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想起自己运球时也许、应该、大概撞到了他,难道他被她撞到水底一不小心溺了两口?
“对不起。”她赶紧游过去认错,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他,原楚聿忽然偏头用力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水光鳎他眼尾发红,像是被水浸润后受到了刺激,导致生理性眼泪和泳池水混在一起看不清真切。
他额前的碎发湿透后完全贴在额头,细碎地挡住了一点眼睛,让他那双清棱棱的眼睛一瞥一眼都带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林琅意怔了一瞬,却留意到他连眼皮上都染了薄薄的一层绯色,绮丽非常。
他咳得……这么厉害吗?
“我没事。”原楚聿只那一眼就很快转过了身,完全背对着林琅意,他嗓音发哑,脖颈紧绷,大约是咳嗽后短暂的后遗症。
岸上,原娉然似乎也有些担心,连续问了几声,原楚聿一只手还挡在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摆了下说不打紧。
他往岸边游去,本想直接上岸,手臂一展拉住扶梯边的扶手,刚要上岸却突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开口问人要毛巾。
毛巾很快丢下来,还有他先前套头的T恤,他随意擦了擦脸和头发,还没上岸擦干身体就这样湿漉漉地套上了衣服。
他拉了下宽松的衣服下摆,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仍然泡在水里问人要浴巾,直到披着盖到小腿的浴袍才上了岸。
“阿聿你没事吧?”原娉然虽然面露关怀,但并未仔细探看情况,只扯住他的浴袍袖子不让他走,“要不要让庄岚――”
“妈。”
原楚聿微微低着头正在系浴袍的带子,他不再咳嗽,方才露出来的一点脆弱像是云层间偶尔泄露出的一线天光,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往边上移了一步,隔着柔软的浴袍拂开了她的手,神色寡淡:“游戏结束了,我跟庄岚不是队友。”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养母,好像在说庄岚的事,好像又不止在说庄岚:
“我很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不止一次,耕自己的田,不去他人家中做长工。您是聪明人,您听得懂,对吗?”
原娉然脸上端庄娴静的笑容隐去,那张雅丽的面容不笑时也美得像一幅画,只是此时多少看起来有些冷然。
“我回房间冲洗一下。”原楚聿丢下人离开,徒留神色不明的原娉然。
剩下的人也七七八八地散开,袁翡早就抱着一块大浴巾等着林琅意,两人穿过花园打算也回房间梳洗一番,路过亭子时发现茶歇桌上的甜品又补了一些。
林琅意不看见还好,一看见就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的两节比赛把她消耗得七七八八。
她脚步一拐,直奔自己最爱的荔枝慕斯,刚才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份,她才忍痛割爱,现在却满满当当有一整盘。
奶油冰冰凉凉的,荔枝肉非常鲜甜,入口就知非常新鲜。
“荔枝慕斯最多诶。”袁翡比划了一下,凑在林琅意耳边说,“其他都补了一点,就荔枝慕斯补了整一盘。”
“想必是因为甜点师跟我一样有品位。”林琅意深以为然,嘴里鼓鼓囊囊。
*
回到房间,林琅意彻底洗漱完毕后一边吹头发一边去翻看手机,正在斟酌如何用词与原楚聿开口,才发现自己手机上有好几条消息,而原楚聿早在十五分钟之前发来一条微信:
【稍后我在房间等你,我们可以就珍珠大宗市场的事商量一下。】
林琅意猛地关了吹风机,也不管发梢还潮湿着,换了衣服就去隔壁敲门。
敲到第二下,门就开了。
原楚聿换了新的浴袍,他的头发完全没有吹干,乖巧服帖地贴下来,滚落的水珠在浴袍上晕开浅浅的圆斑,整个人水汽氤氲。
“请进。”他退开两步请她进去。
林琅意路过浴室时发现里面还雾气腾腾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了?你还在洗漱?”
“没有打扰,刚刚好。”原楚聿习惯性在关门后上了锁,锁芯扣紧声一出才觉不妥,立刻反手拧开了。
林琅意笑:“原来聿哥洗澡这么慢。”
他明明是最早回到房间的,可现在头发湿润,浴室里也雾气弥漫,显然是才洗好。
原楚聿的睫毛轻轻垂下,敛起眼睛说:“平时没有这么慢的。”
他将她带入会客室,没有选择坐在双人榻那边,而是将另一边的单人软皮沙发移过来,沉重的椅子脚擦过地毯发出O@的摩擦声,直到移到与她的位置两两相对,这样几乎堪称“促膝”的距离让这段谈话变得更加平等随和,也更加私密。
他见她动作间又有些拘谨起来,也不说破,往她背后塞了一个柔软的靠枕让她靠得更加舒适一些,试图让她从戒备紧张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茶几上早早预备好了点心和洗净的杯子,他提起一壶温热的花茶,壶口茶烟热气袅袅,散发出馥郁饱满的香气。
他问道:“喝茶吗?剧烈运动后补充一点水分比较好。”
“啊,谢谢。”
他侧身为她倒茶,举手投足之间姿态优雅斯文,动作纯熟讲究,行云流水,还真有两分闲时煮茶度光阴的赏心悦目之感。
他似不经意问:“你年纪还小,怎么这么早就定下婚约了?”
