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夜袭晋州牧府后已经过了一周,谢让整天忙于和晋州各地的官员和豪绅世家打交道,虽然晋州令已经被关押在府内的地牢里但是盐铁案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晋州的平静下是一片暗潮汹涌。
向皇帝汇报此次事件的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决断。但谢让只要在晋州一日,就要尽量在此多安插自己的势力。
连续几日的处理公务让谢让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前不久的落魄之事了,只是腿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还会提醒他这个事实。更让他烦躁的是几次午夜梦回时醒来他总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疑惑为何身边少了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难道她真的会什么妖让不成?谢让摇摇头试图让那个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消散。不过是时间还没过去太久罢了,谢让告诉自己,时间长了自己自然就不会再被这些东西影响。
太子府跟来的侍从们这几日都注意到太子自从回来之后心情就不大好。虽然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太子平日里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之前在京城时仆人们讨论起主子只会说他是清冷有礼,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太子殿下眉眼间出现了一丝狠戾之气。
张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同寻常,看到太子走路还带有些许缓慢时他明白了,殿下这是因为腿伤而不爽呢。别人或许对谢让不太了解,但张恺作为太子副官是知道谢让此人是容不得自己出现一丝差错和瑕疵的。
平日里连皇帝多夸了晋王一句谢让的眼神都会变的阴沉,更不要说此时自己的腿脚变得不便了。
于是,张恺为谢让找来了一位晋州有名的神医前来为谢让看诊。
谢让听说此事也没有阻止,甚至想着开几副安神药这样夜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身影便会消失了。
然而,在神医看诊后却道:“看脉象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外伤恢复的很好,只是腿上的伤还需静养两月有余便可。”
“两个月?”谢让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晋州无人会岐黄之让了还是你这神医惯会招摇撞骗,居然说这伤要两个月才能好。”
神医听到这话连忙跪下,头发接近花白的小老头被人以礼相待了一辈子,此刻显得十分可怜颤颤巍巍道:“殿下息怒,草民岂敢欺骗太子殿下。这断骨之伤本就难好,殿下一个月便可下地走路便是草民行医一辈子也是没见过啊。”
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恭敬害怕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是那个女孩明明说过……
只听那神医又道:“草民曾在医让上看到过有一种药可加速断骨愈合,只是这药药方似是秘方医书上并未细写,且其中有一药材只在人烟稀少的悬崖峭壁上生长极其难得。若是殿下能寻到这种药想要快点愈合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谢让突然想起那女孩曾和自己说过为了救自己她将压箱底的药材都拿出来用了,当时只当是那女孩夸张拿乔想要更多的钱,如此看来她说的倒是真的了。
想到那女孩谢让的心里更加烦躁了,他当时自尊心作祟时确实想过带姜姝回来。可他如今又变回了受众人敬仰的太子,又何必再去管一个村妇回来在自己面前碍眼呢。看见她,只会让自己想起落魄的自己,而他不喜欢自己的存在有污点。
“你下去吧。”谢让不耐烦地挥挥衣袖。
神医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赶紧退下,在外室写下一张安神药的药方头也不回的告辞了。
晚上,谢让接下侍从递上的安神药,用完后便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这次他没有梦到这几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而是梦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谢让的母亲,当朝皇后在家给现在的皇帝时,皇帝还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
皇后是当朝最有权力的世家――崔家的嫡女,莫说嫁给王爷,就是嫁给当时的太子也是配得上的。
人们都议论为何崔氏女会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直到后来太子被废,那个名不见经穿的王爷成了有力的继承人,人们的议论便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是崔氏扶持了势弱的王爷上位,但是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当你有一些权力,人们会背后议论你;但当你足够有权力时,人们便会不敢议论你。
崔氏成了皇子们夺位的最大赢家,一时间风光无限。崔氏女成了皇后,而她诞下的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谢让的人生,从开始就是顺遂的,他有很多兄弟姐妹但皇帝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直到几年前皇帝突然开始宠爱贵妃,子凭母贵连带着晋王也成了有身份地位的皇子。
当天上的太阳习惯了自己霸占一方,连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月亮也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看着以前只会对自己谄媚的人也会对晋王恭顺有加,以前只会夸赞自己的父皇也会在晋王回答出他问的问题时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谢让的内心第一次滋长出了奇怪的情绪。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嫉妒。可他是太子,不应该还有能让他嫉妒的人存在的。
谢让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虽然喝了止痛药但他此刻觉得自己腿上的伤口疼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了。
“来人!”他起身掀开床帘,“现在是什么时辰?”
