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摘掉了手表,举起手腕,露出泛白却依然触目惊心的疤痕,“我曾经觉得活着挺没意思,也没什么期待的东西,和你在一起,我以为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这个“开始”,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许况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哪怕知道伤疤的来历,每次看到心里还是会泛起异样。
他走到李书妤身边,握住了她的胳膊,覆盖住了那处陈年疤痕,半蹲下身,自下而上的姿态里分明带着恳求的意味,说出的话却果决,“离婚不可能。”
小时候是李书妤,总是黏在他身边、跟在他身后,许愿永远要他和她在一起。后来也是李书妤,偷偷跑到他的房间,占据他床上的一个小角落,用那样易碎又无措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心软。
每一次,都是她主动靠近,打破两人之间应有的距离。现在为什么又要他放手?
清黑的眸子望向他,情绪到了要爆发的临界点,语调却反倒低缓下来,“书妤,既然主动招惹了,我不会让你中途走掉。”
李书妤没有理会他的话,这件事也不是要和同他商量。
谈话因为他强硬的态度陷入僵局。
突如其来的来电铃声打破了凝重的沉默,许况起身,当着李书妤的面接了电话。
公司还有事情要他回去处理,研发部的会议已经超过了时间,技术总监和几个下属都在等。
齐思哲打来电话询问,会议需不需要继续延后。
许况说再延后一个小时。
挂断电话,他向李书妤最后表明了态度,也第一次在李书妤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远洲’一旦让出去,很可能会到许文程的手里,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李书妤点头,“那现在就签字,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许况扯出一个浅淡的笑,这个词在过去从来和他无关。
他不会甘心被许从霖牵制,也不会放弃自己想要的。哪怕是李书妤让他放弃,也不行。
许况喊进来了等在门口的阿姨,当着李书妤的面交待,“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离开医院。”
或许是知道,仅凭一个阿姨不可能阻拦得了性格倔强的李书妤,许况留下了身边的保镖。
李书妤听见他的安排,声音高了一些,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许况用手背碰了下她的脸,带着几分亲昵,“你需要冷静。”
李书妤推开他的手,“需要冷静的人是你。”
他没有反驳,轻叹:“或许吧。”
他转身出门。
病房门关上好一会儿,李书妤起身往外走,被门口的保镖拦住。
保镖态度客气,“您不要让我难做。”
李书妤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气极反笑,转身又回来。
沉默了几分钟,她在阿姨带着几分担忧的注视下,翻出了陈心岚的联系方式。
从小饱受冷落忽视的李书妤和许况,在尚且年幼的时候相依为命。长大后,因为陈心岚的反复提醒,也因为两人特殊的身份,他们在人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看似冷淡的关系下,其实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亲密。
这种亲密在感情走到末路的时候,成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最了解许况的李书妤,知道哪里是他的痛点,知道刺中哪里才能让他松手。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几秒钟里,李书妤体会到穷途末路的无奈,她承认自己没有那么豁达,难以原谅许况的欺骗和利用。
借用陈心岚的手束缚住许况,是李书妤想到的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
李书妤不清楚许况的过去,但隐约能猜到,个性孤傲的许况,很多时候会听从母亲的安排,是源于愧疚。
愧疚的根源,或许就是年幼丧生的盛瑶。
“嘀嘀”几声,电话接通。
李书妤拿着手机,轻声说:“岚姨,有时间吗?”
