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伶娘其实并不是一个名字, 而是一个称号。
只不过伶娘出身贱籍,当年学戏时,将自己的名字卖给了戏园。后来她学到炉火纯青,已臻化境,名扬天下时,天下人记住的又是她的艺名。
但伶娘每次登台,都会戴上面纱。这样就算等伶娘回来,身形相仿的两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交换身份,不会惹出更多事端。
越想,霍星岩越觉得可行:“事不宜迟,小梨你赶紧换上伶娘的衣服,我们这就去戏楼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线索。”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原晴之长长地叹了口气。
本来觉得《诡宅》开头那个变故就够折磨人了,没想到《戏楼》更是重量级。
她本就是扮演严梨入戏,如今还得在扮演严梨的情况下扮演伶娘,搁这套娃呢。
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戏必须演下去。
霍星岩在外面等了一会,望着客栈下方逐渐离开的人群,忍不住敲了敲门。
“小梨,换好了吗?”
众所周知,和摘星楼一样出名的,是摘星楼主乖张不定的脾气。虽说放出戏祭仪式选拔的消息,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变故了。所以戏伶们都是起了个大早,生怕错过进楼的时间,横生事端。
“好了,哥。”
木门朝内打开,露出原晴之在这部戏里的脸。
戴上面纱后,她只露出眼睛,再穿上伶娘标志性的金红色霓裳羽衣,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美丽非常。
“不错,只要不摘下面纱,不会有人发现不对。好在这几年伶娘出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人不知道她的样貌。”这里人多眼杂,霍星岩没有细看:“走,我们先去马车上,让阿倩给你编个妇人的发髻。现在这个未出阁的少女发饰太容易露破绽了。”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马车上。
很快,便有两个人掀开车帘做进来。
“小梨?”“小梨!”
看着他们陌生的脸,和隐藏在袖子里,看上去并不经意的‘一切完好’手势,原晴之自从入戏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
还好师哥和戴老师这边并没有出现问题,唤醒道具也都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这么想着,轻轻抬手,露出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霍星岩刚让小厮开动马车,回来就看见他们两人见鬼一样的表情。
“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好在这位名角入戏后脑补能力逐渐增强,还以为他们是在惊讶严梨扮成伶娘的事:“我知道让小梨扮成伶娘这个主意不太好,但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戏班子几十号成员,偏偏和伶娘一起说不见就不见,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去警……”
“不,我认为严青哥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回过神后,元项明第一个出声支持。
虽然在戏内没法交流沟通,但他和戴茜同原晴之的想法不谋而合。
眼下师妹唤醒道具不知所踪,女主下落不明,这是唯一解局之法。
“对对,伶娘肯定也不希望戏园子准备那么久的心血白费。”
作为队友,戴茜连忙接着补刀:“其他事情都能往后搁,戏祭仪式选拔只有三日,错过了可没有下一场。”
两人人双管齐下,一下子就把总感觉有些不对的霍星岩给忽悠瘸了。
“那好吧。”霍星岩勉强笑笑:“戏楼一定有伶娘和戏班子失踪的线索。”
其实代入一下他的心情,应该也是蛮崩溃的。刚入戏就发现自己多年打拼全部消失不见,女主更是失踪,估计现在人还在茫然状态。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样的情况下,霍星岩会不断回想过去,总能从记忆中发现不对,继而对脱离戏内身份,有着别样的好处,不至于同元项明和戴茜那般沉浸。
接下来,戴茜开始动手给原晴之梳头发,马车朝前轱辘行进。
接近摘星楼,一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元项明掀开帘子一看,几人不由得咋舌。
“不愧是摘星楼,恐怕再等几个时辰,这马车都不会动一下。”
霍星岩一锤定音:“下车走吧。”
下车前,他不忘回头提醒自家妹妹。
“对了,你别忘了你嫂嫂声带缺失,天生不会说话。一定要记住这点。”
原晴之点头表示明白。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脸上的面纱,确认没有失误后,跟随戴茜一起跳下马车。
车外人声嘈杂,沿路不少推着车吆喝叫卖早餐的小摊。蒸笼上热腾腾的白雾飘起,给这条古街增加了不少烟火气。比这些更瞩目的,是一个个提着木箱行当的戏伶们,有些穿着明显相同服装样式的,便是同一个戏班子的成员。
“好久没看到戏曲界这般热闹了……”
霍星岩不由感慨:“恐怕几百年前的庆国戏祭典礼,也不过如此吧。”
他们顺着人流行走,终于拐过弯,看见了矗立在道路尽头的高楼。
那是一座高达数层的木楼,结构繁密复杂,环环相扣。最顶上覆盖青灰玉瓦,檐角飞挑,每个翘起的角上都挂着一串铜制引水风铃。
因为戏祭仪式临近的缘故,周围挂上了红绸。望着那诡艳的颜色,原晴之不由得想起夜红神龛,至少从建筑风格来说,都很有虞梦惊张扬肆意的特点。
共同特点就是――都格外阴间。
“快看,摘星楼门开了!”
