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过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她姜雪漪,刘嫔就算不日后解除了禁足,也合该仰望她。
捏几块点心下肚后,凤仪宫的嫔妃到得也差不多了。
在后宫休整了一夜, 不少人瞧着缓过来劲儿了些。毕竟多日不曾来向皇后请安了, 现在又回到以前常过的日子,就算是拘束, 也比在梧州的时候踏实。
皇后先是关切了几句底下的嫔妃们,然后端坐着平声开口:“太后如今病中, 身子也不好,身边最需要人陪着。身为后宫嫔妃,无论如何理应轮流侍疾在太后身侧以尽孝心。只是本宫念你们昨日初回长安,又大多在梧州受了惊吓,不好将时间排的太紧,便想着你们干脆两人一组。一人白天一人晚上,轮着去长寿宫侍奉,如此一来,太后身边有人照应,二来宫里嫔妃数量不少,你们也累不着什么。”
“韶贵妃小产需要静养,棠淑妃救驾受伤身子未愈,都不必去侍疾了,只你们这些身子健全的去即可。”
“具体怎么安排本宫已经交给了杨修媛,她自会通知你们的。”
姜雪漪起身,和其余嫔妃一同起身向皇后行礼:“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又淡淡说了句:“近来朝堂事多繁忙,陛下十分忙碌,可陛下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如此操劳难免于身子有碍,总要有知心人能时常在陛下身边侍奉着,提醒着。”
“棠淑妃往常最得宠,可如今棠淑妃身子有恙,你们其他人也该多多上心,好尽一尽嫔妃的本分。太后病中最惦记着陛下受伤一事,你们若能得陛下的喜欢,太后也会高兴的。”
请安时一向沉默寡言,从来都懒得说多什么的荣昭仪,这回倒是先屈膝说了句:“是,臣妾明白。”
稍稍偏头瞧了眼荣昭仪,姜雪漪有些意外。
在她的记忆里,荣昭仪就从未争过宠,惹过事,姜雪漪入宫这四年里,她唯一参与后宫纷争的事,还是掌掴已经不在人世了的陶贵人。
她记得此次从梧州回銮后大皇子就能去国子监开蒙了,若荣昭仪在这时候对陛下起了争宠的心思,也说得过去。
早知道荣昭仪不是简单人物,毕竟入宫三年就坐上主位的,姜雪漪之下就是荣昭仪了。
只是不想她为了大皇子竟这样能忍,也这样算的定,沉得住。
宁可五年不邀宠,一心一意照顾先天不足的孩子,为人生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宫里的嫔妃说少不少,可说多也不多。
丹皇贵妃薨逝,陛下遇刺时又没了两个,丽美人被赐死,七年入宫的新人就剩方才人和施御女这两个,旧人里能入陛下眼的自然也不多。
除了有子嗣的荣昭仪,和嫔,也就是宁婉仪了。
梧州一行虽遇危机,可这么大的变故之下,连姜雪漪都要养伤,对她们而言也同样是机遇。皇后已经将话说到了明面上,这时候就看谁有能耐了,眼下荣昭仪已经起了心思,恐怕其他人也要行动起来了。
在凤仪宫略坐了坐后,皇后起身带着众妃前往长寿宫给太后请安。一路上安静肃穆,无人敢言,就连宫人走路的声音都放得极轻。
姜雪漪跟在皇后身后抬头看过去,只见长寿宫墙角的凤凰柏迎着日光而上,仍是那样生机勃勃,富丽堂皇,好似永远都如此苍翠,可从长寿宫里飘出来的药味却带着衰败的味道。
浓郁得仿佛化不开,始终萦绕在这座宫殿周围。
门前值守的宫娥恭敬跪地请安,轻声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各位主子,太后方才服了药还醒着,请各位随奴婢来吧。”
皇后轻嗯了一声,抬脚往前走去,后头的嫔妃见状,也放轻了步子。
长寿宫极宽敞华丽,陛下登基后特意命人重修殿宇,精心装潢,就是为了好好孝顺太后,寻常声响在外头,根本影响不到殿内。
可如今连宫人走路都如此谨慎小心,大气不敢喘,可见太后的身子并不乐观,有些许声响都会惊醒。
她记得在此次巡游出宫之前,太后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这才短短两三个月,竟再次病倒,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姜雪漪安静的敛眸,隐隐约约能看到床榻上卧床不起的人影,只觉得太后似乎老得特别快。承祚四年她初见太后时,她还精神抖擞,保养得宜,两场病下来,一下就苍老了这么多,像魂都被抽走了一半,难免感慨。
皇后站在众妃之前,温声说着:“母后,臣妾带着嫔妃们来看望您,往后长寿宫就有人侍疾了。”
松临示意皇后入内说话,其余人都在珠帘后齐整跪着,等候太后发话。
不多时,皇后从里头出来,温声道:“太后精神不济,恐怕不能一一见你们,但你们的孝心,太后都看在眼里。”
“除了侍疾的事以外,太后还交代了本宫一件事。此事并不难办,只是和棠淑妃有关。到底此次救驾有功之人,本宫思衬着,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姜雪漪颔首道:“但请皇后吩咐。”
皇后平声道:”并非是本宫要你做什么,是太后打算将刘嫔和兰才人提前结束禁足。太后病中是大公主一直陪伴在侧,太后可怜公主多年不见其母,也担忧自己病重,不能好好照顾公主。是已,打算提前解除了刘嫔和兰才人的禁足,让公主回到刘嫔身边。三年禁足,如今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也不影响什么。”
