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叶昭榆吸了吸鼻子,抬手替他掖好被角,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笑着开口。
“还差谢副将战死沙场,昨日一战,无一生还,中原再也没有谢副将了,你再也不用担心你的身份会为我带来麻烦了,毕竟,死无对证。”
摩那娄诘紧紧蹙着眉,盯着她,重复刚刚的问题。
“你要做什么?”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他脸上的红痕,眼底泛着无限心疼,音色沙哑。
“你是不是以为你能瞒得了我?上次花朝节,你就没瞒住。
我早就知道你旧疾发作了,可你不想让我知晓,于是我便不知晓。
那日所有的不快,皆是为你心忧,这才有了金莲哄你。
我一直记着你的旧疾,就算你压抑的再久,我都能发现,因为我在意,我什么都知道,只是别人不挑破,我便当做不知。
可如今,我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放任你强行封住逆流的气血,忍着千刀万剐的痛,去再守一日,我舍不得。”
她指尖划过他的胸膛,随后停在离心脏一寸的地方,运起内力将封住心脉的银针取出。
摩那娄诘眸光震颤,瞬间喘息不止,额头冷汗直冒,琉璃色的瞳孔肉眼可见的爬满缕缕猩红。
他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攥着她的衣袖,喘息开口,“城外……”
叶昭榆摸了摸他幽冷的血瞳,抬手扯下头上的红色发带,覆在他的眼上,轻声开口。
“北幽与我们打了半月有余,人也消耗了不少,如今首领一死,士气更是低迷。
只是他们人虽有损,却比我们一人不存强上太多,怕他们听到太子来援的消息,会狗急跳墙,发起强攻。
我会让城中百姓假扮援军,为我作势,去与他们谈条件,拖到明日太子前来。”
摩那娄诘长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袖,眉间萦绕着无限戾气,压抑着怒火开口。
“什么条件?你去北幽为质的条件!”
叶昭榆目光一顿,扯着嘴角笑了笑,“谢归哥哥,你知道的,我本身便是最有利的条件。”
“叶昭榆!”
“别恼,又不是真的去,就是骗骗他们,将今日拖过去。”
叶昭榆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
“你想今日拖着病体去与北幽一战,拖到明日太子来援,可你我都不是神,血流尽了,会死的。
何不选一个轻松点的法子,我就一句承诺,便可拖到明日援军前来,谢归哥哥,一点都不亏。”
“他们凭什么应下你的条件!”
“就凭,我的命在我的手里。”
摩那娄诘听着往外走的脚步声,额头细汗密布,撑着身体想要坐起,却又无力的摔在床上,心中怒火中烧,拿起枕头朝着门口砸去。
“叶昭榆,混账东西!”
叶昭榆站在门外,听着“哐当”一声,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随后抬眸看向司葵,缓声开口,“照顾好他,别给他解药,你若不能违抗他的命令,就站在门外,听不见就不算抗命。”
司葵清清冷冷的眸中扯出一丝笑意,随后抬手朝她抚肩一礼,“多谢郡主。”
叶昭榆抬眸看着碧空如洗的穹顶,轻叹一声,“谢什么,该道谢的人,是我。”
“郡主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望郡主好好保重。”
“无碍,就去说几句话,不见血。”
司葵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一身黑衣端沉无比,青丝高束,脊背挺立。
像是……能遮挡风雨之人。
可明明,明明一个时辰前,她脆弱的都快碎掉了。
“驾!”
一阵马蹄声疾,城门大开,几人策马出城。
远远望去,只见一黑衣女子带人纵马前来,声势浩大,惊飞了一路尘土。
北幽大军立刻戒备,纷纷拿着兵刃相对。
领兵之人视线微压,看着策马前来的人,手猛然一抬,身后士兵瞬间收了兵刃。
叶昭榆阵前勒马,战马顿时仰头嘶鸣,双蹄高扬,随后重重踏在地上。
“我乃盛安郡主,此地乃中原疆土,尔等再不退避,不怕我中原铁骑踏碎尔等?”
蛮夷看着马背上威严十足的人,一身黑衣肃杀无比,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席卷而来,压迫十足。
领兵之人狭长的眼眸微眯,看着只带了三个少年而来的女子,随后又朝着黎州城内看去。
只见倒塌的军幡重新扬起,城楼上站满披坚执锐的士卒,他的心陡然一沉。
随后摸了摸弯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那郡主此番前来,是想如何?”