终于,前方传来一声吆喝,整个街道登时如同煮开的沸水,猛地炸了起来。
人们满脸兴奋地朝前走去,谁都想看到这座大名鼎鼎天下第一楼的全貌。
“肃静。”
手持漆扇的戏童板着张脸,站在摘星楼门口。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上边绣着金线的奇特样式长袍,更加衬得脸色惨白,仿佛毫无生气。其他人只觉得那颇含古韵,只有原晴之和元项明能认出,这分明是当年庆国圣泉神宫的祭祀袍。
“楼主喜静,所以楼内禁止大声喧哗。”戏童冷冷地说着:“摘星楼的规矩诸位想必十分清楚。有什么需要大声说的话,在这里说完再进,否则后果自负。”
简简单单一句话,登时要方才的吵闹安静了,现场鸦雀无声。
摘星楼的规矩和摘星楼一样出名,总结起来便是:楼主说的规矩就是规矩。
反正迄今为止,不遵守这条规矩的人全部倒霉了。
详情例子有那位刺穿自己嗓子,再不唱戏的名角。还有离开摘星楼后兀自登上塔顶,一跃而下的好几位。甚至离开摘星楼就立马点火自焚的若干。
可奇怪的是,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件并未打消人们的热情,反而愈发将摘星楼奉上神坛。它就仿佛有什么天生要人追逐的魔力那样,惹得戏伶们抛却生命,也要一睹风华。
确认所有人听进去这番话后,戏童转身,拍手示意开门。
“轰隆隆――”伴随沉重的声响,两扇木门朝两侧推开,露出内里真容。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与其说这是一栋楼,倒还不如说是片建筑群。
但无论是再不懂建筑的人,都能看出摘星楼建筑的精妙之处,即便氛围稍显暗沉,但放眼望去,无一不美。若非大家,绝对无法设计这样的楼宇。
“真不愧是摘星楼。”
“是啊,听说这也是楼主亲自主持修建的呢。”
元项明同原晴之交换一个凝重的眼神。
摘星楼不仅仅在《夜行记》第一卷出现过,这座建筑堪称横贯整本,几乎每卷都有它出场的篇幅。
有些东西,在戏文还是以文字方式呈现出来时,并不那么让人看得真切。可等它以真实的情景表现后,才会要人骤然发觉……摘星楼里各种设计,竟然同当年被付之一炬的神宫完全一致,显然有人故意为之。
正如同戏本内所说,这片地域已经成了庆神的神国。在以夜红神龛为中心的这片区域里,虞梦惊的实力将得到最大程度加强,更别说他已经解除了四道封印。
对即将到来的戏祭仪式,他显然筹谋已久,势在必得。
如此状况百出的当下,他和戴茜真的能顺利破坏掉仪式的进程吗?
元项明忍不住忧虑起来。
这些担心,在见证到眼前这幕后,达到顶峰。
他们还没能走进摘星楼的主楼,又遇到一位戏童。
一模一样的装扮,一模一样漆成惨白的脸。
戏童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人:“楼主有令。人太多了,需要减少一些。”
“所以,就现在。拿出你们最拿手的戏目。”
第51章
伴随着后方木门的闭合, 这条宽阔幽深的走廊骤然陷入黑暗。明明两边开放着近似庭院的景观建筑,但在帘幕封死后,摘星楼范围内光线陡然阴暗。恍惚间, 又要人想起当年圣泉神宫禁殿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森氛围。
“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冷冷地说完后,戏童便举着铜制灯盏,走到一旁。
偌大一条封闭走廊里, 只有他手上那盏灯幽幽闪烁着光泽。
直到这时, 在火光明灭下, 原晴之才发现, 这些戏童们压根就没有瞳白。
他们的眼睛是最为纯然的漆黑, 透不出半点光。只是对视,都会让人从脊背开始窜起毛骨悚然的预感。
不仅是她,戴茜和元项明也同时注意到这点,两人对《夜行记》的熟悉度远超原晴之, 知晓戏童究竟是什么的同时, 俱是心下一沉。
――纸傀。
这不是活物的玩意在《夜行记》后面几卷里出现过, 毫无疑问是虞梦惊的爪牙和耳目, 其中几卷里都有详细描写。
例如白骨夫人数次前来摘星楼跪拜求援,于是“飞沙走石,黑云蔽日。楼宇间, 数纸傀儡秉烛而出”;又例如鬼公子走投无路, 无奈求援自己效忠的神主, 于是“纸傀执白伞,自暗影中徐步, 手携一卷宗牍, 以理纷纭之残局”……总之,后文里, 纸傀每一次出现,都代表着血雨腥风,颇有种“摘星楼出,天下将乱”的感觉。
毕竟虞梦惊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是来搅浑水的。
可这些明明都是等虞梦惊彻底解开封印后才能御使的东西。难道是因为他们入戏后,改变了原本夜红神龛八道封印俱全的背景,所以才产生了这样的变化吗?