“······”
“想和你说点儿事情。”
“······”
“嗯,挺重要的。”
**
感情很像茶壶里的水,两个人相遇的时候,感情或许平淡又保持着室温。在慢慢相处中,感情也会像水不断被加热,直达沸点。
许况出生的时候,陈心岚和盛江的感情就像抵达沸点的水,处在最炙热浓郁的阶段。
他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五岁之前,家庭圆满。母亲温柔亲和,父亲文雅宽厚。
水到达最高温度之后,逐渐冷却就会成为宿命。
感情变淡,也似乎是一个所有人都摆脱不了的魔咒,年少不顾一切相恋的盛江和陈心岚也不例外。
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变淡,却不像热水逐渐冷却那么自然,而是充满了撕扯、仇恨,裹挟着各种背叛。
裂变的导火索,是盛江的病情。
盛江和陈心岚结婚的第六年,盛江在酒厂因为突发的胃疼晕倒,送到医院之后,检查出了胃癌,并且已经是晚期。
这对于这对年轻的夫妻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们的长子许况才五岁,小女儿盛瑶刚过完周岁没多久。
突然降临的灾祸击垮了盛江的身体,也打破了这个家原本的温馨美满。
盛江是个孤儿,陈心岚也只有一个软弱没什么能力的母亲。生在南州有些落后的小岛,这对年轻的夫妻没什么亲人可以依靠,也没有足够的金钱用来治病。
盛江几年的积蓄都用来投资朋友的酒厂,可酒厂还没正式开始盈利,又因为产品质量出了问题,赔的血本无归。
磨难似乎都在一年之内降临,一直被盛江宠爱娇养的陈心岚,在丈夫生病倒下之后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一边要照顾尚且年幼的儿女,一边还要带着盛江频繁住院化疗。
一直没有工作过的她,也开始为了生计和诊疗费用发愁。为了赚钱,白天在一所小学当临时老师,领一份微薄的工资,晚上去做饭店的服务生。
长达一年的化疗和手术,在病情和经济的压力下,率先崩溃的人不是陈心岚,而是盛江。
原本温和俊雅、疼惜妻子的盛江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他在一家人吃饭时掀翻餐桌,将餐具砸的稀碎,只因为妻子赶着上夜班,没有做他想要吃的菜。会指着晚归的陈心岚,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大骂她不检点,用已婚的身份和学校主任不清不楚。
曾经关系那样好的夫妻,在一次次争吵中变得面目全非。
在那个家待了近八年的许况,见过父母感情最好的样子,也见过他们感情破裂后最不堪的样子。
最开始,在听到父母争吵的时候,许况会跑出去阻止,劝说盛怒的爸爸,或者安慰不断哭泣的母亲。
可这种局面并没有因为孩子的恐惧而休止,反而愈演愈烈。
慢慢的,听惯了这些声音,也见惯了父母不留情面的样子,许况渐渐麻木了。每次吵架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妹妹躲在卧室的一个衣柜里,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不让她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指责怒骂。
门被大力甩上的声音,就是父母休战的信号。
拉开房门出来的时候,许况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妈妈还在不在。
他希望她还在,哪怕是坐在客厅的哪个角落暗自哭泣,他会松一口气,跑过去默默为她递上纸巾。
无声的举动都在祈求她留下来。
时间长了,他又希望房门打开后她不在。心狠一点儿,远走吧,才能让这种争吵结束,才能摆脱令人窒息的家庭和婚姻。
曾经相爱过那么多年,陈心岚最开始有和盛江共患难的勇气,所以她才会拼尽一切去工作筹钱,陪着他一次次去化疗手术。
可时间久了,这点勇气慢慢被消磨没了,成了怨恨责难。
陈心岚承认,她不是圣人,没有心血去陪伴病重的丈夫,也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受不了的时候想要逃离。
盛江的愤怒和责骂源于生病后他内心的不安,陈心岚长相出众,哪怕结婚了,也不缺乏献殷勤的人,学校主任就是其中之一。
他害怕妻子抛下一切离开,他宣泄愤怒,与陈心岚无数次争吵,感情在争吵中逐渐变质。
可陈心岚到底不够心狠,哪怕在无法忍受的时候踏出了家门,可是在不久后又会回来,抱着两个孩子失声痛哭。
或许无人懂她那时候的绝望,原本幸福的婚姻变成了她逃脱不开的牢笼,孩子也成了她无法割舍的牵绊。
她曾经对许况说,“一想到我还要和你爸爸一起生活,我就想马上死掉。”
可是不顾一切逃离,别人会说她薄情寡义,丢弃病重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
她数次挣扎,却一直做不出决定。
一直到盛江生病的第三年春天,那天是三月十七。
住在姥姥家的许况,晚上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是盛瑶颤抖的哭声。
“哥哥,爸爸妈妈又在吵架,我害怕。”
低低的哭声之外,还有熟悉的吵闹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盛瑶是个胆子很小的小孩儿,爸妈吵架她躲在许况的身边才不会害怕,许况不在,她独自一人面对那种场面,被吓的直哭。
“哥哥,我害怕。”
在妹妹无措的哭声里,许况慌忙说:“我们经常待的地方记得吗?你先去那里待着,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通过电话,听到了衣柜打开的动静。
半晌,传来低低的声音:“……在打架,我还是害怕。哥哥,我来找你好不好?”