就算还有人又怎样,黎州不过是强弩之末,他们若发了狠的强攻,取下不成问题。
叶昭榆看着他,微微抬眸,“本郡主想与你做个交易,只要你不再攻打黎州,本郡主便跟你走。”
领兵之人轻嗤一声,他们此番除了生擒郡主,便是掠夺中原财富。
这黎州乃江南最富饶的州府,来都来了,若不攻进去搜刮一番,那可说不过去。
“郡主,黎州城一破,你照样得跟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对面的女子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处,微微一用力,一串血珠便瞬间滚落。
只见她不在意的笑笑,目光平静的落在他的身上。
“你们大汗要的是活人,可不是一具死尸,北幽此时已处在水深火热中,我想,将军不是不知。
本郡主若死了,北幽这辈子便都给本郡主处在水深火热中,四国之列,中原与西域联手,不是不能将其除名,将军,你觉得呢?”
那人目光阴鸷的看着她,紧了紧手中的弯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愧是定安侯府之人。
叶昭榆轻笑一声,拿着带血的匕首把玩,背后却早已被裂开的伤口浸湿,她却依旧不急不缓。
“做人别太贪心,中原援军也快到了,我黎州还有兵马与你周旋,可将军却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
别忘了,黎州城内还有一位连南坻与北幽联手都没拿下的人,别到时候,中原铁骑一到,将军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着那人目光一沉,她继续道:
“南坻一撤兵,哈察伦王一死,北幽境内被中原与西域攻打,你此时该做的,便是想办法在目前的局势中,为北幽获得最大的利益,而得本郡主者,可得中原半壁江山,这利益,可足?”
“那郡主为何不直接与我们斗到最后?”
那人沉着眼眸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却见对方神情始终平静。
“黎州战乱因我而起,百姓经不起战火,本郡主不愿再见民众哀鸿,哪怕是一刻,也不愿。”
那人突然大笑起来,抬手朝她抱拳,“郡主大义,我也不是不愿接受郡主的交易,只是,城中那位可知晓郡主的决定,我们可不想走到一半,人又被劫了回去。”
“知晓,并且十分赞同。”
“那好!我们放了黎州,郡主跟我们走!”
叶昭榆唇角微弯,抬眸看着铁甲凛冽的队伍,缓声开口,“明日一早,本郡主盛装出城,尔等迎接便可。”
“为何要等明日?”
“你怕本郡主骗你,本郡主也怕你们骗我,若本郡主进了你的军营,你又反过来攻打黎州,本郡主找谁哭去。
今日若你我都平安无事,此交易方生效,不然,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女子,面容沉静,处变不惊,倒是有几分谋略与魄力。
“好,我答应你。”
叶昭榆心里悬起的石头陡然落地,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挽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抖,随后调转马头回城。
“咣当”一声,带血的匕首被她扔在地上,微冷的音色夹着寒风传来。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若今日尔等胆敢背信弃义,他日我中原必发兵讨伐!”
第227章 再等等
窗外疏雨凄切,月色婉转,寂静无声的江南岸,无数人举着火把,守着那破败悲戚的都城。
叶昭榆静静地站在窗前,清浅的目光落在灯明千盏的城池中。
水岸长廊,亭台楼榭,灯火葳蕤,光晕千点。
像是,没有一场战火而至,黎州依旧是那秀丽繁华的江南。
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灯火中藏着伤痛,破败,不屈,和脆弱。
他们此时,不得不借着万千灯火壮胆,让城外窥伺者知道,黎州还有人,黎州还能战。
“叶昭榆,过来!”
