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产战士的灵魂几乎按耐不住了——佩斯利庄严地捧着狗:“我喜欢它的……颜色。”
有钱人的世界不需要等价交换。斯塔克先生十分自然地接受了佩斯利的理由:“车门没锁,劳烦你把狗放到副驾驶上——它的名字太糟糕了,我以后要换的。”
“随便你换什么。”佩斯利露出感激的笑容,“顺带一提,今天晚上你最好把小狗放在空旷一点的地方。”
“怎么?它有幽闭恐惧症?”
“或许吧。”佩斯利开了个愉快的玩笑,“说不定它今天晚上会变成人类呢?”
“哈哈——那它就没用了。”斯塔克先生把墨镜推回鼻梁上,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佩斯利,随后意气风发地离开了。他穿过记者,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走进了那栋白得发光的法院。
佩斯利目送那位新鲜出炉的狗主人,慢慢眯起眼睛:“那家伙是股东。”
律师也站了起来:“什么股东?”
“冰淇凌店的股东。”佩斯利冷笑,“他今天大张旗鼓地走进去,简直是零成本打广告……纽约人果然很会做生意。”
“我认为这种人的特质大概是不分地域的。”马特咳嗽两声,“其实他和你在查的东西有点关联。”
“是吗?跟我说说。”
“就是斯塔克起诉沃克议员私贩武器——他认为沃克的儿子就是被军火集团绑架的。”律师很擅长把阴阳怪气藏在真诚而温和的语言中。“斯塔克先生首先和记者朋友分享了这个消息,第二天FBI就找上门了。”
“这不是联邦调查局的管辖范围。”
“的确不是——那个失踪的男孩才是。”
佩斯利径直走向“车库里最普通的汽车”。她打开车门,把不知为何变得更加悲伤的小狗放了进去。然后蹲下身观察黑色的车轮。
马特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如果你不想和FBI碰面,我们也可以用别的办法透露消息。这件事情牵扯的东西太多,即使找到马丁也很难结束……”
“他们找不到。”
“……为什么?”
佩斯利用手指关节敲击引擎盖:“我不会让他们找到的——蜘蛛侠在那个房间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接下来他们会把时间精力花在他身上,那只狗今天晚上就会变回去,再加上斯塔克这个原告……等他们找到正确的方向,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所以你打算自己去找马丁?”
“我不打算找到他。”佩斯利跪在地上观察车底盘,“我只需要确定他在谁手上……事实上,现在他可能已经死了。”
律师陷入了一阵沉默。等佩斯利检查完所有的细节,扶着膝盖起身,看到对方的笑脸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我找不到他,马特。我试过了。”佩斯利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又有点莫名的怒火,“他太渺小,我没办法看到他。”
“你可以看到一辆玩具车,却看不见一个人类吗?”
“是的。因为你没有办法靠肉眼观察身体里的一个单独的细胞,我只能——”佩斯利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她迷茫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世界简单地碎裂开,又被本能地拼了回去。
她低下头注视自己的手掌,缓慢地闭上眼睛:“你想去找他吗?”
