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利,在这个可怕的宇宙中保护一群脆弱的人类,难度不亚于在地震时保护一只蚂蚁。有时候我们就是需要当断则断。”蛇朝着佩斯利探出脑袋,“把羽毛给我吧。它们很危险。”
“……”佩斯利决定撒一个小谎,“等我回去就会给你的。”
“你确定你还回得去吗?”
“我不确定。”佩斯利微笑,“所以,希望你能抱有希望,而不是在我的思维里一边乱爬一边泼凉水。”
“别这样,佩斯利,我又不会乱翻你的书架。”蛇慢吞吞地缩了回去,“我已经很久没和人类接触过了,请原谅我的冒犯。我记得上次也不小心吓到了一个人类……你可以离开了,祝你一路顺风……还有,”
普罗米修斯有些纠结地扭成一团:“替我向维卡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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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寒意攀上了佩斯利的身体。
她睁开眼睛,看见空旷的天空。雪花在空中飞舞,但尚未落下。佩斯利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西伯利亚的冰湖上。她抬起手臂,上面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
独自躺了一会儿后,她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冰冻的湖面没有任何裂缝,像一块寒冷坚实的大陆。这可和她离开前的情况不太一样。
佩斯利又躺了回去,疲惫地闭上眼睛。现在有两种说法解释这个现象:第一,她根本就没能进入裂缝,一切都是白日做梦;第二,她没有从裂缝里出来,只是掉进了另一块意识的碎片——事到如今,还是第二种猜测更加有盼头。
温热的触感贴上她的侧脸。她重新睁开眼睛,看见安娜正在舔她。
佩斯利沉默半晌,试探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撞我?”
安娜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比佩斯利还要无辜。她重新闻了闻佩斯利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方的视野范围。
佩斯利实在没力气再追上去了。她无所事事地平躺在冰面上,盯着天上的雪花飘来飘去,最后慢悠悠地飘到她的鼻尖上。
随后,佩斯利意识到这不是雪,而是一片柔软的花瓣。
无数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大部分是橙色,也有一些是红色和粉色。和寂寥的雪原相比,这场花雨的色彩饱和度实在是有点太高了,让佩斯利看得眼睛有些疼。她躺在地上没动,任由越来越多的花将自己掩埋,表情恍惚。
这到底是现实里的梦境,还是梦境里的现实?
花瓣盖住了她的脸,使得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这时,一只手突然拨开花瓣,抓着她的肩膀,十分粗鲁地把她拎了起来。
“你要被淹死了,小疯子。”
第146章
刺眼的阳光打在佩斯利脸上。她被拽着向前扑倒, 在一堆花瓣里默默捂住眼睛。
等到适应了过于明亮的光线,她才慢慢抬起头,透过指缝看见一个人影正蹲在她面前。维卡的模样和当初分别时别无二致, 只是逆着光, 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显得更加浅淡。她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佩斯利, 最后露出一个有些生疏的笑容, 就好像风雪已经把她的面孔冻得僵硬无比:“想不到你真的找过来了。”
佩斯利放下手臂, 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我的脑子已经痊愈了。”维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段时间我想起来了很多事……不过还是忘记这些东西比较好。”
“那真不错——我叫什么名字?”
维卡的笑容变得自信起来:“你是莫纳提斯。*”
佩斯利平和地点了点头:“好的。”
维卡傻笑了半天,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等等——你是怎么过来的?”
“打开门, 走进来,然后关上门。”佩斯利站起身, 原地转了一圈, 将整片冻湖收入眼底。她注意到头顶散发着强烈光芒的东西似乎不是太阳, 而是一颗巨大的、半透明的陌生星球, 表层流淌着数以万计的奇异色彩, 其中各种图案或收缩或膨胀, 仿佛正在呼吸。没等佩斯利看清楚更多细节,维卡就掰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了回来:“那你要怎么出去呢?”
维卡的两只手紧紧地捏住佩斯利的肩膀,力气大得让佩斯利怀疑她会把自己的手臂像抠积木那样直接掰下来。佩斯利挣脱不开,只能保持这个姿势耐心解释:“你还记得你带进来的那个怪胎吗?”
