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了一张极为出众的脸,家世也称得上拔尖,在这一批新人里是最受瞩目的一个。
但她平时请安的时候都很安静,人也温和守礼,甚至在一开始并不得陛下格外注意,所以尽管所有人都在初见时惊讶于她的无暇美貌,却也没人会拿她怎么样。
不成想还是个沉得住气的,甫一承幸就勾住了陛下的心。
她有种隐隐的直觉,若不是因为陛下这两日惦记着姜贵人,他是不会驳了自己的面子的。
想到这里,韶妃原本翘起的红唇慢慢抿了下去。
更深露重,允黛适时开口提醒:“娘娘,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寝殿歇着吧。”
韶妃转过身,头也不回。
-
往后小半个月里,陛下因为政务繁忙少入后宫,统共不过来了三五次,有时还是去看望皇子公主,宠幸嫔妃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清楚。
皇后、丹昭容,还有唯一一位能在这时候陪在陛下身边的新人。
――姜贵人。
四月初十,还未到正儿八经的暖和天,天气难得的热起来。
姜雪漪懒懒撑着头倚在窗边看书,一身品竹色绣竹纹云雾烟罗衫,衬她身量纤细,肤色赛雪。
身后的小桌上燃着不浓的沉水香,白雾丝丝缕缕缭绕,从敞开的雕窗外头看进去,只见乌发红唇,出尘如山间韫色。
一面书尚未翻页,便听门口高声唱礼,言陛下驾到。
第18章
姜雪漪搁下书卷起身去院中迎接。
耀眼的阳光穿过院内栽种的大树,漏下斑驳明亮的光影,绛雪阁院内花草幽微,衬她清艳绝伦,如林间仙子。
瞧见她垂眸福身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沈璋寒的神色定了一瞬。
宫中嫔妃多喜欢丽色彩配华贵首饰以示地位尊崇,热烈娇艳有余,却少些雅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穿这样清淡素雅的颜色。
清冷出尘,带着遗世独立的破碎感,她穿得很好看。
来人走近,姜雪漪臻首微垂,柔声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抬手将她扶起来:“今日的衣裳倒好,是自己选的?”
姜雪漪先是抬起头望进陛下的眼睛,这才顺势站起身,嗓音绵和:“前几日尚衣局派人送来不少布料,这匹被压在下头没人喜欢,妾身喜欢。”
她的个子刚好到沈璋寒的肩头,说话的时候,微微扬起小巧圆润的下巴,露出半张勾人的侧脸:“她们还说妾身眼光不好,妾身不信。今日连陛下也喜欢,可见此言不真。”
春日微风,掠过庭院内,卷起两片落花。她衣衫轻薄飘逸,被风吹出美好的弧线,分明身量纤纤却骨肉均匀,恰好勾勒出细腰圆臀。
此时的姜雪漪还不清楚这一幕在陛下眼里是如何盛景,只眉眼弯弯,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她生得貌美,肤色很白,尤其一双眼睛格外乌黑明亮,静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似有波光流转,让人觉得温和平静。
沈璋寒抬手便将她细腰圈入了掌间,薄唇轻启:“太俗之人怎懂风雅。”
一进到屋内,带着兰花香气的沉水香便钻进了鼻子里,淡淡的,夺人心神。
姜雪漪走到桌前拨弄了两下自己打的香篆,香气便随着她的动作倏然一浓,四溢在周身:“陛下觉得这沉水香如何?”
宫中好香不少,但沉水香虽名贵,却也算常见。
难得的是这沉水香燃烧时带着淡淡兰花香气,这就不常见了。
沈璋寒是喜雅之人,不由轻笑了声:“你倒很别出心裁。”
姜雪漪低眉浅笑,走到陛下身边坐下:“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妾身的,许是娘娘也觉得此香与妾身合衬?”
听到是皇后所赐,沈璋寒淡笑着嗯了一声。
夫妻数载,他清楚,皇后不是会轻易赏识人的,如此才觉得姜氏更难得,在这芸芸后宫里头,是独一份儿的。
“都会什么?”
姜雪漪没听太清,仰起头用鼻音嗯了一声,清清软软的,叫人听了心里舒坦:“陛下说什么?”
沈璋寒点点她白净额头,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朕问你平时都会什么。”
“堂堂尚书嫡女,总不会是个白丁。”
姜雪漪绽出笑容,托腮看着陛下,一贯温柔的语气甚至有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都会什么呀――”
“焚香点茶,挂画插花,琴棋书画,妾身不才,样样都会。”
沈璋寒甚少在她身上看见这样俏皮的神色,不觉有些好笑:“你倒是全才了?”
