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芭拉下意识地略过了这个诡异的话题:“说到底,你为什么要制造混乱?”
佩斯利咳嗽两声,然后直起腰:“没有理由。制造混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空旷的街道。黏稠的雾气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附着在地面和墙面上,正在缓慢地爬行,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钻进皮肤或者眼眶。
“她已经抓到我,也抓到了你,甚至还有了小丑。”佩斯利喃喃自语,“把我们扔在这地方完全是浪费时间……她不是这样的蠢货。”
芭芭拉皱起眉头:“‘她’又是谁?”
堂吉诃德降落在佩斯利的肩膀上,安静地看着芭芭拉。可惜眼睛不能说话,渡鸦明显变得有些暴躁。
“我们的敌人一定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佩斯利扶着芭芭拉的肩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足够大……所以她只能把其他次要的麻烦暂时放在一边。”
芭芭拉现在也无心发问了。她瞪大眼睛,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在她们面前,大雾突然散去,那个瘦削矮小的影子从最深处走了出来。
没等她看清,整个世界陡然变化。芭芭拉只看到孩子的身影被猛地拉长,夜幕像是亮灯的卧室一般变得明亮无比。脚下的道路弯曲延长,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以及人类熟悉的尖叫声在耳畔响起。
迈阿密消失了。另一个惊恐且疲倦的城市取而代之。这里的场景不是取材于八十年代的电影,而是更加现实主义的记忆。
她们站在哥谭熙熙攘攘的马路的正中央。佩斯利朝远方眺望,一座连接着港口与岛屿的跨海大桥此刻正在倒塌,像一条被无情碾碎的脊椎骨。刺耳的爆炸声在几秒钟后才传过来。
芭芭拉的视线放在更近的地方。在几步之外,一个苍白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他有一头绿色的头发,身穿缝着亮片的紫色西装,下半张脸被鲜红的颜料所覆盖。
这个鲜艳的男人咧开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在他开口之前,芭芭拉十分冷静地向前走去,迅捷地抬起手,从迈阿密带来的消防扳手恶狠狠地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响亮的敲击声让佩斯利回过神来。她站在原地,看着亮晶晶的紫色西装迅速倒下,然后消散在空气中,露出被幻觉包裹着的内核——倒霉的十五岁男孩马丁·沃克。他的脸上还带着扭曲的微笑,就是那种下意识的张狂混合着一点不知所措。
“……”
跨海大桥彻底掉进了海里。佩斯利看着芭芭拉的背影,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一点欣慰:“我就知道,即使没有我,你也会宰了他。”
“不是……”芭芭拉这时候才想起观察环境以及自己的受害者,“他没死——我没杀他!”
“啊……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这个。”佩斯利干笑两声,“干坏事会被警察抓走——这个规律在哥谭还奏效吗?”
“……恐怕还要增加一个环节。”
在混乱的背景音中,第二幕舞台的主要人物悄无声息地登场了。他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芭芭拉用扳手把小丑改造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未成年人。这件事发生得很快,但给某些人带来的心灵冲击应该比较严重。
芭芭拉拎着扳手,有些心虚地看着那个用记忆捏成的蝙蝠侠:“先被蝙蝠侠打一顿,然后再被警察抓走。”
第126章
在一段极为短暂的“无所事事”的日子里, 佩斯利曾带着罗西南多总结了一条可以和鳄鱼一起散步的简单路线。