维卡的手劲小了一点。
“后来我发现,它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已经偷偷长得很大了。为了防止它污染环境, 我只能把它送进裂缝里。”佩斯利笑着补充道, “这还是你教给我的办法呢, 维卡。”
“……可是,裂缝的门已经被锁上了。”
“关于这个, 我和几个小动物做了交易。它们给了我一把可以自由出入的钥匙,但只能用一次。”
维卡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所以你还带着钥匙,对吗?”
“哈哈,没有。钥匙被鱼人吃了。”
“那鱼人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佩斯利又回过头看了眼天上的东西,“话说回来,这又是哪里?”
“嘿!别转移话题!”维卡抓着佩斯利前后摇晃,“——你不能不知道啊,莫纳提斯。你想死在这里吗?”
佩斯利被晃得头晕眼花:“既然你没死,为什么觉得我会死?”
“当然是因为我比你厉害!”维卡焦虑地朝佩斯利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防着什么,“这里是最表层的世界,莫纳提斯。可以算作裂缝的外壳,再往上就是连我也不能去的地方了。像你这样的呆在这里,走两步就会把自己摔死……听我说,你得去找到那把钥匙,然后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佩斯利努力拉住维卡的手腕:“不然呢?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维卡严肃地盯着她,“你会被头顶上的那个东西吸引,然后发疯,最后死在去寻找它的路上——不要问我那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好吧……那为什么你没发疯?”
“我有安娜陪着我呢。她和我共享生命,相当于是我的灵魂备份。而且我说过了,我比你厉害。你才那么点大,正好是会被稀奇古怪的东西引诱的年纪。”
“……你是说叛逆期吗?”
“别废话了!”维卡突然想到什么,激动之下几乎要把佩斯利提起来,“双胞胎是吧?双胞胎……我有办法了,我会帮你找到那条鱼的。”
她热切地抓着佩斯利,好像真的生怕她走路走死,就这么拎着她跑向冻湖的边缘。佩斯利试图自己活动,但一直跟不上维卡的步伐。两个人用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相互搀扶着,最后佩斯利脚下一个踉跄,被直接扔进了湖岸边上的雪地里。
经过此番挣扎,佩斯利的确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有多脆弱,特别是被维卡随意搬运的时候。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看见维卡走到河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敲了敲刀背,一层金色的符文像水流一般从中浮现出来。
随后,她反握住刀柄,把匕首扎进了结冰的湖面。
一阵清脆得仿佛蛋壳破裂的声音传来。自匕首扎进去的位置开始,整块冰面上出现了一道像闪电一样不断延长的裂口,直到把湖面一分为二。大地开始颤动,厚实的冰层被缓缓地向上顶开。佩斯利瞪大眼睛,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湖中爬了上来。
它的身上结满了尖锐的冰棱,像穿着一身张牙舞爪的铠甲,朝四面八方反射着炫目的光芒。铠甲之下是兽类强壮的四肢,和半条被截断的尾巴。它的眼睛被冰霜覆盖,脸上只露出一张开裂的嘴,脖颈两旁的腮不停鼓动,冒着寒气的湖水从中倾泻而下。它爬上冰面,扬起脑袋发出尖锐的吼叫声,朝着天空展露出数百颗尖牙。整片区域的气温陡然开始下降。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佩斯利迅速搞清楚了状况:“这是你带进来的那只……为什么它还活着——你在养着它吗?”
维卡看着那个怪物在水面上翻滚,脸上的笑容甚至带上了一点欣慰:“我叫它特列左尔*。无聊的时候我就把它喊出来表演节目。”
“……”
“这又怎么了,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总得养点宠物吧?其实也不能叫‘养’,毕竟我从来没喂过它。”维卡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它的食谱里只有自己的同类,比如同一窝生出来的另一只——它会帮你找到钥匙的。”
从人类的子宫中诞生的特列左尔早已没有了人类的模样。它在尚未出生时就被同胞姐妹啃食,随后又被当作失败品抛弃,最后却生长得比另外一只更加完整,也更加强壮。佩斯利不知道这是要归功于裂缝里的水土质量比较高,还是维卡一直在对它寄予厚望。它高昂着头颅,似乎在感受空气中特殊的气息,与此同时慢慢地爬上湖岸。佩斯利看了它许久,直到被维卡拽着领子朝更远的地方拖去。
特列左尔的整个身体彻底离开了湖水。除了脖子上剩下的腮,它已经不再像是鱼,而更像某种犬类与龙混合的产物。它四肢着地,落在身上的冰块和花瓣争先恐后地滑落,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效果。它向前迈了两步后就停在原地,对半空中的某个方向发出阵阵长嚎。
佩斯利自觉捂住耳朵,呆呆地看了眼维卡。维卡的表情十分兴奋,而且似乎没有兴奋到点子上:“特列左尔一定会赢的,我相信它!”