姜雪漪笑的灵动,波光潋滟的眸稍稍一转,便生出万种风情:“广而难精,陛下倒不如问问妾身最擅长什么。”
“嗯,那你最擅长什么?”沈璋寒自己都不曾发觉,他在姜雪漪跟前的时候心情总是出奇的平静,不仅耐性好,甚至连话都多了不少,“说来也叫朕听听。”
本以为她会乖乖的炫耀自己,谁知姜雪漪摇摇头,玉指抵唇,讨巧道:“这可是秘密,陛下要自己发觉的。”
这便是另一种情趣了。
和识情解趣的美人相处是一种享受,姜雪漪便是如此。
沈璋寒也不追问,抿下一口茶,轻笑着问:“只知道你是姜尚书的女儿,还不曾问过你叫什么。”
“闺名是何,可有小字?”
姜雪漪一点也不生气陛下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反而拿出他的手,一笔一划用细软的指尖在他掌心描摹:“姜――雪――漪――”
“妾身出生时眼睛很漂亮,所以父亲母亲取小字潋潋,取眸光潋滟,美人之意。”
她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手,自小锦衣玉食养得细嫩白皙,连指甲都纤尘不染,是天然的淡樱色。
软软的指腹划在掌心时酥酥麻麻,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潋潋。”
沈璋寒念了一遍,“人雅,小字也雅。可见姜尚书夫妇二人是十分疼你的。”
姜雪漪嫣然一笑,捏起块杏仁酥咬下半口:“陛下今日这样得闲,可是政务不忙了吗?”
杏仁酥的质地轻甜香酥,她吃得香甜,浑然不知红唇沾了饼渣,沈璋寒抬手抚上她的唇,颇有耐性地应声:“处置好了,朕才能得闲来瞧你。”
虽说入了宫,可朝廷上的事,姜雪漪也能听到些风声。
前几日听父亲的人传话进来,说今年登科的进士有人成绩作假,徇私舞弊,一应入选的进士和相关之人都要彻查。
陛下是极为重视人才的,科考更是重中之重,因此知道了以后十分震怒,命人务必彻查此事,否则是要问罪的。
科考是何其重要的事,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用想也知道背后定是位大人物,在长安手眼通天,上上下下不少勾连。
但正因如此,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才更让陛下不悦。
朝廷上的事,其实姜雪漪知道即可,本不必太费神,一切都有父亲留心周全着。
可问题就出现在主理此事之人,是陶尚书的嫡长子,也就是陶贵人的亲哥哥,这就让她不得不留心了。
陶尚书是吏部尚书,管着朝中所有官员资料和四品以下的官职任免,乃六部尚书之首,权势通天。虽说科考之事是通过礼部监管督办的,可候派官职到底也绕不开吏部,属于礼部、吏部两处失职。
所以陶尚书推荐自己的长子为陛下调查此事,一是为了自证清白,二也是为了推一推自己儿子的前程。
但无论怎么查,这件事都一定能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也就是说陶家不仅能从此事中安然无恙,亦能挣一个办事得利的功劳。
陛下今日能进后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陶家得脸,那就是陶姝薇得脸。
她虽然眼睛长在头上,向来自视甚高,可也不是真就那么蠢,抓不住这个机会。
恐怕就这两天,她就会想个法子重新出现在陛下跟前了。不论陛下心底对她到底有几分喜欢,陶姝薇起势于她总是个麻烦。
思及此,姜雪漪微笑着问:“妾身听说宫里这些日子都在筹备韶妃娘娘的生辰,是要大操大办的意思。届时阖宫嫔妃都要去给韶妃娘娘贺生,还有小宴要赴。”
沈璋寒没应声,挑眉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姜雪漪起身抬起凳子往陛下边上凑了凑,讨好地问:“妾身初来乍到,恐怕礼送得不好,得罪了娘娘。”
“陛下宽宏大方,不如给妾身出出主意吧?”
沈璋寒觉得好笑,略带促狭的瞧她:“朕平时没少赏赐姜家,你入宫带的东西岂有差的?”
他抬手去捏姜雪漪的下巴:“潋潋这是敲诈朕呢。”
说这话的时候,陛下是带着笑的,声音清冽温柔,很有些宠溺的味道。
这还是头一次有男子唤她的小名,姜雪漪的心尖好似拂过一片轻羽,酥酥痒痒。
若忽视掉陛下的阴晴不定,凉薄多疑,他也的确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面如冠玉,光风霁月,单是远远瞧着,便是无双公子,有耐性哄着一个女人的时候,更是让人恍然有种被放在心尖上的错觉。
姜雪漪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清楚该将自己摆在什么地位。但和陛下相处的时候,她也乐于享受陛下的好皮囊,不然这一生工于心计,汲汲营营,也太委屈自己。
她不闪躲,任由陛下捏住她纤纤下颌,弯眸道:“陛下赏的自然都是好的。”
“但向来送礼都讲究投人所好,妾身初来乍到,怎及陛下眼明心亮?”
