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抚过季谒的眉间,探头过去,落下一个柔软得仿佛不存在的吻:“季谒,告别的时候到了,我们都该长大了。”
坐在飞往宋倪所在城市的飞机上,林霁予看着舷窗外纯粹得令人心痛的天空和云朵,将所有事细细想了一遍。
逃离是暂时的,她总归还是要回去,但是该回到哪里,她有些迷茫。
长久以来,力场是她的坐标原点。眼看胜利的战线推到了更远处,她却意识到,这里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战场。她不是将军,只是雇佣兵,她并不是真正在为自己作战,只是在等别人为她颁布奖章。
她想到了爸爸和弟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应该还是很舒服吧。毕竟自私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过的苦。他们偶尔会想到自己,会担心自己熬不过来吗?但也不重要了。
爸爸的基因到底起了作用。她也是一个特别知道自己不要什么的人呢。她肯定比他们想象里成长得要好得多。
她又想起那天的季谒。一个眼看三十岁的男人,在她面前流着眼泪,拉着她的手说“不行,不可以这样”。
他是真的爱她。从前是,现在也是。林霁予很开心,过了这么久,她还有机会好好地确认这件事。
爱很复杂,爱是流动的。有条件,有意愿,是巨大的幸运。爱人是先天的冲动加上后天的习得,是条件反射也是决心。
爱,到底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不是吗?
第73章 我想做被他们否定和推翻的事。
宋倪的综艺,拍摄环境很艰苦。拍摄地点定在一个还很原生态的小海岛上,需要先坐飞机到三亚,再开车到另一个城市,最后坐船抵达。
林霁予简单跟宋倪同步了一下她离京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然后撒娇说想去找她散心。宋倪立刻答应,开始帮林霁予安排,一切准备完毕,又不放心地提醒林霁予,说这不是度假,真的很辛苦,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宋倪自己只能驻守现场,派姚沛来机场接她,把她带到自己身边。一路上,连姚沛也在做铺垫,跟林霁予说条件确实艰苦。她还在想,已经 2157 年了,再糟糕能糟到哪里去。
但等她真的抵岛,才彻底傻眼。这是真正的未经开发之地。所有路都是现开辟的,住宿就是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洗澡用的水和日常生活用品都要定期从城市里靠船只运过来,连用电都是靠发电机。
唯一现代化的体现就是网络。只能说感谢中国的基建水平,已经没有不会被覆盖的地方。
林霁予找到宋倪。这会儿还在拍摄,她坐在仿佛科学怪人工作台的组合式监视器前盯着每组人的进度。这个节目已经开拍了一段时间,嘉宾构成甚至超过宋倪的预设。
除了小影后,还有一线 95 后小花,女团成员,唱作歌手,国内最好的综艺女星,女飞行员,女保镖,野外生存博主,奥运冠军以及未来奥运冠军李莫飞。
这些人不是坐在嘉宾观察室里,吹着空调,喝着赞助商旗下的饮料,开一些嘻嘻哈哈的玩笑,抒情或者发表观点。她们是真的在现场,亲身度过完全无法计划,剧本根本无法覆盖的每一天。
林霁予看着屏幕里实时传回的画面。这些女孩两两一组,在丛林里用节目组提供的初始工具包还有自己选择带上的三样东西,完成搭建房屋、寻找食物等基本生活需求,还要完成节目必须的竞技环节,靠比赛赢得更多物资。
不管是明星还是素人,都穿着专业的户外装备,有人全头全脸都包住,有人已经放弃挣扎,将一张素脸暴露在镜头下。能活着已经不容易,在这种环境里,大家只看重肌肉而非妆容。
唯一能称得上幸运的地方,可能就是天气。好歹是春天,还不算最热最晒的时候,不然真的很难挺过来。
比赛落后的小组会被淘汰。林霁予说不上这到底算惩罚还是奖励。看着她们主动投入这种环境里艰难求生,把节目十分当回事儿,林霁予都被这种自讨苦吃的精神鼓舞了。
也许,大家都只是想证明自己能行,自己能赢吧。
分组是靠抽签决定,李莫飞很幸运,和最近备受关注的小影后尹伊一组。她格外努力,进度斐然,背靠巨树搭建的房子看上去是最华丽的。镜头扫过,食物储备也很丰盛。林霁予看着属于她的监视画面,此刻,李莫飞正拉着尹伊的手,两人在树林里采蘑菇呢。
虽然这里温热湿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蚊虫也很多,旁边的宋倪正无意识地挠着胳膊和大腿,林霁予也是才上岛就被叮了一身包。但她莫名地感觉到治愈。人类世界的一切都被抛在脑后,在这里,嘉宾也好,宋倪和她的团队也好,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把眼前的关卡完成。
林霁予起得太早,太阳晒得她有些头晕,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宋倪把她叫醒,安排助理把林霁予带回她的房间。总导演的房子也很简陋,办公桌和人体工学椅,一个简易衣柜,一张单人床旁边又架起了折叠床,可能是为了迎接林霁予临时加的。看上去最昂贵的应该就是挂式空调了。
这是必须花的钱。宋倪对预算的控制很严厉,却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省钱。所有工作人员,从嘉宾到其他人,都一视同仁。
林霁予摸了摸单人床上洁净的被子,手感有些发潮。她又看向宋倪办公桌旁边的塑料三层柜,摆着些功能饮料和泡面。这就是她工作的常态。甚至这还不是最苦的,因为起码预算充足,想要做的都能实现。
宋倪刚入行,做的第一个项目是一个扶贫主题的综艺,要跋山涉水进到大山里去,想坐车进城都要先走 20 公里。她拿着每个月只有 2000 块钱的实习补助生熬了三个月,回到北京之后,整个人又黑又瘦,还大病了一场。
她是主动选的这个选题,她好奇又,非要去看看。又点灯熬油地跟了两个月后期,最后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时段上了线,播放量寥寥,甚至可能绝大多数数据都是团队的人自己去看刷出来的。
宋倪就是这样的人。想做什么一定要去做,不问过程,不看结果。但是也走到了这里,有了这么多人的支持和帮助,有了自己的最高话语权,甚至比最初她想象的还要好。
也许,只要是做发自内心想做的事,坚定地一步步走下来,结果都会很不错?