刘嫔是太后的人,这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太后这些年也一直抚养着大公主,对她的教育颇为上心和严格。如今太后病重,她想让公主回到生母身边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说,有了公主,陛下见面三分情,自然会对刘嫔好一些。
何况三年禁足也差不多到头了,早一些晚一些并无什么区别。皇后会在这个时候问她,不过是念着她救驾的功劳和如今的地位给些颜面,不会真的因为她的言论改变什么。
如此,她只有答应的份。
姜雪漪神色未改,语气依然恭敬:“太后的旨意臣妾不敢违背,更不敢以一己微弱功劳误了太后养病,仅凭太后处置便是。”
皇后垂眸看着她淡然的点点头,拂手道:“芷仪,派人去知会仙游宫和永宁宫一声,刘嫔和兰才人自今日起结束禁足。”
“太后精神不济,本宫会侍奉太后安睡,你们各自散了吧。”
从长寿宫出来以后,姜雪漪先回了一趟未央宫,让段殷凝派宫人带着提前备下的重礼随她去了甘泉宫。
一进甘泉宫的大门,原本以为长寿宫就足够压抑,不想甘泉宫也不遑多让。
如此华丽宽敞的宫殿,上下侍奉的宫女太监加起来都有近三十人数,却浑然不似未央宫那般花团锦簇,安详和谧,反而从里到外都死气沉沉的。
奴才的心事都是跟着主子走的。
主子高兴底下的人就高兴,主子不高兴,底下的人也得垂头丧气不敢高声。
掌事宫女允黛从寝殿内出来,红着眼向她行礼请安,低声道:“还请淑妃娘娘随奴婢来吧,贵妃娘娘就在寝殿里。”
段殷凝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前将贺礼送到,姜雪漪方说着:“贵妃身子不适,这些是本宫一点心意,你就替贵妃收下吧。”
允黛眼中含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福身道:“贵妃娘娘情绪低落,还请淑妃娘娘稍稍谨慎,莫要刺激到。”
“奴婢实在是担心娘娘的身子。”
姜雪漪点了点头。
贵妃失子,喻将军重伤,姜雪漪猜到她会大受打击。只是不想她还是想的浅了,韶贵妃看起来远比她想象中更痛苦。
从她进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了,姜雪漪没说话,韶贵妃就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床上抱着一堆小衣裳怔怔出神。
失子之痛,她如今也饱尝了。
不过姜雪漪今日来不是为了落井下石,也不是为了替丹皇贵妃看看她失子的惨状,她会来,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半晌后,姜雪漪还是开了口,温声道:“臣妾的二哥哥在喻将军手下做事,共守边疆,多年来备受照顾,亲如父子。”
“如今臣妾会来,是受二哥哥所托,亦是受喻将军所托。不仅是来瞧瞧您,也劝劝您。”
韶贵妃听见喻将军的名号终于醒了醒神,攥紧了小衣裳看过来,仍是怔怔的。
姜雪漪知道她这会儿听不进去,可还是说了句:“身子若病了有良方可医,可心病只能自医。贵妃娘娘,一切往前看。”
“恩怨情仇是算不清楚的,可她已经没了,你们到底两清了。”
她起身说:“你父亲很牵挂你。”
从甘泉宫出来后,姜雪漪轻轻吁了一口气。
段殷凝扶着她的手腕,低声道:“奴婢瞧着贵妃娘娘不想听进去了的样子。”
“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病重之人和小产的嫔妃,可没一人像贵妃娘娘这般,三魂丢了七魄,走不出来似的。”
她轻轻说着:“忧思过度是最损心肺的。”
姜雪漪默了几个呼吸没出声,正巧听见身后传来走路的声音。
她一转身,是刚刚解除了禁足的刘嫔。
第161章
皇后奉太后的旨意解除刘嫔和兰才人的禁足也就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她才从甘泉宫出来,刘嫔就如此急不可待的离开永宁宫,想必这近三年的时光不好受。
母女分离三年, 禁足三年, 幽居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这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能出来, 谁都不愿意再回到那样憋屈的处境里。
姜雪漪回眸淡淡的看向刘嫔,刘嫔也在长街上看向她。
一个是光鲜亮丽的从一品淑妃,一个是被降为嫔位处境不易的刘嫔, 可谓差异巨大。
不比她的淡然, 刘嫔的神情显然难以平静,眼底酝酿着翻涌的恨意。
姜雪漪对此并不在意。
早在当初设计丹皇贵妃去欺骗刘嫔和兰才人促成此计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今日。宫里争锋相对的事层出不穷, 争宠争权更是永无休止, 那时候若想平平安安生下宸儿,她就必须动手除了眼前的隐患。
眼下三年光景已过,一切天翻地覆, 刘嫔和兰才人固然恨她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那又如何?