沈璋寒莞尔轻笑,用拇指去抚她的唇瓣,剐蹭之间,指腹洇上淡淡的唇脂:“偏你嘴甜。”
他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桌案,出手倒大方:“你既求了朕,等会儿就让林威给你送来一件贺礼,你后日拿去送给韶妃就是。”
姜雪漪眉眼弯弯:“妾身多谢陛下赏赐。”
说话之际,林威从绛雪阁门口躬身走到楹窗前,颇有些为难的请示道:“陛下。”
姜雪漪抬头看过去,没说话。
沈璋寒淡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才听林威再次开口道:“启禀陛下,方才丽华堂的宫女来求见陛下,说陶贵人病了好几日了,想请您去看看。”
乍一听到陶贵人的名号,他还真有些陌生。
毕竟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听说这个人了,甚至连她的模样都不大记得清。只依稀记得不甚安分,被皇后处罚了一阵子。
但宫中姓陶的嫔妃独这一人,只单单是她的姓氏,也由不得他毫无印象。
沈璋寒敲着桌案的动作未停,一下接一下缓缓叩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闷响。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陶氏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陶姝薇入宫不论得宠与否,只要不犯下大错,陛下都会给她应有的体面。
如今哥哥刚立下功劳,一转头宫里的嫡亲妹妹就病倒了,陛下自然不会放任不管的。
何况这些争宠的小手段无伤大雅,不过后宫里的女人来博取陛下的疼爱关注罢了,就算拙劣也无妨。
恐怕陛下心里早做好了打算,这会儿没有起身就走,已经是顾着她的脸面了。
与其让自己被直言撂下,倒不如借此机会博取一点怜惜,她向来是会为自己盘算的。
姜雪漪丝毫没有计较,声音仍然温婉动听:“陶姐姐之前虽有不少错,可毕竟已经罚了这么久,许也知道错了。如今病了好几日才来请陛下,想必是实在思念您。”
“陛下去看看陶姐姐吧,妾身不打紧的。”
她素来懂事,十足十的善解人意:“您一得闲就来看妾身,妾身已经很欢喜了。”
第19章
陛下离开绛雪阁以后,扶霜站在廊下瞧着棠梨宫的方向,面色很是不好看:“早不请晚不请,偏偏陛下在咱们这儿的时候过来请人,分明是故意的!就见不得小主比她得宠!”
虽说陛下从她这被截走了,姜雪漪倒觉得没什么。
陶姝薇是一定会借着此事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的,早晚的事罢了,选在今日恐怕也是知道陛下在她这,这才故意想让她心里不痛快。
可宫中的岁月这么长,争一时的意气又有何用,谁能爬上去,站稳了脚跟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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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棠梨宫丽华堂内。
陶贵人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额上冷汗涔涔,嘴里时不时嘤咛出声,可见睡得十分不安稳。
静书眼中含泪引着陛下一路进内,语气颇为凄婉:“小主已经病了好几日了,太医也来过,可怎么都不见好,还望陛下能怜惜小主。”
沈璋寒恍若未闻,只不疾不徐踏进里屋,除了静书,余下一众宫人皆留在了外头伺候。
屋内药气弥漫,可见是实打实喝了几天药的,太医院看诊都会登记在册,这做不得假。
静书伏在床头晃了晃陶贵人,啜泣道:“小主快醒醒,陛下来瞧您了。”
沈璋寒撩袍坐到床头的圆凳上,声平:“陶贵人如此有几日了?太医是怎么说的?”
静书忙转过身跪在地上:“启禀陛下,小主原先是哭了一夜,次日就染了风寒,请了太医来把脉开方,吃了三日却不见好,昨日再来就说是心病所致,皆是小主心情积郁,愁眉不展才缠绵病榻。”
“心病所致?”
闻言,沈璋寒眉头微蹙。
陶贵人入宫不久,他只临幸过一次,和陶贵人有关的事更是从不曾放在心上,自然不知她能有什么心病。
唯一隐约记得的便是她不甚安分、恃宠生娇,一进宫就搅出后宫几场风波。
这般性子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得了心病。
沈璋寒心知肚明,却懒得点破她的小心思,索性耐着性子听听她还有什么说辞。
这时候,床榻上的陶贵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眼圈微微泛红,瞧着好不可怜。
“妾身给陛下请安……”
陶贵人掀开被子,挣扎着起身要给陛下请安,一开口嗓音就带上了颤抖的哭腔:“陛下……”
沈璋寒伸手虚扶了一把:“身子不适就不必多礼了,扶你家小主躺下。”
静书忙扶着陶贵人靠在了床沿上,又盖好被子,陶贵人方掩唇轻咳了两声,从一侧的枕头后双手捧出一块手帕。
手帕中间包着一只碎裂的手镯,虽是断了,却一块都不少,保存的很完整。
她泪盈盈的,浑然不见从前高傲美艳的模样,眼中只有凄苦:“陛下……您看……”
陶贵人的眼泪簌簌滚落,瞧着可怜极了:“您送给妾身的玉镯,碎了。”
沈璋寒瞧着那碎镯子,眼底没什么情绪。
身为九五之尊,他赏赐出去的东西不计其数,怎么可能记得大半个月前一时兴起赏出去的小小的镯子。便是这样一个小东西,也值当哭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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