林霁予抱着宋倪的被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一头睡了过去。
一个喷嚏,让她从梦里再次醒过来。她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睁眼,眼前悬着两张脸。宋倪和李莫飞头顶着头在看她。李莫飞手里还拿着一根不知名的草茎,见她睁眼,迅速从她鼻子前收走,手背到身后藏了起来。
林霁予看向窗外,天已经大黑。她刚睡醒,口齿不清:“你们忙完了吗?”
“饿吗,吃饭不?我们这边只有盒饭,给你留了一盒。”宋倪拍了拍李莫飞的肩膀,“小飞知道你来,特意过来找你玩。”
李莫飞故意揶揄:“这是谁探谁的班啊?你占着我们宋导的床睡得呼呼的。”
林霁予感到很放松。她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像个小孩一样带着鼻音:“我穷嘛,做的红眼航班,困死了。”
李莫飞伸手拉她:“别睡了,快起来,带你看好东西。”
宋倪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拉着林霁予的另一只手附和道:“快点,让你这趟旅行回本。”
一听能回本,林霁予可是不困了。她立刻下床,穿上鞋,匆匆跟上已经出门的两个人。
因为林霁予来,也正好赶上节目组固定的休假日,宋倪今天提前收了工,李莫飞才得以有时间和林霁予玩。她到底年轻,明明录了一天节目,到了深夜仍然精神奕奕。她嫌宋倪和林霁予速度太慢,一手抓着一个人,拉着她们跑了起来。
没有现代文明的光源,树林里却依然很明亮,星光照亮了她们脚下的路。李莫飞打头阵,宋倪也目标明确地跟着她的脚步,只有林霁予毫无头绪,只能跟着她们一起跑。三个女孩如同穿梭在森林里的小鹿。
李莫飞终于慢下脚步。林霁予也跟着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粗气。等她缓过来,一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色,忍不住睁大了眼。
盘根错节的大树彼此缠连,形成天然屏障,遮蔽着这一小块草地。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不为任何人和事而停留地流过她们眼前。河不宽,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没过大腿,但流速极快,充满生命力。每一朵激荡的水花都闪着光,好像亿万年前降落了的星星碎片浸了满河。
林霁予最喜欢这种河了。海太大,湖太平静,小溪太孱弱。只有河流,轻盈,喜悦,方向明确,一刻不停。
李莫飞得意道:“怎么样?超级美吧。我听倪姐说你要来,就想着带你过来看看。”
林霁予冲上去抱住李莫飞:“诶呀,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河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录节目的时候发现了这里,觉得很漂亮。”李莫飞害羞地转开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带很多人都来过的!”
林霁予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那又怎么样!又不会稀释你的心意,也不会影响景色很美的事实嘛!”
李莫飞轻微地挣开她,率先躺下,然后招呼宋倪和林霁予一块儿:“还有更漂亮的呢。我录节目,每天晚上没什么事都会看天空。倪姐很忙,都没空看的。”
林霁予学着她的样子,躺在有些潮湿的草地上。李莫飞和宋倪,一左一右地守在她身边。
她抬眼,上空是城市中绝对看不到的真正的星空顶。碎钻洒满黑丝绒,彼此的闪光叠着闪光,美得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这瞬间。
在水流、风声和树叶彼此摩擦的天然白噪音中,林霁予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平缓,稳定,而又震耳欲聋。
她喃喃道:“所以,人永远不会一无所有。”
宋倪开口道:“来吧,讲讲,到底怎么个事儿,能让你不惜花钱也要从北京逃跑。”
林霁予终于可以安全地倾泻而出。她讲了郑若颜是如何突然出现,潘承宇是如何反悔,自己的方案是如何被推翻,被追债,想办法筹钱,而季谒又是如何瞒着她,将手过度伸入她的生活里,以至于让她感觉生活的所有版图都摇摇欲坠,没有一处空隙可以栖身。
宋倪和李莫飞安静地听着,等林霁予全部说完,宋倪才开口。她没有问任何关于其他人的事,她只关心:“所以你呢,如果希望被打碎,如果彻底放弃考虑所有现实因素,你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林霁予想了想,说:“我希望我的所有决定都能被尊重,所有想法都能落地而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喊停。”
宋倪说:“你这是想当老大啊。”
林霁予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是想当老大!”
