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看着顶着一张满是红疹的脸进言的小丫头,微微蹙眉。
“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没有。”
盛帝抬手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敛眉看着她,沉声开口。
“此事容后再议,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好。”
月影凄迷,薄雾四起,远处层云随风游荡,扰着星河几欲斗转。
叶昭榆戴着面纱,青丝披散,提着一盏龙华吊灯漫步走在长廊之中,落花入领,微风动裾,带着几分清冷缥缈之感。
她抬眸看着站在长廊尽头,一身玄衣招展的人,腰间环佩叮呤,弯眸一笑。
“走吧,少年,闭关修炼去。”
第269章 我再改改
密道幽暗狭长,像是一道黑色裂痕,吞噬着所有光线与声响。
四周寂静无比,只余细小的暗流夹杂着几声虫鸣在阴暗的甬道低吟,带着几分森然幽寂。
“哒哒哒……”
黑暗中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衣料摩擦着石壁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让人不禁悚然一惊。
紧接着,一道朦胧的光晕由远及近,微弱的光点悠悠在黑暗中挪动,带着几分不急不缓之意。
透过朦胧光晕,只见一白衣女子右手提灯,左手牵着身后公子,衣裙翩跹,面容沉静,缓步走在深邃幽暗的密道中。
微光落在她的周身,只见白色衣裙上跳动着流光溢彩的青鸾图案,神秘繁复,又矜贵出尘。
一道华丽的嗓音蓦然间散在黑暗中,低沉幽哑,打破了周遭寂静,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轻佻笑意。
“阿榆就这么带本君走了?不怕你阿爹打断你的腿?”
闻言,叶昭榆杏眼一弯,回头看他一眼,朝着陷在黑暗中的人影扬了扬下巴,得意十足。
“我跟老叶说好了,让他帮我打掩护,我的人会易容成我的样子一直待在濯缨轩,除了老叶,谁都不见,没人能够发现问题。
至于其他事宜,也都有人去办,太子表哥和我哥都在追查手中端倪,我无需事事参与,他们能行。”
随后她提灯凑近,看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微微弯了弯唇,摇了摇相扣的手,语调轻快。
“如今,我最重要的事,是你。”
她向阿爹坦白一切,就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能在她两难之际助她。
她也已安排好了一切,再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她要好好护他周全。
摩那娄诘琉璃色的眼眸微弯,垂眸看着散着长发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盛着滢滢月色,轻叹一声。
小丫头还真长大了,如今都能牵着他往前走了。
他抬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盏,繁袖微垂,牵着人往前走,手中暖意自掌心传至胸腔,熨帖万分。
他眼眸微抬,盯着一眼望不见头的甬道,视线微压,轻声询问。
“这条密道通往何处?”
“醉仙楼后院以及……城外。”
摩那娄诘眼梢一挑,冷白的长指摩擦着手中柔荑,看着满道夜色,轻笑一声,语调意味深长。
“叶政陵将人给你,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这小丫头敢用,敢动,敢做,敢为。
若落在其他人的手中,不见得有这个胆子。
恐怕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甩掉这个烫手山芋,更何况是任用。
这小丫头胆子倒大,竟直接将人带到太子面前,假意放逐,实则相护,号令权柄依旧握在自己手中,只待时机一到,倾巢而动。
什么君臣纲纪,什么帝王主宰,什么三纲五常,怕是她都不屑得很,踩着一切世俗规矩漫步向前,无一丝一毫心理负担。
好似礼乐崩坏之时,才出现的目无法纪之人,除了她内心遵从的那套律法条例,不接受任何人的审判。
怕是叶政陵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才放心将人交到她的手中。
因为在她眼里,怀远军,无罪。
叶昭榆杏眼微眨,步伐轻快的跟在他的身后,青丝飘散,裙摆微扬,笑着开口。
“这条密道三年前便建成,以备不时之需,无甚大事,不得启用。
知晓它存在的,只有在京城坐镇的丹娘,其余人一概不知。
这次本来不打算走密道,怎奈盯着我的眼睛太多,此番不敢让谢归哥哥出一点差错,这才用上。”
摩那娄诘提灯拐向下一个入口,暗纹玄靴踩过青石板,发出一阵闷响,闻言,轻笑一声。
“阿榆未雨绸缪的本事可真不小,你若是本君的对手,本君当是防不胜防。”
叶昭榆眼睛一亮,上前扒着他的手臂开口,“当真?那我若是你的臣子,我这般做,你会怎么对我?”