许况叫醒了姥姥,说他要回家一趟。
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姥姥陪着他一起。
虽然在一个岛上,可两家之间有一些距离,电话一直没有挂断,许况安慰慌乱的妹妹:“我很快回来,和姥姥一起来接你,你先来外面等着我们。”
女孩儿的声音带了一些欢快,“我已经出来啦。”
许况说“好”,让她在离家门口几百米的一个小广场等着。
过了一会儿,电话突然中断了。
那天,许况和姥姥去了那个小广场,没有见到盛瑶。
他们回了家,盛江和陈心岚,在听说女儿不见了之后,才停止了争吵。
他们找了一晚,第二天在离盛家不远的池塘里,打捞起了盛瑶被泡的发胀的尸体,盛瑶的手里还紧握着从家里拿出来的手机。
警方调查显示,小孩儿在晚上失足落进了水里。
陈心岚抱着已经没有呼吸的盛瑶,情绪崩溃,对着许况哭喊:“为什么要叫你妹妹出门?”
“你明知道去小广场要经过池塘,你为什么要瑶瑶去?!”
第59章
“远洲”总部,会议室内,魏濛翻动屏幕页面,展示软件改进的最新成果。
姗姗来迟的许况坐在会议桌的另一侧,身上带着深冬的清寒,进入工作状态的人神情带着几分锐利和严肃。
同学多年,又搭档了一段时间,魏濛了解许况的工作状态,一向严谨又认真。可今天,在听她汇报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两次手机。
软件测试顺利完成,产品性能比预想中的要好很多,组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提议:“魏组长,今晚有没有庆功宴?”
魏濛闻言挑眉,看了组员一眼,将话题抛给许况:“有没有庆功宴,你得问大老板啊。”
许况靠在座椅里,翻动桌上的策划书,“你们选地方。”
会议室瞬间爆发了一阵欢呼,又碍于许况的身份,尽力压了下去。
许况交待齐思哲跟去庆功宴付账,看了一眼没有电话进来的手机,拿过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起身往外走。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一个组员压低声音问:“许总不去吗?”
魏濛笑笑,“你希望他去啊?”
组员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聚餐吃饭最害怕老板在场,哪怕这个老板是许况也不行,“他要去了,我肯定一句话也不敢说。”
有人附和:“我也是。”
齐思哲白了他们一眼,“许总哪有时间参加庆功宴。”
组员压低声音开玩笑:“没时间?着急回家带孩子吗?”
齐思哲笑了几声,心里想,还真是。
—
几场大雪接连而至,路边的绿化带积了厚厚一层。
车流缓慢移动一小会儿,又会被堵住。许况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挡风玻璃外是带着雾气的天色,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接连不断的车尾。
从“远洲”到医院,平时三四十分钟的路程,今天格外久,耗费一个多小时。
从电梯出来,许况没有立即去病房,在医院露台的冰天雪地里抽了好几支烟。
黄昏时候天色又阴沉了几分,大雪落的稀疏又缓慢。
捻灭烟头,他拂去了肩膀的落雪,去了病房。
保镖还站在病房门口,在看到许况时神色有些异样,迅速低下了头。
许况推门进去,温热的室内空气也让他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温。
绕过会客厅,放置了病床的内室只有阿姨在整理东西。
许况堪堪停住步子,目光落在已经收拾整齐的床铺上,“书妤呢?”
阿姨回头,看了眼神色冰冷的许况,欲言又止。
许况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人呢?”
阿姨手里拿着叠到一半的衣服,“小书······她被她朋友接走了。”
阿姨说完,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阿姨也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李书妤要离开,被保镖阻拦之后,给陈心岚打了一个电话,陈心岚很快来了医院。
他们单独在病房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陈心岚亲自将李书妤送了出去。
许况交待了阿姨和保镖,得看着李书妤,不让她离开。所以他们追了出去,向陈心岚说明了情况,可陈心岚不为所动。
“太太来了医院,现在去看孩子了。”阿姨说。
许况“嗯”了一声,拨打李书妤的电话,显示无人接听。
低头时,他看到了桌子上的东西。
封面上的“离婚协议”几个字,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很刺眼。
然而更刺眼的,是文件上方的那枚婚戒。
他曾亲手戴到李书妤的手上,可她现在又把它丢在了这里。
许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了戒指,没有理会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
看完孩子的陈心岚进来,和许况迎面碰上。
在许况错身出去的时候,陈心岚开口叫住了他:“去哪里?”
他脚步没有停顿,也像是没有听见陈心岚的话。
“她一心要走,你再去找还有什么意义?”陈心岚再度开口。
许况身形微顿,近乎有些缓慢的转身,“你和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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