马特迟疑了几秒,最后握住佩斯利手:“我必须去。一个孩子的生命危在旦夕。”
“……那我们就去找他。”佩斯利的语气中带着某种置身事外般的如释重负,或许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可是你说过你找不到他。”
“我可以再努力一把。”佩斯利回握住对方,“——为了你。”
但是她皮肤的温度过于冰冷,律师几乎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第117章
芭芭拉正在等电梯。
不知为何, 今天医院里的人流量很大。即使站在电梯间,她也能听见大厅外面一辆接着一辆的救护车呼啸而过,仿佛大家都约好了在今天生病。她很确定市里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连环车祸或者爆炸案之类的——起码今天没有。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静祥和的午后, 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运行着, 所以这个关于医院繁忙程度的疑问只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随后就像电梯门旁的楼层数字一样悠闲地跳走了。
终于, 电梯来到一楼,挤在里面的人鱼贯而出。芭芭拉习惯性地把口罩往上拉, 默默挪到一边。她这几年很少出现在热闹的场合, 甚至很少同时看见那么多人脸。曾经和朋友们一起去看露天演唱会的时光如今恍若隔世,自由的热情已经消失, “格格不入”的感觉取而代之, 让她轻轻颤抖了一下。
芭芭拉尽量不去思考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
她被身后的人推挤着走进电梯。这让她不得不伸长胳膊, 越过一位矮小的护士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男人的肩膀, 摁下“六”这个数字。橙色的按键亮起来。在这仅存的与其他人的交互结束后, 她轻轻松了口气, 沉默着缩在电梯的角落里。
与此同时,又一阵冰凉的错觉滑进她的衣领,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让她打了第二个冷颤。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类似畏惧的第六感——佩斯利·连恩领着她走进某间病房,抓着一个女人的手让她参与一场诡异的审判时, 她也产生了相同的感觉。
芭芭拉认为自己在害怕那位病人, 那个被叫做“亚当”的人。她干枯的头发、发黑的牙齿和高高耸起的颧骨都令她颤抖不已, 把她变成了站在祖母床前, 第一次接触死亡和毁灭的孩童。这个莫名其妙的宗教隐喻仿佛是在递给她一些抽象的警告,但她读不懂。
恐惧使人产生难以控制的求知欲。所以她决定再一次拜访亚当——病人真正的名字是西莱斯特·阿诺德, 三十岁,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与一段漫长的毒瘾,目前正在与严重的器官衰竭作斗争。
她甚至为西莱斯特准备了一束鲜花。明黄色的郁金香。佩斯利曾经就送给她一支郁金香*,她一开始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深意,等真正买花的时候才知道,在这个苦寒的季节,郁金香是最吸引眼球的品种,像一朵朵平静的火焰。
电梯在六楼缓缓停下。芭芭拉护着花,顺着身前的人的肩膀留下来的狭窄通道挤出去,来到西莱斯特的病房门口。一个年轻的护士与她擦肩而过,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连那束温暖的郁金香都没办法吸引对方的目光。
西莱斯特今天没有躺在床上。她正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观察楼下的人群。她歪着脑袋蜷缩在轮椅上的背影像极了某部恐怖电影里的干尸道具。芭芭拉轻轻推开门,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把窗台上枯萎的满天星拿走,换成自己带过来的植物。花朵的颜色让她紧张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点。
“下午好,阿诺德女士。”
西莱斯特迟钝地眨眼睛:“我不再是亚当了?”
“对我来说不是。”芭芭拉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尽管心里藏着那么多的胆怯,但从外表上看,芭芭拉是个面容淡漠,目光锐利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丝不苟的学者气质。长时间的离群索居替她培养出一层冷酷的外壳。西莱斯特看着她,畏缩着侧过身,不敢与她对视。
近距离接触后,芭芭拉明确地感知到,这个女人已经是一只将死的萤火虫。她曾经放纵的美丽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模糊的轮廓,与轮椅上这具枯萎的□□。芭芭拉之前的恐惧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这让她心生愧疚,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比对方强大许多,绝不可能在对抗中处于下风。对弱者的关怀只是一种表演,本质上则是建立自我的优越感。
“你想干什么?”虚弱的西莱斯特环抱双臂,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我不知道。”芭芭拉的脸侧生出一层很淡的红晕,似乎是在为自己无厘头的拜访感到抱歉,“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西莱斯特目光闪烁,斜觑着她,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病房里回荡着她艰难的呼吸声。过了几分钟,西莱斯特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很久没有人想和我聊天了。”
芭芭拉也笑了一下:“佩斯利没有和你聊过吗?”
“她?”西莱斯特缩起脖子,“她是个傲慢的生物,芭芭拉。在她眼里我和渺小的微生物没什么区别——她连我的名字也懒得记住。”
神秘的、目的不明的连恩。芭芭拉短暂地与西莱斯特产生了共识。她还记得爸爸对佩斯利的评价:“为什么蝙蝠侠还没抓走她?”
佩斯利究竟想要什么呢?芭芭拉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有着奇怪的关注。佩斯利任由自己接近她和她的教会,一定是想从芭芭拉的身上得到什么——不仅限于在各个网站投放非法广告。
就在这时,芭芭拉忽然得到了问题的其中一部分答案:“……她是故意让我见到你的。”
西莱斯特无意识地抓挠手臂两侧,眼神涣散地盯着她。芭芭拉则看向窗台上的郁金香:“她知道我会再来找你——她希望我们见面……为什么,西莱斯特?我们之前从没有过交集……”
她话说到一半,又打了一个冷颤:“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西莱斯特正在神游天外:“什么?”