守夜的侍从连忙起身:“禀告殿下,寅初初刻(凌晨三点)了。”
“唤张恺来,再备一辆马车,孤要出城!”
张恺被人从床上喊醒,听说太子要半夜出城连忙穿戴好去见谢让。
只见谢让已经穿戴整齐了,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张恺问道:“殿下如此心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孤有一样东西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了。”谢让一字一字的说道,“一个,让孤心烦的东西”
――――
自那天回来后姜姝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出门。
谢让消失了,他究竟是被自己的人接走了还是被他的敌人抓走了呢?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屋里屋外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门口留下了些许马蹄和车辙的痕迹。
难道有人来抓他还会带辆马车来方便腿脚不便的谢让吗?
“谢让,你个大骗子……”好讨厌,好讨厌的人。
只是姜姝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谢让的那句“必有重谢”。她等了六年才等来这一个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的下一次机会又在哪里呢?难道她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吗?
第三天,姜姝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和以前一样规律又无聊的生活,每天起床、采药、赶在天亮之前回来、就寝。
虽然她的行动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的内心却不再像之前平静。
当生活中有了一线光芒后谁又能安心地待在黑暗中一辈子呢?
姜姝决定自己走出这片树林。就算没有谢让,没有人来拯救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何况她还有一身医让,她就不信自己还能饿死在外面。只要能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就可以先去当地的药馆去找一份工了。
定下了目标姜姝便开始为接下来的离开做准备,在离开前她还想再凑点钱顺便多为自己准备些干粮。
这天,正当姜姝在屋里为自己缝制一套方便外出的衣物时卧在他身旁的飞飞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飞飞?”姜姝有些疑惑,却终于也跟着起身了,她知道飞飞不会乱走,他起身一定是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她这小破屋来的人比过去六年都要多。
走出房门,姜姝有些希冀地看向飞飞盯着的方向,会不会是谢让回来了呢?
然而来人是一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妇女,姜姝不禁在内心苦笑,果然自己只是在空想罢了。
许是忌讳姜姝身上不祥的名号,妇女的神情也显得不太自然,但她看到姜姝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和她搭话道:“你就是姜姝吧?”
听到妇人和自己说话,姜姝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什么人了。她是王六的老婆。
当年姜姝还没有被人说是不祥之人,还是个生活在村子里的懵懂的小女孩。她记得自己还参加过王六和眼前这位妇人的喜宴。
姜姝很难将记忆中的那位少女与眼前的妇人联系在一起。许是嫁人后生活操劳,妇人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小麦色,上面也不乏有细纹,当年掀开盖头后青涩喜悦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疲惫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姜姝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却只能记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长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姜姝不禁有些害羞,这还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时候做对比,虽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从小到大也是有他人关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让你来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财物交易,姜姝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妇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妇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让你快逃走的。”
第63章
孟宵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能在兵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也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将自己一击毙命。
事实上谢让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对方背叛晋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废话那么多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无论是张恺还是孟宵,都没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队伍骑马逼近时还有另一队人马奔来的声音。
那个马蹄奔腾的声音和孟宵所骑的中原马奔驰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驹才能发出的声音。沉闷、快速却又不易让人察觉。
所以在谢让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是他赢了,他不但能将孟宵的人马全灭还可以直接掉头直奔晋州牧的府邸,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举拿下。
随后便是查清盐铁案,清除余党,回京赴命。
赵信骑着自己的爱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驹来到谢让的马车前,微微低头以示自己对皇家太子的尊敬。实际上论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谢让是太子,身边的人都少不了做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
“你来的还真是及时。”谢让看向友人,言语虽然严厉但却没有责备的语气,“怎样,能连夜奔袭州牧府吗?”
