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漪柔柔的笑,偎在他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问:“陛下。”
“刁才人的琵琶弹得好吗?”
沈璋寒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语气懒漫:“精湛算不上,解闷尚好。”
他低下头问:“醋了?”
姜雪漪怔了瞬,摇摇头,却又将头往他怀里钻了钻。发丝隔着锦袍在身前轻蹭,略略有些痒:“妾身没有醋,只是不知刁才人的琵琶是有多好,叫陛下这几日这样想着,好奇而已。”
沈璋寒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坐起来,淡淡道:“既然好奇,那便将她叫过来弹一曲吧。”
闻言,姜雪漪的呼吸顿了一瞬。
她和刁才人同为新进宫的嫔妃,且都是官家贵女,怎好自己在的时候传她过来弹琵琶取乐。刁才人虽拜高踩低,性子里却也有几分傲气,难免让她觉得自己刻意羞辱。
陛下此时传刁才人过来,是不悦她方才说自己不醋,还是为了让她知道刁才人不过尔尔,亦或是两者皆有?
眼前人的心思一向深,姜雪漪猜不明白。
但权衡利弊,她福下身,不动声色的温柔轻笑:“陛下以前不是想知道妾身擅长什么吗?不如妾身与刁才人合奏,愉陛下一欢,可好?”
第31章
沈璋寒淡淡看着她, 半晌,嗯了声:“你既有心,允。”
姜雪漪稍稍松了口气, 请陛下派人为她寻一把古琴来, 等候古琴送来的时候,林威即刻出门去请刁才人过来。
林威走后, 凌波送爽内的气氛急转直下,从方才的万般旖旎霎时沉默起来,两人之间流动着疏离和冷淡, 姜雪漪瞧着陛下的神色犹豫了瞬, 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不同于从前,陛下这回的情绪算的上十分收敛,并非直接冷了下来, 而是跟她之间的距离从情人变成了帝王和妃子, 让她清晰的知道二人之间的身份,也让她知道他不愉快。
可从陛下这儿走的是时候,若是让他心里头带着气, 那便不是一日两日能变好了的。
姜雪漪主动走上前,轻轻扯住眼前人的衣袖,软声:“陛下。”
沈璋寒懒懒的掀起眼皮子看她。
“妾身不喜欢您不高兴。”
他冷冷拂袖,说出去的话比冰块还冷,让人见之生惧:“哪儿看出的朕不高兴?”
姜雪漪不退缩, 更没碰了钉子就傻站着哭, 反而又上前抓住了他,大着胆子说:“您瞧, 您现在就是在不高兴。”
“若是潋潋做错了事,您能不能说出来, 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话的时候,她眉眼温柔而专注,神情无比真挚,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情绪,当真是将他放得比自己还重。
宫中嫔妃里头,没一个如她一般,他这般冷脸还能回来抓住他的。
十几岁的豆蔻少女,自小千娇百宠的闺阁千金,哪儿受得了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推开。
被她第一次抓住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些意外,可被再次抓住的时候,沈璋寒没再推开她。
他也怕她被推怕了,再也不敢过来了。
他冷淡地垂眼打量着姜雪漪,视线缓缓挪到那只捏着袖口的细白柔荑上,半晌没说话。
沈璋寒自知是个性格极差的人,若不是姜雪漪从一开始就与旁人不同,他也不会对她显露如今的模样。
可正因他的确将她看得与旁人不同,这般相处下来,才更觉得这个女人磨人得紧,怎么就这么猜得出他的心思。
沈璋寒任由她抓着自己,语气和缓了些许,可还是冷淡的:“你想和刁才人一道取悦朕?”
姜雪漪摇摇头:“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矛盾,不是吗?”
他没说话,听着她继续说:“妾身身为陛下的嫔妃,理应学会大度,理应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整日争风吃醋,惹出风波让您不快。若是妾身每每一见到陛下便因您宠爱了别人而郁郁寡欢,陛下可还会愿意看到妾身吗?”
她攥着衣袖的力道重了些,似乎也有千百种情绪压抑着:“可您该知道妾身是念着您的。”
“纵使不使那些小性子叫您清楚明白的看见,也是念着您的。”
姜雪漪定定看着他,眸光盈盈:“只是妾身也要学会习惯,学会忍耐,如此才能做好后宫嫔御的本分。”
看着她的模样,沈璋寒半晌没开口。
正在这时,林威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躬身颔首道:“陛下。”
沈璋寒抬眼:“出什么事了?”
林威额上冒着冷汗,忙说着:“启禀陛下,奴才派人去寻刁才人的时候,发觉刁才人并不在宫中。四处询问后,知道是丹昭容将刁才人叫了过去,派人去寻刁才人之时,正好在外头瞧见了刁才人的贴身婢女,正急得团团转,一问才知……”
他深深低下头:“一问才知,是丹昭容将刁才人请去,强行要刁才人为丹昭容娘娘弹琵琶。刁才人不愿,便被丹昭容罚跪在一只春院内,这会儿已经跪久晕过去了,恐怕是连皇后娘娘和贤妃都惊动了。”
沈璋寒皱起眉头。
姜雪漪轻声道:“陛下,事关皇嗣和宫中安宁,您可要去瞧瞧吗?”