宋倪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而且是任何关系里的老大。以前你和季谒在一起,是因为他能心甘情愿做老二嘛,但你其实是不行的。”
“我也可以的。”林霁予贴上宋倪的肩膀,撒娇道,“我跟你就可以做老二嘛,你是我老大!”
“少来!”宋倪嘴上说着,却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被自己困住了,林霁予。想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的成本没那么高,更难的是心里成本。置之死地地而后生,听过吗?”
林霁予点点头:“所以我就说,就算你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也得来找你嘛。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宋倪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那如果,你只是你本人,不是替父还债的女儿,不是给人打工的社畜,不是天降霸总的对象,你想做什么?”
林霁予想了想,说:“我想做被他们否定和推翻的事。我想要创造出那个在他们口中不被允许存在的空间。”
“女性健身区?”宋倪眼睛一转,“未尝不是一条可行的路啊。她经济在发展,女性群体产生了新需求,你身在一线,既然观察到了,就说明风在吹草在动。既然力场已经无法给你你想要的,也没什么东西真正束缚你,也许现在正是时候。”
“可是……”林霁予想说,自己没钱。不仅没钱,还在季谒那边挂着账。
宋倪说:“不要可是。所有有可是的话都是不值得说也不值得听的。你别卡在第一步。你给力场做了那么多项目周期表、预算表,做这份工作,你得心应手。也该给自己做一次了。”
李莫飞突然开口:“你是需要钱吗?我有钱了。参加这个节目,倪姐给了我劳务费的,我可以都给你。”
第74章 只要是有真正想做的事,全世界都会来帮你。
宋倪和李莫飞各自有事情要忙,林霁予乐在其中地给宋倪做起了助理。
她有时候做场务,跟着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搬东西、发盒饭,有时候和宋倪一起审片子,开会也陪着,负责端茶倒水。
有时候遇见一些问题,宋倪会突然问到林霁予,让她提供一些女性观众视角。
这个节目和身体有着很强的关联,恰好也是林霁予很擅长的领域。她经常有些福至心灵的神来之笔,让宋倪惊喜地感慨“帮了大忙”“还挺厉害的嘛”。
林霁予像短暂地扮演了一个角色,内核还是她自己,外部的一切却彻头彻尾地变了。
长久以来,她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力场的工作人员,健身行业中的螺丝钉。偶然的抽离和重新的进入,给了她信心。
原来,就算不延续过去,她也能迈开脚步,她永远有路可走。
要做全女健身房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林霁予脑子里扎了根。在她身体忙着其他事的时候,种子渐渐发芽,长出枝蔓,层层叠叠地缠绕着她的意识。
她总是突然在现实事务环绕的间歇里走神,开始幻想自己拥有一家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起来的店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想象自己走在一个更林霁予的空间里,像国王一般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她观察到真问题,并找到真答案,不需提报,不需商量,不会被挑战,得以迅速决定和落地。
不过,当目标群体的属性一致,需求和行为习惯也肉眼可见有趋同性的时候,很多外部问题不仅不再是真问题,甚至可能彻底不存在了。
林霁予这样设想着,越来越能做好的信息。她情绪上头,在宋倪房间简陋的办公桌上,一鼓作气将做了个完整的 PPT,将自己所有想法倾泻而出。
发现林霁予一整天没有出房间,宋倪收工后立刻过来看她。只见林霁予衣服都没换,趴在床上睡着了,电风扇对着她吹,却还是一头一脸的汗。
桌子上,电脑打开着,屏幕在黑暗里发着荧光。宋倪看了看林霁予,又转头看向电脑,好奇地走过去查看。
她的 PPT 大剌剌地定格在最后一页。宋倪往前翻,从开头一路往下看,林霁予的策划一气呵成,不像其他商业企划书一样,板块划分精细,遣词造句故作高深,团队成员的介绍如同各行各业的大冰。
她将自己入行的前情,入行后一步步走过来的经历最诚实地写了出来,对行业的判断既有数据支持,又有洞察,语言直白,对应的解决方案却鞭辟入里。她对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决定怎么做,都有着非常准确的判断,仿佛在心里已经咀嚼过上千次。
52/59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