若不安分守己,有朝一日踩到她的逆鳞,姜雪漪有的是法子收拾她们。
两拨人在原地停滞了几个呼吸, 段殷凝跟在姜雪漪身边, 先屈了屈膝,平静道:“想来刘嫔主子禁足良久, 分不大清如今宫中位份。奴婢身边这位,已经是当今淑妃娘娘了。”
“昨夜圣旨已下, 不日后便要行行册封礼,届时赶巧,刘嫔主子也能从旁观礼。”
三年不见,姜雪漪位至从一品,已经到了当初她从云端跌落的位份,而她却成了小小嫔位,如今见面,竟要她向姜雪漪行礼。
她的膝盖僵硬着,怎么也弯不下去。
当初若不是她设计陷害,刘嫔怎么会从贵妃之位被陛下贬斥?又怎么会三年不得见她的亲生女儿?更不会在永宁宫内不得出门,整日被恨意和不甘淹没!
可宫中向来尊卑分明,稍有不慎便会治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如今淑妃掌权,宠眷不衰,刘嫔好不容易出来,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决不能再轻易着了淑妃的道。
刘嫔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恨得险些将后糟牙咬碎,可还是在姜雪漪淡漠的注视下,上前屈膝,向她行大礼:“嫔妾……给淑妃娘娘请安,恭喜娘娘晋位大喜。”
太后金口玉言放她提前解除禁足,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即便她不喜欢刘嫔,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姜雪漪也不欲刁难她。
若在此时和刘嫔起了龃龉,不仅掉价,还会让她落个刻薄跋扈的名声,并无争一时之气的必要。
再说了,就算只看二人之间的身份,谁要对谁毕恭毕敬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刘嫔不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略一抬手,示意刘嫔起身,客气了句:“多年不见,本宫瞧着刘嫔气色倒好。”
“可见在永宁宫这三年静思己过,心平则气和,反而修得自在了。”
"是……”
刘嫔脸色变了变,再度艰难福身道:“嫔妾自知有错,这三年在永宁宫日日反省,深知自己当初心胸狭隘,心思阴毒,不堪众妃表率,所以日日为陛下和和太后祈福,以赎当日嫔妾之过。”
“如今能再度出来,身沐皇恩,嫔妾心中感念。”
瞧着她如此强忍着恭敬的样子,姜雪漪上下打量她一眼,缓缓笑了起来。
刘嫔恨了她三年,这些日子受的苦楚和心酸想必不足为外人道,如今一出来就见到自己这个仇人,竟也沉得住气来向她卑躬屈膝,果然是当初能在后宫坐上贵妃宝座,在背后兴风作浪的人。
“刘嫔是陛下身边的旧人了,果真连觉悟都比旁人高些。”她笑笑,抬手抚了抚鬓旁成色极好的珠钗,淡声道,“想必这会儿急着出来是去看望太后,接大公主回来吧?”
“母女团聚不易,刘嫔该善自珍重才是。”
刘嫔低头抿唇:“是,嫔妾谨遵淑妃娘娘教诲。”
明里暗里敲打几句,刘嫔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姜雪漪的意思。
只是敲打归敲打,刘嫔日后到底打算怎么做,那就不是姜雪漪管得着的了。
她不欲再多说,将手搭在了段殷凝的腕上:“回吧,本宫也乏了。”
看着姜雪漪前呼后拥的离开,刘嫔身边的宫女才赶紧将刘嫔扶起来:“主子不必伤心,您现在已经解除了禁足,又有太后帮衬将大公主送回到您身边,就算陛下为了公主,也一定会念着您昔日的好重新宠爱您的。”
“淑妃原本就得宠,又在梧州救驾有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您不必灰心。天长地久,陛下会明白您的心意的。”
刘嫔攥着她的手腕站直了身子,手下的力道用力到险些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可这小宫女也一声不吭,连动也不动。
看着姜雪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未央宫,刘嫔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冷冷道:“你不过是今日才拨来伺候本嫔的,原本不必说这么多开解本嫔,可见你是个有心思的。”
“既有这份效忠的心思,本嫔也不会误了你。”
她斜睨了眼:“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低头道:“奴婢叫翡云,原本是浣衣局的宫女,今日太后有旨解除您和兰才人的禁足,永宁宫需要增派人手,奴婢花银子通关系,这才被指到了您这儿。”
刘嫔淡淡道:“你倒是实在,连这话也说给本嫔听。”
“宫里妃嫔不少,若为了前途,你大可去其余嫔妃那,岂不是比本嫔这个获罪之身更有指望。”
翡云摇摇头:“主子娘娘们身边从来不缺上赶着伺候的人,就算花费一生的心血也无人会在意奴婢。”
“但若效忠主子,您身边无人可倚靠,奴婢就一定会被您看见,等您重获圣宠,奴婢自然水涨船高。”
“何况娘娘对奴婢有恩,只是您贵人多忘事,恐怕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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