垫肚子。”
听到这话,姜瑶抬头看着林愫,再一次问道:“爹爹,你真的也要一起走吗?“
林愫点头:“放心吧,爹爹不骗你,会和你和娘亲在一块的。”
姜瑶:“……”
林愫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要和自己一起走。
姜瑶一勺子自暴自弃似的戳进鸡蛋羹里,差点让蛋花溅到自己脸上。
早知道会这样,她刚刚还卖力哭个鬼呀!
不如选择自己跟姜拂玉回去,起码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至于连累林愫。
京城那个地方危急四伏,他爹要是去了,就他这个柔弱的性子,还不得被那群人欺负死。
姜瑶愁呀……
愁得忍不住往头上抓了一把,薅掉一大把头发。
她的头发本来就不算多,林愫见了,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筷子,给她梳好头发,用发带简单地系上一根马尾小辫。
“阿昭如果不想吃了,可以去出去玩一会,爹爹还要收拾带走的行李,我们没那么快可以出发。”
……
姜瑶叹息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屋外走去。
前些天刚刚下过一场春雨,这两日天空如洗净般纯粹,一眼望过去,全是湛蓝的天幕,万里无云,衔接远处的群山。
这里曾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姜瑶居住的屋子其实位于村庄的边缘,可能当年林愫和姜拂玉喜静,所以把房子在盖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往村子中心走,还要穿过一片竹林,才能看到别的人家。
姜瑶上一世急着跟姜拂玉离开,根本来得及收拾什么行李,她从小到大的衣物、玩偶,全都留在了此地。
因为姜拂玉的女官说,赶路要紧。回到宫里,什么都会有,她的衣裳只可以在乡间地头穿,带回去也没有用,回去了得换成礼制相符的服侍。
她也没有来得及向村子里的其他人告别。
村中人敬重林愫,对姜瑶也很是友善。
尤其是陈家的两个姐姐,平时没少带着她玩,还会给她爬树摘果子吃。
可惜上一世,她连正式的道别也没说出口就匆匆离去,后来竟是再也没机会见面。
既然离开已成定局,这一次,她要跟她们好好道别。
她迈开腿穿过田野,这个时间,村子里的人应该都在下地干活。
可当她走出田地的时候,却发现农田中一个人也没有。
真是奇怪。
莫非还在家里?
姜瑶穿过竹林,朝陈家的院子中走去。
忽然间,竹林中飒飒动了起来。
她很快就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明明没有风,竹叶却在晃动。
姜瑶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忽然有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拦在自己面前。
姜瑶吓了一跳,正要喊出声来,他却忽然跪在自己面前,“小姐,夫人吩咐在下跟随在您身边,不能让您跑太远。”
他面上带着白银面具,姜瑶看不清他的容貌。
声音在面罩下传了出来,居然出乎意料的清隽,听起来是个不大的少年。
是姜拂玉的人。
姜瑶一直知道,姜拂玉当初为了夺权,曾经培植的一批特殊的亲信。
这些人都是签过生死契,隐去姓名,将自己性命卖给姜拂玉的死士。
后来姜拂玉登基,这群人也被纳入了朝廷编制,继续为她效力。
姜拂玉给其取名为“夜刃”,是为天子之刀,执刀夜行,暗中替她扫清障碍。
简单来说,这群人就是彻底服从于姜拂玉的走狗。天子要面子,姜拂玉有些人不方便杀,有些龃龉龌龊不好搬到明面上做,总是需要有人来替她解决。
“夜刃”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一袭黑衣宛若浓夜,以及脸上带着的白银面具。
好家伙,姜拂玉居然派“夜刃”的人来监视她!
她就一个小孩子,短胳膊短腿,就算不愿意回京,还能自己一个人跑了不成?
用得着派死士跟踪她?
姜瑶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不给我过去,你还想要限制我自由吗?”
他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姜瑶:“属下不敢,只是夫人有令,小姐不可离开村子。”
“我没想出村。”
姜瑶指着竹林对面的几栋小房子,跟他说道:“我就只是想去那里,那个小院子里住的是我的朋友,我今天就要离开村子,想要去和她们道别,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你要是不放心,继续跟着就行了。”
说着,姜瑶径直迈步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去。
黑衣人斟酌了一下,没有继续拦着姜瑶,下一刻就平地消失,只剩下安静的竹林。
他武功可真好。
若非方才故意露出破绽,姜瑶绝对发现不了。
姜瑶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竹林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姜瑶知道他还在。
片刻后,姜瑶听见林子中传来他的回答。
“夜十四。”
“夜刃”中暗卫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数字的代号。
就连代号也不是特殊的,当拥有这个代号的人死了,他的代号就会让其他人顶上,算是重复利用了。
“十四?”
姜瑶呢喃着这个名字,想到了什么。
十四……会是那个人吗?
第9章 软肋
姜瑶一路来到陈家的小院子前,礼貌地站在篱笆外,朝里面喊道:“陈叔陈姨,姐姐,你们在里面吗?”
陈家人一家四口,父母加上两个女儿,就住在这个篱笆小院子里。
她喊了两声,里面才探出一个脑袋。
陈柔小心翼翼地隔着院子看和她对视,“是阿昭吗?”
姜瑶觉得陈柔的表情有些奇怪,“小陈姐姐,你怎么了?”
“昨天来了一些人,他们给了我们没人一锭银子,让我们这两天不要出门,免得惊扰贵人,”陈柔说,“阿昭,你家里来的那个贵客,究竟是什么来头呀?”
姜瑶心里一惊。
难怪这一整天田野间都没有什么人,原来附近村庄被清场了,在姜拂玉驾临时严禁外出。
姜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感叹皇权的强势。
天子出行,百姓避让。
陈柔不愿意出来,姜瑶只好隔着篱笆和她对话,“小陈姐姐,今天我来找你,是来跟你道别的,今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啊?”里面传来了惊呼声,“为什么这么突然,你要去哪里?林郎君和你一起去吗?”
“嗯,爹爹和我一起走。”
姜瑶看着头顶的天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再回来了 ”
……
回到家中的时候,林愫已经把一部分行李打包好了。
这次林愫也要走,他这个人很难做到断舍离,屋里的全部衣服,姜瑶的玩偶,乃至于喝茶用的杯子,他都不舍得留下,都要带上。
姜拂玉让女官来帮他整理,收纳进箱子里,放在后车装好。
搬完了屋子里的,还有外面的菜地。
这片菜地都是林愫精心打理出来的,里面各种蔬菜错落生长,姜瑶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菜地,从前姜瑶趴在窗台上,时常能看见他在菜地中劳作。
林愫还在靠近姜瑶窗户的地方种上了花苗,春是绣球,夏天是月季山茶,等到了秋天就是丹桂和雏菊,一年四季,繁花常开。
可惜他们离开后,这片土地失去了人打理,很快就会抛荒,重新长满杂草。
林愫摘下已经长好的蔬菜,放进袋子里装好打算一起带走,林愫说路上可以借驿馆厨房做来吃。
其他没有长好的,林愫不舍得摘,只能将它们留在这里。
哪怕都要走了,林愫还是习惯性地给菜地松松土,锄草捉虫,让剩下幼苗今后能长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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