“早吗?”林琅意嗅了嗅这盏花香茶骨,“我听说像您这种身份的人,在高中时家中世交就开始接触了。”
“我没有。”
“您眼光高,应元也是非池中之物,当然会更加慎重。”
原楚聿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侧身瞧她,唇角带着笑:“是挺高的。”
林琅意尝试进入主题,斟酌道:“原先生,我――”
“你叫我什么?”他忽然打断她。
林琅意腹中草稿一断,没来得及回话,只见他用长指点了点杯壁,松开手往后舒展开靠在椅背上:“砚靳跟我十多年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叫我一声哥,你……”
他顿了两秒,浅笑:“我自然也会把你当做自己人。”
林琅意舒一口气,拉近距离:“谢谢聿哥。”
他听到她这么叫他,脸上笑意加深,眉眼微翘,徐徐说完了下半句话:“不过,林氏珍珠自身实力过硬,即便你不是砚靳的未婚妻,我也会和你合作的。”
他在咬字“不是未婚妻”的时候格外重,林琅意却未多想,只是瞬间欣喜起来。
她的脸蛋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半个身子往沙发扶手倾过去靠近他,连续道了几次谢。
原楚聿也跟着温和地笑,他的一条胳膊不知何时松松搭在她的扶手处,用一种更加平易近人也更加具有隐秘的侵占性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靠近她。
他慢声道:“珍珠价格虽然上涨了,你们家又品质优越,但总体比起海珠还是低值,品牌效应也一般,我是想着利用线上交易“一点及全国”的优势,产销同台。”
他看她一眼:“谁在这个平台能确立行业内的基准价和参考价地位,就能强化定价权和话语权。”
“另外,平台上的珍珠统货都会集中进入标准库,金融机构、交易所和其他第三方共同参与背书,如果急需融资,持有者可凭入仓单从银行直接取得低成本贷款。”
他细细地瞧着她的脸庞,诱哄似的:“很适合现在的林氏……说是解了燃眉之急,也不为过。”
林琅意的手指兴奋地抠着扶手处的皮层,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指几乎已经挨在一起,轻微的皮肤接触让对面的男人呼吸微乱,睫毛连续战栗了几下,耳际又开始蔓上浅薄的红。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只要她推掉家中安排的联姻,一切都将――
房门忽然被“砰砰”敲响。
“林琅意,我的房卡是不是也在你手里呢?”
原楚聿猛地一怔,嘴角的笑容蓦地僵住,像是被不速之客粗鲁地从大梦中摇醒。
“啊,来了。”林琅意马上起身去开门,两人如小动物依偎取暖靠在一起的小指也因为她毫不留念的抽离而立刻落入空落落的孤寂。
房门一开,程砚靳大步跨进来,还没往内里望一眼就急匆匆地对着林琅意倒苦水:“程扬康可真是动作快,跟你父母一起把我们两家将要联姻的消息披露出去了,真是为了股价――。”
林琅意背对着房内,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程砚靳被她掐得一激灵,剩下半句“为了股价无所不用其极”立刻吞了下去,冲她嚷嚷:“你干嘛啊……”
林琅意松开指甲,手指无事发生般自若地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熟稔地牵住了他的手。
程砚靳顿时跟触了电往回抽手,脸上立刻红了:“你,你干嘛啊……”
林琅意死拽着他的手把他往里面带。
刚才原楚聿都说了,这是亲兄弟,看在亲兄弟的面子上,再加林氏珍珠本身的实力,那不更是锦上添花?公布联姻消息,好事啊,让原楚聿相信她真是自家人。
林琅意半拉半扯地将程砚靳拉到原楚聿面前,两人的手十指相扣,她贴着他站,在那高大健壮的身体面前骤然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程砚靳这样一身肌肉的一个人,嘴巴上不依不饶,身体倒是柔弱不堪地被她一步步拉着往里走。
他乍一看到原楚聿还惊了一下,下一秒就习惯性热情地叫了一声:“聿哥。”
叫完这一句后程砚靳才发现原楚聿潮湿的头发和松松散散披在身上的浴袍,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诧异道:“你怎么在我房间?”