丹昭容有孕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出事端,先是招惹韶妃,又是侮辱刁才人,实在是太过了。
从前宫里的人顶多只是不满她出身卑贱却得宠,嘴上说几句,没人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可如今仗着自己的肚子欺负到旁人脸上去,也太不知收敛。
宫里的孩子如何金贵,旁人都没有,她这么一个人却有了,还借着肚子肆意妄为,人人都是要尊严的,她如此恃宠生娇将事情闹大了,焉知自己能有好日子过吗?
陛下虽然因为从前的情谊对丹昭容多有宽宥,她又怀了皇嗣,可事情闹到刁才人晕了过去,皇后和贤妃都赶过去看情况的份上,再不处置,后宫人心不平,太后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璋寒站起身,顺势牵住了姜雪漪的手,冷声道:“朕过去看看。”
林威松了一口气,忙起身走到殿外,提上宫灯说着:“如今人都在一枝春里呢,陛下仔细着路。”
姜雪漪看了一眼两人握着的手,便知道陛下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实际上是已经对她消了气的。
如此虽好,只是苦了她又要成为众矢之的。
集宠于一身亦是积怨于一身,丹昭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若要做宠妃,受人忌惮永远是无可避免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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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春内,皇后和贤妃听到宫女报信后急匆匆赶来,一进殿就看见刁才人晕倒在地上,身侧的丹昭容神色慌张。
因为这个皇嗣,皇后已经对丹昭容多番容忍,缕缕宽容,她竟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刁才人位份是不如她,可到底也是正经出身的官家贵女,她居然仗着自己有孕在身强迫她弹琵琶取乐,还让人跪晕了过去。
行宫里不是没有舞姬乐伎,刁才人到底是嫔妃,这琵琶给陛下弹得,给太后和皇后弹得,却没有同样是妾室还有给另一个妾室弹的道理。
后宫风波不断,丹昭容和韶妃便要占据半壁江山,就没有一日清净!
皇后心中不悦,厉声道:“丹昭容,你这是在做什么?”
丹昭容吓了一跳,急忙说着:“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只是让她跪了一个时辰,臣妾也不知她怎么就晕了啊!”
“愚不可及!”皇后被她气得不轻,率先坐到主位上,重重拍向了桌面,“还不将人扶起来,去请太医过来诊治!”
贤妃见刁才人这模样,一时觉得可怜,叹气道:“丹昭容,你实在是做的太过了,刁才人是才入宫的新人,你便这样仗势欺人吗?若是这话传出去,就算你怀着身孕,陛下和太后也决计不会坐视不理的。”
丹昭容自知事情闹大了,慌慌张张道:“臣妾是不该让刁才人来给臣妾弹琵琶,可是刁才人身子骨健壮,怎么可能跪了一个时辰就晕过去了,定是她装的,想把事情闹大!”
“事情已经闹大了,竟还不知道悔改!”皇后出身将门,治理后宫向来毫不含糊,说一不二,当下拂袖怒道:“跪下!”
丹昭容抱着肚子委委屈屈,犹豫着不想跪,可架不住皇后的威严,还是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哭诉道:“臣妾……”
皇后冷冷看着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身子康健之人是不会跪了一个时辰就晕过去,刁才人也十有八九是故意装晕。可如今的重点不是她究竟真晕假晕,而是丹昭容过分僭越,侮辱宫妃,目无宫规,以下犯上的罪过。
因为她有孕的事,后宫已经鸡犬不宁,不少人怨声载道。这才短短几日,就又闹出这些幺蛾子。
今日若不能好好处罚以平后宫众人的怨气,她这个皇后还有什么威严?太后也必然不会满意。
唯一棘手之处就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嗣金贵,丹昭容又在陛下心里分量不轻,皇后有心惩处,却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处置。
片刻后,太医急匆匆从外面赶来,贤妃再次叹了口气,瞧着宫女将刁才人扶到偏殿躺下,福身道:“皇后娘娘,臣妾去看看刁才人如何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默许了贤妃的行为。
太医给刁才人把过脉后,说刁才人是气急攻心,这才导致心火攻上来晕了过去,只要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命人送走太医后,贤妃坐在床边看着刁才人,轻声道:“约莫着等会儿陛下就要来了。”
床榻上的人并未睁开眼睛,长睫轻轻颤抖了一下。
贤妃将这一幕纳入眼帘,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她坐在皇后娘娘身侧,温声道:“太医说刁才人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才晕倒,如此也算万幸了。”
皇后嗯了一声,尚未开口,就听到一枝春门前传来唱礼声,说陛下驾到。
殿内的人全都站起身跪地迎接,呼啦啦跪了一片,丹昭容面色一白。