从酒吧后门出发,向左走进一条狭窄的街道。隔着道路一侧生锈的铁丝网,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向外张开庞大的枝干, 如果碰到鲜有的晴天会在人行道上留下水波般细碎的林荫。这块绿化区域是十五年前某位野心勃勃的市议员残存的遗产。他像所有野心勃勃的议员一样, 致力于改造犯罪巷, 因而在贫民窟大张旗鼓地运作出一个集生态保护和文化建设于一体的伟大项目。项目的起步阶段, 种下四十九棵梧桐树后, 此人因为受贿以及税收诈骗而被弹劾下马,在任时间正好也是四十九天。
罗西南多喜欢这条梧桐小道。或许她听见了松鼠和瓢虫在树叶间跳跃, 又□□燥的泥土的气息深深吸引, 总是在树冠下驻足,温柔地晃动苍白的长尾, 蜷缩在坚硬皮囊里的骨骼微微作响。可惜罗西南多不会写信, 否则她一定会想办法向那位尚在监狱服刑的前议员表达感激之情:一个来自人类诞生前的古老生物感谢你十五年前种下的梧桐树。
离开树荫后就会进入一片开阔的广场, 正中央坐落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泉。这块景点的历史更加久远, 来自辉煌的前进时代, 干涸的水池边缘的砖石上还能勉强辨认出赞助者庄严的家族纹章——自从那对好心的有钱人被枪杀后, 就再也没有一滴水在此处流淌。走到这里之后,佩斯利会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会儿,检查罗西南多娇贵的爪子有没有被磨破。偶尔会有一只近视的灰鸽子把鳞片和石灰岩混为一谈,因而停在鳄鱼的脑袋上,让罗西南多格外兴奋, 同时牵引出佩斯利的愧疚之情。毕竟罗西生活在这样一个水泥钢筋组成的冷硬沼泽中, 难得能够接触真正的大自然。
但转念一想, 这大概也是人类的自作多情。如果罗西南多走进真实的沼泽, 这个洁癖的姑娘大概会因为钻进鳞片里的淤泥而崩溃地诅咒全世界。
从喷泉的西南方望去,是接下来的路程(勉强算是干净), 两旁布满了逼仄的居民楼,里面的小混混会像蘑菇一样从任何一个角落钻出来,穿戴着一模一样的牛仔裤和绝对不一样的鸭舌帽。没人敢招惹那个牵着鳄鱼散步的女人,因为招惹过的已经全都消失了。迎着那些隐蔽的注目礼,佩斯利慢吞吞地走过巷道,此时太阳西沉,只要在最后一排灰色房子的终点转弯,就能看见开阔的海岸线在远方安静地展开,橙红色的天光洒向深蓝的海面。世界被一条长而狭窄的钢线从中间一分为二,那是三条跨海大桥的其中之一,佩斯利没有费心去记忆它的名字,因为它足够遥远,以至于和海天一起融成一个简单的平面,消解了空间应有的意义。
在那一刻,佩斯利和罗西南多不约而同地发现,一切都是静止的,而静止会带来平静。佩斯利终于开始认真思索:等到和渡鸦融为一体,自己就会获得过于漫长或者说累赘的寿命。到了那时,她所看见的将不再是十五年的梧桐树或者干涸的喷泉,而是此刻的一切——一个静止的,被不断运动的文明割裂开的宏大宇宙。太阳永远在上升与下降,大海永远在涨潮和退潮,只有生活在它们中间的渺小生命被生老病死所困扰。或许等到某一天,她所遇见的人类,连带着所有爱和恨都将在记忆宫殿中化作灰烬,而白色的罗西南多则会成那个唯一的同伴,一枚承载着记忆的活化石,仿佛维卡手腕上用刀锋刻下的名字。短暂的佩斯利随着记忆消失,永恒的阿什瓦塔在静止中徘徊*。
佩斯利在道路的尽头轻轻颤抖。为了即将到来的孤独,也为了即将褪去的遗憾。
而在此之前,时间继续前进。即使是在思维化作无数碎片的那个瞬间,佩斯利也不曾意识到,她从来没有见过“被付之一炬的哥谭”。
高大的建筑从底座开始层层坍塌,道路一段一段崩裂,树木连缀在一起化作无边的火海。厚重的灰尘冲天而起,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天空和地面,将一切染上硫磺的颜色。跨海大桥断裂崩塌后残存的哀鸣声终于不远万里地传到耳边,仿佛闷雷般反复回响,久久不愿离去。城市作为一个整体正经历着天崩地裂的死亡。灵魂在幻梦中总是会轻飘飘地上浮,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安全感,可即使如此,佩斯利也能真切地体会到那种毁灭时的震颤。
迈阿密的梦总算远去了,而哥谭的梦更加现实主义。
“等一下……”
佩斯利听见身旁的芭芭拉正在喃喃自语:“我们现在还在梦里吗?……我们醒过来了吗?”