他们在这边心情沉重,那边人们却是闹了起来。
“什么,就在这里唱戏?开什么玩笑!”
“是啊,这里连盏灯都没有,乌漆嘛黑的,怎么唱?”
“这么多人,我们戏班子的道具都还没从行当里拿出来呢……”
戏童没吭声。
与此同时,他指尖里弹出去一支香,稳稳地落到另一位戏童手里捧着的香坛里。
这也意味着,计时开始了。
在场的戏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很快,走廊里响起拍板声,陆陆续续开始了唱戏。
坦然接受的人不受环境影响,一心一意表演;心有顾虑的人稍微放小声,但也在唱或跳;然而更多人,要么面面相觑,要么在原地转两圈,权当糊弄。
虽说这回来的人几乎囊括天下所有出名的戏伶,但浑水摸鱼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想要进入摘星楼难如登天,若非戏祭仪式,恐怕他们这辈子都不见得会有这么一次机会。
‘反正这么黑,谁能看得清。’
‘就是,随便敷衍一下得了。’
黑暗中,仿佛有人高高在上,嗤笑一声。
提前看过剧本的三人组当然不会有任何犹豫,当即开始了表演。
还好晏孤尘是伶娘的死忠粉,入戏前给她科普了不少伶娘的事,原晴之随意选了首她擅长的《芳春行》,开始在心里数着拍子跳起来。
其他人选择唱的多一点,选择结合动作的倒是不多。毕竟眼下这啥也看不见的情况,也怕不好施展拳脚。
《戏楼》的时间背景并没有《邪祟》到《诡宅》的跨度大,约莫几十年。只不过上部戏是封闭场景,没有戏曲元素,如今涉及到自身专业内容,入戏的三人在关注自身之余,听得颇为认真。
很快,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当香燃尽的刹那,周围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咚”声。
“哎哟!”
不少人猛然哀嚎起来,口中发出痛呼。
“摔倒的诸位,请离开。”待哀嚎逐渐平息后,戏童平静地开口。
仿佛应和般,后方沉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再次露出外边铅灰色的天空。
有了光线,人们才骤然发觉,在场不少人竟然跌倒在地,而地面这时仿佛凭空被涂上沥青一般,要他们怎么也爬不起来。
“什……什么?!”其中一位方才什么也没干的戏伶不服气道:“在黑暗中随便唱两句戏,这便是天下第一楼的选拔?凭什么能以如此儿戏的方式淘汰我们?!”
一旁同戏班的成员当即面露惊恐,上去想要捂住他的嘴。
――然而为时已晚。
“就凭你刚才唱的那两声污了本座的耳朵。”
话音刚落,火光猛地窜起。从最下方走廊摆放的烛台开始,盏盏无火自燃。
这一幕相当震撼,近似恐怖片里大boss出场的氛围,充满视觉震撼。
人们为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下意识挪开眼,等放下后才猛然惊觉,原来摘星楼内部竟是违反任何一种当世存在的设计,反其道而行。无数条木质走廊沿墙而建,蛇般蜿蜒着爬升到顶端,在这成千上万摇曳灯盏的映衬下,仿佛古代肃穆的佛塔,庄重又诡吊。
但比这万千烛火更闪耀的,是那袭站在楼顶的身影。
“为戏者,不敬,当受罚。”
漫不经心的话语不像是警告,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通知。
下一秒,方才那个口出狂言的戏子便跪倒在地。
“遵,遵命。”
戏子面容恍惚,中了邪那般疯狂手脚并用地从摘星楼走廊爬了出去。等到接触到外边地面的刹那,猛地用头往地上一砸――
白花花的脑浆混合着血,流了一地。
明明是如此骇然的一幕,楼内众人却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神态各异,仅仅只是模糊的身影,都能让一双双眼睛在看到它的刹那,夺走所有目光和思考的余地,不自觉展露出最真实丑陋的神态。
“这,这怎么……”霍星岩吓呆了,刚想说话,却猛地被元项明捂住嘴。
也得亏了他反应迅速,这才没能像上一个倒霉蛋那样,吸引到上边那人的注意。
被无数翻涌着恶心欲望的视线注视,虞梦惊的语气相当不悦。
他失去了继续观看的兴致。
“本座不想说第二遍,刚刚被指到名的,滚。”
纸傀放下帘幕,将最顶楼的景象遮掩,人们逐渐找回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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