下一刻,就见陛下的身影从夜色中徐徐走来,身侧跟着棠贵人,皇后最先抬起头,然后视线便落在了二人相牵着的手上。
殿内倏然安静了一瞬,想是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姜雪漪稍微有些不自在,却没说话,低眉顺眼地跟了进去。
沈璋寒松开手后坐到了主位上,冷声道:“免礼,都起来吧。”
丹昭容心里惴惴,正准备搭着红萤的手站起来,谁知还没起身,陛下便冷冷觑了眼,声音极淡:“你跪下。”
第32章
陛下开口, 丹昭容心里就猛地一颤,握着红萤的那只手更用力了几分,身子一软就跪了下去。
她脸色苍白, 额上冷汗涔涔, 心道自己这回真的是把事情闹大了,竟让陛下和皇后还有贤妃都来了。
丹昭容心知自己这段时日是嚣张了些, 可那刁才人明明就是装晕过去的,身子无碍,说到底也不错什么天大的过错, 陛下应该不会重罚吧……
她偷偷打量座上的陛下和皇后, 委屈道:“臣妾知道错了。”
正在这时,偏殿内的刁才人被宫女搀扶着走出来,模样要多虚弱有多虚弱, 险些倒在地上, 脸上泪水涟涟:“陛下……”
她弱不禁风地向陛下行礼,哭诉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姜雪漪坐在最下面看着刁才人,心道出来真是好时机, 果然是装晕的。
若是姜雪漪被丹昭容这样羞辱,又罚跪在院中这么长时间,最好的法子的确是装晕,不仅能躲避肉身之苦,也可将事情闹大了, 反将回一军。
本以为跟着陶贵人的人不会有多聪明, 不成想姜雪漪还是小看她了,这刁才人也是有点手腕在身上的。
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聪慧, 还是背后之人指点了许多。
殿内的刁才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有多可怜, 丹昭容看着她一到陛下跟前就换了副嘴脸,同刚来一枝春时的强硬态度截然相反,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丹昭容立刻一时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马上就把嘴闭上了。
沈璋寒看着刁才人的模样,语气和缓了几分:“扶刁才人坐下。”
“多谢陛下……”刁才人膝盖疼痛,攀着宫女的隔壁艰难地站起来,挪到了姜雪漪身侧的椅子上。
皇后看了一眼陛下,请示道:“丹昭容一事,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丹昭容有孕本是喜事,于皇室有功。但这段时日,她屡屡挑衅,羞辱宫妃,如今又逾矩处罚刁才人致其晕倒,已经犯下不少错。若不能责罚,恐怕无法使其他嫔妃信服,也无法平息后宫的怨气。”
丹昭容心里虽不觉得这些算什么大事,可事已至此,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璋寒垂眸看着丹昭容,淡淡嗯了声:“皇后说的不错。”
“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安,若有人在后宫恃宠生娇,兴风作浪,搅得人人不能平静,是该好好责罚。”
“丹昭容屡屡生事,扰得后宫不得安宁,以下犯上,目无宫规,自今日禁足在一枝春,无诏不得出。”他瞧着丹昭容,语气没有分毫波澜:“后宫正二品妃位才可处罚低阶嫔妃,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
陛下的声音平静如死水,却让丹昭容脊背生寒,惊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陛下能说出这番话,那决计不是随便说说,只是口头警告而已。而是在告诉她,若再不知天高地厚,拿着腹中皇嗣肆意妄为,他绝对不会轻饶了去。
轻则贬位重则将孩子给别人抚养,陛下绝不是仅仅说说罢了!她有了孩子以后太得意,总想借着肚子将以前没找回的场子都找回来,险些忘了,陛下是一个多么阴晴不定又冷酷薄情的人,他对自己的宠爱仅限于荣华富贵和表面的恩宠,从来不是任由她放肆。
丹昭容这回是真的害怕了,忙跪在地上颤声道:“臣妾知错,臣妾真是知错了,还请陛下饶恕臣妾吧!”
“臣妾侍奉陛下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这才一时得意忘形做出许多糊涂事来,都是臣妾恃宠生娇……”
她浑身微微颤抖,忍不住落下眼泪:“臣妾不该和韶妃争抢居所,也不该强迫刁才人为臣妾弹琵琶,是臣妾僭越……”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丹昭容呢。
她一点都不像陛下的宠妃,也不像那个人人嘴里宠冠六宫的得意人,更看不到陛下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和怜悯。
反而更像是一只看家护院的小狗,被绳子拴在光鲜的大宅院门口,表面神气,可实际只能摇尾乞怜,从主人的指头缝里寻得一些关爱和吃食。
为什么是这样呢?
杨贵仪不是说,丹昭容是和陛下从最黑暗的微末时期走过来的,情分不同以往吗?
丹昭容近期频频惹事是不假,可却没有一件是害人性命的大事,往小了说,都是后宫女人之间争吵的小事而已。
若真的如此得宠,口头训斥,意思意思以平众怒也不是不可,可见陛下的凉薄远比她想象中更甚,所谓宠爱,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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