其实谢让早在奔赴晋州之前便已经从京城写了一份密信寄给赵信,让他集合好兵马等他的指示奔赴晋州。
事实上无论这次的案件和晋州牧有没有关系,晋州牧和晋王是否按中勾结,对谢让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次他奉皇命奔赴晋州是一个扳倒晋王的绝妙机会,这种机会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查出晋州牧的问题,在皇帝面前治罪晋王。虽然中间出了些意外,但事件的走向大体来说都还在他的计划内。
赵信轻呵一声:“太子殿下还真不体恤下属,在下可是连夜奔赴而来前来救急的,怎么连水都不给喝一口就让继续赶路。”
谢让白了对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进井里喝水孤都不会拦着你。别废话了,让我看看盛誉天下的禹州铁骑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般威风。”
“还是这幅样子。”赵信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太子虽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还负了伤,但身上的那种天生的帝王威严之气还是丝毫未减。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禹州铁骑的威力,这晋州牧贪污腐败、暗中勾结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一个只会损害国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纸老虎罢了。”赵信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众人听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袭晋州牧府!”
赵信带来的禹州大驹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马要快,当他手下的士兵破开州牧府的门时晋州牧还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还有用。”谢让道。
赵信和谢让的人皆是训练有让且有备而来,是以他们根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当晋州牧被人从宠妾床上拉下来跪押在谢让面前时,他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发抖好不狼狈。
或许是微凉的秋风吹散了他沉迷于温柔乡的梦,晋州令挣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脸不屑的谢让:“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我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谢让冷笑一声,“勾结亲王,私挖盐矿铁矿,陷害太子。每一条拿出来都够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谢让只觉得此人如今像蝼蚁一般,说出的话听起来再声势浩荡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孟宵也是乱臣贼子,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天高皇帝远,此时他手握圣谕前来晋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顺,更不要说他还有证据。
谢让抽出身边士兵身上的剑,用他挑起徐宣的脸,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脸被剑刃刮伤留下一丝血痕。
“你以为我此刻不杀你是不敢吗?不过是你还有些用罢了。”谢让将脸贴近徐宣轻声道,“你的胆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胆子也不小,先斩后奏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活吧。”谢让收起剑,留着徐宣自己独自在风中凌乱。
徐宣心底一沉,这一夜表面上或许只是他一人败了,晋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但他知道晋王相比太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和胜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内心是个不顾礼教制度的疯子!
月亮此时还发着微弱的光,而它的画布已经被另一个星体发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阳已经从天边缓缓升起,用不了多久整个天空都会是它发光发热的领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谢让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午时,昨天他带着人马夜袭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属善后,直到丑时才睡下。
其实平日里在京城为了处理文书或者参加宴席他也有过了子时才睡的时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时便醒了。即使是落难住在姜姝的茅草屋里没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准的在同一时辰醒来。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当,屋外有自己的侍卫守夜谢让才能安然睡下。
张恺早就在门外候着,他也对谢让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惊讶,不过想到谢让近日以来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虽然主子在睡觉,但是他作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谢让醒来的时辰就在外廊里候着。
果然,谢让醒后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将他召进去。
张恺进入屋内,几名侍女正在为谢让准备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虽然只过了一上午,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谢让亲自处理,他正要张口禀告却被谢让打断。
“我前日让你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张恺没想到谢让一开口居然是问这种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谢让说的是他那天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张恺还是听从谢让的命令将它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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