原楚聿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面前如胶似漆相握的十指上,他的手臂已经从林琅意刚才坐着的沙发扶手上收了回来,那张清隽干净的脸在此刻有一种天然的冷感。
林琅意笑得格外开心:“刚才聿哥在跟我谈合作。”
程砚靳闻言顿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刚在那一秒为什么吊起了心……啊,原来是大宗市场的事情啊。
可是他居高临下地站着,原楚聿松弛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从上而下的角度能让人瞧见他流畅的肩颈线条和弧度凌厉的锁骨,凹陷处还有几点未擦干的水痕。
程砚靳心里那股奇奇怪怪的念头又升了起来……原楚聿以往谈生意的时候哪怕不是西装革履,也是得体大方的,可没见过这番居家随性的样子去跟人谈正事的,就像跟自己人相处一样。
林琅意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原楚聿才对吧?
程砚靳反握住林琅意的手,莫名其妙的,把她整只手包在掌心里,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甚至还扭过脸快速觑了她一眼,想看看她有没有留意到原楚聿未合严实的浴袍下若隐若现的肌理。
林琅意的脑子里除了生意就没别的,兴高采烈地强调:“聿哥说你们关系匪浅,所以把我也当做自己人。”
程砚靳见她高兴成这样,点了下头,嘴贱地顶她:“可不是么,都叫上聿哥了。”
他侧了一步,挡住林琅意半个肩头,以保护者和主导者的姿态对坐在沙发上自始至终不置一词的原楚聿说道:“她在我耳边念叨了几天了,烦得很,哥,你要是觉得她家生意能做,就看着照顾一下呗。”
原楚聿不响,少见的面无表情。
他没笑,可依然点了点头,波澜不兴地说:“在大宗市场列一个品上去,不是在商场橱窗里放一块蛋糕,今天想起,今天就能放……我在几个月之前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了。”
他望向林琅意,语气平静:“只是正式确定,是在大半个月前。”
林琅意一怔,想起大半个月之前正是原楚聿来林氏参观的那天。
他从最初就打算与林氏合作了,这次烂鳃病事件他也心知肚明,可他并没有打算将林氏作为一枚弃子一脚踢开,而是依然打算扶持一把。
林琅意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说实话,她与原楚聿相处时总是收束着的,因为她一直觉得世家子弟在不牵扯道利益的陌生人面前当然可以优雅有修养,可当利益冲突时,或者是背地里,谁又知道是怎么样的光景。
她没想到原楚聿真的是一个豁达君子,也许正如他身边朝夕相处的司机所赞美的,他就是光明磊落的。
林琅意诚恳道:“之后相关的手续……我再与您联系好吗?之前邀请您去养殖塘,您一直没有时间。”
原楚聿望着她,知晓她说的是他一直在微信上不回复的事,原本这件事可以重新提上日程,
可是,可是……
他扯了下嘴角,笑得很淡:“又是您?”
“聿哥。”
“嗯。”他垂下眼帘,很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之后我会让负责这个项目的几个经理跟你联系。”
“好的!”林琅意笑弯了眼睛,事情圆满结束,她打算搭乘下一班渡船离开,喝完这杯花茶就先回房间了。
房间里剩下两兄弟,因为程砚靳来了,原楚聿便打算把房间还给他,两人闲坐了一会儿,程砚靳依然藏不住话:“聿哥怎么在这个房间?长包的总统套房住厌了?”
原楚聿掀开瓷白色的苏打釉茶壶茶盖,用细柄勺慢慢将里面的白茶、玫瑰、山楂和陈皮一一捞出来滤干再丢弃,然后提着壶柄走到盥洗室把浅紫红色的茶汤一倾而尽。
程砚靳跟过来,抱臂靠在门框上看他慢条斯理地清洗茶壶,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什么时候开始喝花茶了,这种不是女人喝的玩意吗?”
原楚聿不答话,依旧细致地专心于手上的活,程砚靳耐不住性子,开始打听今天发生的事。
盥洗室里空间狭小,一旦说话便有回声,原楚聿耳边嗡嗡不停,终于轻皱了下眉,伸手按停了水。
“哗啦啦”的杂音戛然而止,程砚靳剩下的话跟着一顿,房间里霎时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原楚聿单手按在大理石台面,挽起袖子的半截手臂上全是水,淋淋漓漓地往下滴着。
他保持着微躬的姿势偏头看他一眼:“我在这里,是因为你说拜托我照顾一下林琅意。”
他一点点直起身,身姿笔挺如青松,平静淡漠的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一身柔白的浴袍更是让他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可他的语气却有些重:“楚弘和庄岚对她不是很友好,程砚靳,是你的问题,你先于无形之中轻慢了她,才让她不得不费那些口舌和精力周旋。”
程砚靳愕然,根本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指责,他胸口那些不明所以的烦闷被打断,思绪被迫跟着走。
他倍感冤枉:“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楚聿收回视线,将洗净的壶身和盖子沥了沥水分,长腿一迈先出了盥洗室的门。
擦身而过时,他垂着眼低声说了句:“你对她好一点吧。”
程砚靳心里乱糟糟的,一个人呆立在门旁好半晌后想起什么似的霍然扭头,语气凶起来:“楚弘那小子干什么了?还有庄岚怎么会跟林琅意不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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