“本君若有这样的臣子,当斩他头颅盛酒。”
叶昭榆:“……”
见小丫头瞬间哑火,他不禁失笑,随后叹息一声,客观开口。
“阿榆,站在君王的立场上,没有哪个能容忍私自布局筹谋之人,本君知晓你的苦衷,且钟情于你,才觉得无伤大雅,但不见得其他人能容得下你。
你自己也知晓,不是吗?不然,你也不会死死捂住怀远军的存在,将所有希望放在萧如晔的身上。
因为他将是你一手捧上去的帝王,他对阿榆足够信任,他对百姓足够仁慈,他的襟怀能堪大任,自是不会与你计较这万人求存的微末算计。
况且,阿榆,你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不必徘徊,隐秘的寻求认同,站在你的立场上,你就是对的,无需回头。”
世间有太多东西无法用对错来衡量,因为中间都横亘着一个叫立场的东西。
千言难辩,万语不争,只看最后谁能守住底线。
叶昭榆深深陷在幽沉的黑暗中,眼底涌动着涓涓细流,不一会儿便漩涡四起,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漠与暴戾。
是啊,她知晓,所以才一遍又一遍的问,表哥会不会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他说了会,便不可以后悔了。
她将怀远军散在各地,如今暗自运作,皆是为他铺路。
她为什么从来不觉得他会在皇权之争中落败,皆因怀远军永远会是他的后盾。
若他不行,那就别怪她行霸王之道,将皇位替他抢回来。
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将萧如晔捧上帝位。
一只大手蓦然拂过她的脸颊,惊散了她眼底的勃勃野心。
“萧如晔执掌东宫多年,功绩与民望极佳,没理由下一个皇帝不是他,阿榆不必为其忧心。”
叶昭榆敛了周身寒意,踏过一步上前,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檀香味,瞬间将她躁动的心绪抚平。
“真的吗?”
“真的。”
叶昭榆顿时弯眸一笑,她爱听。
随后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看了一眼周围密道,悠悠开口。
“以后你若不方便直接来找我,可先去醉仙楼找丹娘,她会带你直接通过密道来见我。”
摩那娄诘眸光波动,耳边蓝玉吊坠微闪,转身将闷头走在身后的人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轻喃出声。
“刚刚不是说,无甚大事,不得启用么?”
叶昭榆弯唇笑了笑,鼻尖全是他的气息,顿时仰头与他纠缠。
“唔……规矩我定的,不服,我再改改。”
摩那娄诘:“……”
第270章 别来无恙
醉仙楼后院,长廊蜿蜒,碧波荡漾,偶有几只不知名的虫子撞进水面,惊散了一池月影。
绕水长廊之上,站着许多衣着鲜妍的妙龄女子,柳腰纤纤,步步生莲。
手中拿着缤纷秀丽的团扇,正围着一人打趣,见其闭目不言,顿时生出逗弄心思,纷纷甩着水袖故作撩拨。
“法师为何不敢睁开眼睛,是怕见了我们,动了凡心吗?”