这种在角斗场上期待两头狮子打架的即视感太过强烈。佩斯利欲言又止地重新看向远处。在可怖的叫喊声中,那个庞大星体的正中央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像一只慢慢睁开的眼睛。裂缝逐渐扩大,无数干枯的手臂从裂口的边缘伸出来,在半空中徒劳地舞动。紧接着,一截布满鳞片的爪子从裂缝的最深处探了出来。
在这个层层嵌套,混乱又孤独的世界里,同胞血亲之间的联系总是格外紧密。在特列左尔现身后不久,海伦就来到了这片土地,两姐妹迎来了期待已久的重逢。长着鱼尾的海伦钻出裂缝,猛地朝着地上砸去,尖锐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咬住了特列左尔的脖子。
维卡躲在远处观察战况,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仿佛是自己在亲自打架一般。佩斯利也盯着两只怪物的搏斗,中途却忍不住分神,看向维卡的侧脸。
怪物们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着对方的皮肉,用最凶残的方式吞噬彼此。佩斯利沉默许久,冷不丁地问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尽管周围的嘶吼声震耳欲聋,维卡还是听到了这个问题。她没有去看佩斯利,像是随口回道:“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莫纳提斯。”
“裂缝里很糟糕,但是人类的世界一样糟糕。”维卡的神色渐渐沉寂下来,“……我不想回去。那里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
“谢谢你来找我,莫纳提斯。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等找到钥匙——”
佩斯利突然抱住维卡,沉默着打断了她。
维卡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没有说话。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佩斯利很快就放开她,站起来往后撤了几步,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抬脚把她踹倒。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维卡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的雪块。她躺在地上,呆滞地盯着佩斯利:“……你干什么!”
“听好了,我不管你想不想回去,不想走也得走。”佩斯利逼近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正我有的是手段把你抓回去,所以你最好别反抗了。”
“不对、可是……”
“还有,”佩斯利一把抓住维卡的衣领,把人往上拽了拽,“我的名字是佩斯利。佩——斯——利,听清楚了吗?你连一只半路捡的宠物的名字都能记住,凭什么记不住我的名字?现在自己念一遍,我的名字是什么?”
“佩、佩斯利。”
“非常好,这不是能记住吗?”佩斯利咧着嘴微笑,“你最好别再忘了。”
维卡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佩斯利再次打断:“你要不要回去,是我说了算,和你没有关系,明白吗?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讨论这个话题。我千辛万苦跑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伤春悲秋的。”
维卡气急败坏地拧起眉头:“你能不能回去还不是要靠我!好啊,你这么离不开我,干脆就和我一起住在这里拉倒!”
“我才不要!还有人在外面等我呢!”
“……你怎么这么任性!”
佩斯利冷冰冰地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这个年纪正好是叛逆期。”
没人能招架叛逆期的青少年,就连维卡也不行。她一时语塞,似乎想跟佩斯利讲点道理,又不知道讲什么好,毕竟一般情况下佩斯利才是讲道理的那一方。最后她只能强撑着大喊:“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凄厉的吼叫声穿透了两人的耳膜。佩斯利一把松开维卡,将目光投向远处焦灼的战场。两个怪物相互纠缠着双双掉进了冰湖。特列左尔不断地哀嚎,想要重新爬上岸,但海伦死死咬住它,爪子嵌进对方的胸膛,正在将它往湖水深处拖去。血液将整个湖面都染成了暗红色。
“……不行!”维卡大喊一声,显然很不满意当前的战果。她猛地站起身,焦急地指挥道:“回过头咬它!特列左尔!”
佩斯利也在一边积极地说风凉话:“你的特列左尔要被吃掉了。”
维卡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比被佩斯利打的时候还要生气:“它太没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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