她眸光微动,眼底扯出几分无奈,缓步走了过去,垂眸看着躺在床上,发丝凌乱的人,轻声开口。
“我与北幽约好,今日谁也别动对方,我们都会相安无事的到明日。”
“条件。”
谁都知道,以物易物,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白给的。
“明日一早,我随他们回北幽。”
手腕一疼,她低头看着紧紧攥着她手腕的大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抬手覆了上去,弯唇笑了笑,“你知道的,他们不敢动我,他们此番大张旗鼓是为我而来,我若死了,他们这大半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
摩那娄诘紧抿着唇,发带下的眼眸轻颤,他如何不知,论谋划大局,他再拿手不过。
他知晓她是钳制对方的重要条件,万不得已之时将她推出,定能为整个黎州续命。
可他宁愿再血战一日,都不想打她的主意。
怎料,没人将她推出去,最终却是她自己推的自己。
叶昭榆抿了抿苍白的唇,抬手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心,拿出一颗皱皱巴巴的糖纸,小心翼翼的剥开,将化的不成样子的糖喂进他的嘴里。
“再等等,谢归哥哥,明日一切都结束了。”
雨落黎州,幽梦难寻。
一整夜的提心吊胆后,熹微的晨光破开云层,将整个江南岸都照亮。
叶昭榆坐在铜镜前,褪下了戎装,穿上了许久未碰的红装。
繁复华贵的衣裙层层叠叠,裙摆上绣着金线和凤尾花纹,微风一吹,栩栩若生。
发侧的金色飞鸾振翅欲飞,翅下坠着流苏花链,灵韵高雅,摇曳生姿。
她抬手沾着红艳艳的口脂涂在苍白的唇上,整个人顿时明艳了不少。
像是一簇陡然燃起来的烈焰,在风雨飘摇中张扬。
司葵从屏风后走来,看了一眼坐在铜镜前,明艳至极的女子,走过去,拿起画笔在她额前轻轻描下花钿,缓声开口。
“北幽铁骑已至城下,正等着迎接郡主回营。”
叶昭榆眸光平静,一敛衣袖起身,红裙拽地,青丝如云,腰间环佩顿时叮呤不已,整个人透着与生俱来的华贵与威仪。
她朝着司葵微微颔首,随后缓步朝外走去,身姿翩然,面容沉静。
“照顾好他。”
“是。”
长街之上,无数人夹道观望,看着一女子身着红装,漫步穿行于破败的长街,身姿翩然,顾盼神飞。
周围万千光景只为她哗然,江南十里娉婷,她与之难分绝色。
她像是行走在死寂灰败的地界,随着她的走动,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周遭万物都染上了色彩。
众人眼中饱含热泪,心中波涛翻涌,“扑通”一声,一人一下跪在地上,朝着缓步走来的人一拜。
“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瞬间响起无数跪拜的声响,黎州万民齐声呼喊。
“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瞬间,声浪漫过云端,一浪接着一浪,声声诚恳,字字衷心。
整条长街随着她的走动,跪满了人,心甘情愿地向着庇护他们的女子俯首。
黎州刺史携大小官员站在城门口,看着缓步朝着他们走来的人,眼眶微红,双手拱起,朝着她弯腰一拜。
“郡主大义,受我等一拜!”
那是他们的郡主,舍身为民的郡主。
叶昭榆在他们面前停下,发间飞鸾微微颤动,听着耳边的阵阵声涛,杏眼微眨,缓声开口。
“辛苦诸位,今日一过,黎州便能恢复安稳。”
“可您……”
“太子今日必至黎州,他会去接我回家的,等我出城后,紧闭城门,在太子来之前,不得为任何人开启城门。”
“是!”
城门外,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一片堵在门口,将整座城池包围。
北幽将领把玩着手中弯刀,抬眸看着站在城楼上的守卫,眯了眯眼睛。
适时,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厚重的城门被打开,发出一阵古朴悠扬的韵调。
一女子红裙拽地,颜若朝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城门。
身后无数士卒站立,手中握着长戟,目送她远去。
北幽将领狭长的眼中顿时惊起万丈波澜,瞳孔中映着一抹纤细端然的身影,杏眼明仁,朱唇轻点,气势如练,风华绝杀。
好明艳飒沓的女子,戎装与红装都未逊色,一颦一笑皆胜星华。
他立刻驱马走到她的身边,翻身下马迎接。
“恭迎郡主!”
叶昭榆看他一眼,随后转身,抬手对着黎州城一拜,城中众人立刻抬手回礼。
北幽将领轻笑一声,摸了摸手中弯刀,中原人果真酸腐。
他看她一眼,眼中透着无限狂喜,翻身上马,随后对着身后一抬手,黑压压的士卒顿时渐渐退出城下。
众人矗立城中,城外风沙弥漫,黑云翻涌,朦胧的视野中,只余那抹艳色久久烧灼。
一个时辰后,叶昭榆坐在北幽军营的主帐中,看着对方递过来的马奶酒,抬手接了过来,笑着开口。
“将军准备何时启程?”
那人狭长的眼睛微弯,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无限侵略性,散漫的勾了勾唇,倾身凑到她的耳边开口。
“郡主莫急,今日收拾辎重,明日便启程回北疆。”
一股浓厚的膻味瞬间萦绕在鼻尖,叶昭榆眼底寒光一闪,眸光轻轻浅浅地落在手中的金碗上,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抬手转了转手中的马奶酒,手一歪,奶白的酒水顿时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
“本郡主口味刁,闻不得一点带腥味的东西。”
那人脸色一僵,眯着眼睛看着她,他们来自草原,以牛羊为食,自然都沾了一点腥味,拐着弯来骂他们。
叶昭榆抬眸与他对视,当着他的面,手一松,金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你们请本郡主来的,本郡主金枝玉叶,自然用不得,也见不得拙劣的东西。
不然,若本郡主觉得自己被轻慢了,就想去死一死,只是,本郡主死后,那帝王之怒,一国之威,不知北幽大汗,受不受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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