“看样子是没有。”佩斯利愉快地回应道。
“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啊……那这是谁的梦?”芭芭拉紧盯着那个蝙蝠侠,而蝙蝠侠也紧盯着她。没等佩斯利回答,这个黑色的人影就低声宣布:“这是小丑的梦。”
“……”
所谓的小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且失去意识的男孩。芭芭拉疑惑地注视蝙蝠侠,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无比镇定又无比疯狂的气息,这个人物和现实世界里的那一个简直一模一样。
“我诞生自小丑的梦境。”蝙蝠侠继续说道。他语气平静,就像芭芭拉重复柯察金的名言一样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
“这一切,包括我们,都是一个疯子捏造出来的幻想。他创造了整个世界供他享乐。”
在众人身后,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壮观的爆炸正在让城市连带着人的灵魂依次崩溃。
这个恐怖且绝望的认知让芭芭拉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佩斯利的手臂,像在暴风雨中抓住一根细瘦的树枝。她求助般看着对方,但佩斯利只传递给她沉默,以及一种鼓励的眼神——她甚至懒得去关注那个倒霉的蝙蝠侠。
几秒之后,芭芭拉终于回想起自己该说些什么:“……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斗争。”
树枝终于变成了坚实的船锚,顺利帮助她稳定心神。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是在做梦,但我和你是真的。”
“没错,我们总会醒过来的。”佩斯利安慰得心不在焉,“然后这一切都会消失。”
“……”蝙蝠侠的视线变得格外尖锐。最后他依然十分平静地接话:“我很期待那一天。”
找回理智后,芭芭拉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与此同时又开始觉得精神不太稳定了。她犹豫地发问:“我们是真的,蝙蝠侠是虚幻的,而且蝙蝠侠知道自己是梦境的产物……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这场梦的制造者告诉他的。”佩斯利蹲下身去检查那个男孩发青的额头,将属于他的那辆玩具汽车随意塞进对方怀中,“无知是一种美德。知晓世界的真相则是最残酷的折磨……或许这个小丑的世界已经在主观时间内存在很久了。”
“这是第十九次末日。”没人和蝙蝠侠说话,他只是在固执地自言自语,习惯性地把所见的一切都当作无止境的折磨的一部分,并且像个接纳所有苦难的圣母一般保持温和。
“小丑已经死了。”芭芭拉固执地说道,“哪怕我打晕的这个人……和小丑有关系,现在他也已经失去意识了——为什么我们还没醒?”
佩斯利怀抱着诲人不倦的心态耐心回答:“芭芭拉,把人打晕只会让他在梦里越陷越深,只有彻底的脑死亡才能让我们‘醒过来’……等一下,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四。”蝙蝠侠开口,“永恒不变的星期四。从世界诞生开始。”
“先生,没人跟你说话,好吗?你现在简直就像个中了病毒的人工智能。”佩斯利焦虑地拧起眉头,“——我去纽约的那天是星期几来着……”
佩斯利很没有礼貌并且十分冷漠的嫌弃完全没有打击到蝙蝠侠的信心。他甚至为此提供了更加人性化的交互:“我不在乎,女士。我会说出所有我想说的话。而且今天的确就是星期四。”
“绝对没有越过星期一。”佩斯利自我安慰道,“不然我就是旷课了……哈哈,总不能连仅有的正经工作都丢掉吧……”
“这个世界不存在星期一。”
“我说过没人在乎你的意见。”
“都给我停下!”芭芭拉突然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头痛。她捏紧扳手,恨不得把在场所有人都打趴下。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那股暴躁的冲动,只是语气有些阴沉:“什么是‘彻底的脑死亡’?我们必须得把这个孩子杀死吗?”
佩斯利已经深陷旷课的恐慌中难以自拔,表情因此变得冷酷而僵硬:“你早该这么做了,芭芭拉。”
“事到如今才想着埋怨我已经太迟了。”芭芭拉冷笑,“我的确早就能杀了他,但是有个一手策划一切的混蛋在最后关头为了自己可悲的道德感又跑过来阻止我——我们能不能不要因为已经发生的破事怨天尤人了?除了杀人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我还急着回家报平安呢。”
“芭芭拉……”蝙蝠侠黑漆漆的面具中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情绪:“你会被小丑的子弹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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