“你刚才说了我的名字。”芭芭拉的语气变得僵硬而冷漠,“是佩斯利告诉你的吗?”
“当然不是,芭芭拉——我说过了,她不会和我聊天的。”西莱斯特像跟一个孩子说话那样语重心长,“我们都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是谁?”
“‘我们’就是我,以及和我信仰相同的人。”西莱斯特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很久以前,我们是个很小的社团,我是那里面唯一的画家。我们在努力建设属于自己的信仰——你毁了这一切。”
她抬起枯枝一样的手臂,仰起脖子,温柔地拥抱住某个不存在的东西:“我们之前不知道是你……后来我修改了图腾,但事情没有变得更好。直到马西亚告诉我,你才是那个人。”
“……马西亚?”
“她找到我们,因为她需要一个新的信仰。”西莱斯特似乎对“马西亚”这个名字充满了鄙夷和畏惧,矛盾的情绪让她的脸上泛起病态的血色,“唉……我们被骗了,你知道吗?她是个寄生虫,就是她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
芭芭拉此刻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不知道那个马西亚是谁,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或许这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她脸色苍白,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恍然大悟,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了西莱斯特身上那种辗转反侧,吸引她必须搞清楚的诡异特质。
“你信仰小丑。”芭芭拉缓慢地叹气,“……还有这种信仰吗?”
“我信仰纯粹。”西莱斯特纠正道,“上帝不存在,纯粹的善也不存在——只有纯粹的恶……我憎恶小丑,芭芭拉,但是他的确存在着……毫无杂质的灵魂,没有需求,没有是非,如此坚定地代表混乱与邪恶——这难道不是和神一样的东西吗?”
“他已经死了。”芭芭拉冷静地宣判,“而神是不会死的,西莱斯特。”
“耶稣也曾死过。正是死亡让他的纯粹更加完整。”西莱斯特并不像传统的邪-教徒那样狂热,反而像是狂欢过后昏昏欲睡般冷静,“我曾经相信,等他回来,世界就会恢复原状,我可以继续拿起画笔——纯粹是那么稀有,芭芭拉,只要有那么一点,就足够我组织线条了……”
“我完全搞不明白你的逻辑……你病了。”芭芭拉面色苍白,“你们想干什么?复活他吗?”
西莱斯特没有说话。她彷徨失措地凝视着与她说话的人,眼睛里没有任何疯狂的痕迹。在虚弱的沉默过后,黑色的液体从她的泪腺中涌出,这些不同寻常的泪水让芭芭拉回忆起佩斯利说过的话——亚当不是人类。
“顶替人类的假想生物”、装满泥浆的气球。
“他已经复活了。”西莱斯特悲伤地回答她,“但是我错了——你说得对,芭芭拉,只有疯子里的疯子才会崇拜小丑。我的疯病却已经好了。我是摔下马的堂吉诃德,可惜醒悟得太迟……我的孩子们弃我而去,我的艺术止步不前,我把毒品和酒精当成所谓的救赎。现在我成了一次性的工具,很快就会被扔进垃圾堆里。”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呢,芭芭拉?”西莱斯特黑色的泪水滴在她的领口,“你还不明白吗?你害怕的不是我,也不是小丑,是你自己的命运。傲慢的生物相互斗争,而我们都是其中的牺牲品。”
可怕的声响猛地拍在门板上。芭芭拉听见一个女人在门外短促的尖叫。她惊惧地起身,刚进门时逐渐消散的恐惧如今成倍地翻涌上来,让她几欲作呕——所有的疑惑在此刻消散。整整两年零四个月,八百五十天,两万零四百个小时,那些躲藏、沉默与自我保护都在此刻化作泡影。佩斯利·连恩让她与西莱斯特见面,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审判,因为西莱斯特不重要,芭芭拉·戈登才重要。她是杀死小丑的那个人,如果小丑复活,他会迫不及待地敲响她的房门。她是负责引蛇出洞的诱饵,而身为诱饵的关键就在于走出巢穴,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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