“这大好月色,念经有何意思,不如睁开眼睛,与我们姐妹聊聊风花雪月。”
“法师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奴家,不见得你的经文比奴家有意思。”
……
丹娘拿着红羽团扇倚在廊间,一袭朱裙风情万种,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眼角泪痣妖冶动人。
美目微抬,看着被一群姑娘围在中间,却八风不动,继续数着持珠默念经文的人,轻笑一声,朱唇轻启。
“法师不必紧张,我这里的姑娘,不吃人。”
那迦身形一顿,肩围红色披帛,紫红僧裙散在周身,似是一朵静默良久的红色优昙,风雨不动,八风不摇。
他缓缓睁开眼睛,似是刚从梵音经海之中醒来,眸光空明澄澈。
看着周围女子笑作一团,不避不恼,音色清润。
“小僧乃出家人,不解此间风情,坏了各位檀越的兴致,还望见谅。”
闻言,周围人先是一愣,随后又笑做一团,好正经的和尚。
随即争先恐后的要教他如何解风情,那迦无奈闭眼,继续沉浸在经文中。
两日前,小郡主的人找到他,将摩那娄严暗暗转移到了这里。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随即他便让跟来的替身易容成他与师兄的模样,继续待在城东使馆,其余事宜全权交于画殷负责。
随后他便来到这里,时时观察摩那娄严的状态,做好转移生枝的准备。
今夜便是约好的动手时间,万事俱备,只差两人。
“参见姑娘!”
四周调笑陡然一收,一阵抱拳声瞬间响彻云霄,带起一阵肃穆风声。
他拨动念珠的手一顿,缓缓睁开眼睛,瞳孔中顿时映出两道身姿缱绻的人影,提着灯盏,携手走来。
他眼眸一弯,起身相迎,清润的目光落在愈发沉稳坚毅的女子身上,和周围人一起,抬手朝她见礼。
“女檀越安好。”
叶昭榆看着站在人群中的熟悉身影,清静无染,悲悯万分,顿时弯眸一笑。
“那迦法师,别来无恙。”
四周微风骤起,月色正浓,那日敬的一杯“来日相逢”酒,便于今夜作了数。
随后她带着人穿过层层洞门,来到提前准备好的暗室,转头对丹娘吩咐。
“让人守着后院,这七日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若有人敢硬闯,定斩不饶。”
“是。”
暗室逢灯,烛火摇曳,整个室内被暖黄色的光线照的明亮万分。
靠近墙角的石床上,正躺着一个看不出人形的枯瘦身影。
叶昭榆蹲在石床旁,看了许久,才发现他的胸腔还有一点微微起伏。
她心里一沉,终于知道小谢公子为何要在四海盛宴之前转移生枝了。
因为,摩那娄严已经走到生命的极限,再晚一刻,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她指尖微微颤抖,不禁生出一阵后怕,细细密密的冷汗从背后冒出,随后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盯着石床上的身影。
他怎么死都可以,可不该带着她的诘兔兔!
随后她敛了情绪起身,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那迦,缓缓开口。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小谢公子。”
那迦撩起衣袖固定,缓步走到摩那娄严身边坐下,抬手指着他的心口,面容肃穆,音色轻缓。
“搭桥,引蛊。”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一旁,一身玄衣端肃无比,周身萦绕着霸道从容之势,沉静的面容未起波澜,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透过那双平静的眼眸,方能看见里面汹涌的暗流,巨浪翻涌,浪叠千层,带着几分无言的压迫与冷戾。
竟让人一时不知,他是胜券在握,还是…听天由命。
摩那娄诘眼眸微弯,缓步走到叶昭榆面前,抬手抚平她的不安,指骨上的暗金权戒微闪,垂眸看着她,勾了勾唇。
“莫怕,睡一觉便好,等阿榆醒来,本君陪阿榆大醉一场。”
闻言,叶昭榆一下笑出声来,一时还真不知,到底谁才是那个病患。
可笑着笑着她便红了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眼中有道不尽的酸楚。
随后抬手扑进他的怀里,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嗓音沙哑至极。
“谢归,别睡。”
摩那娄诘喉结微动,纤长的羽睫颤了颤,感受着脖颈处的湿濡,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榆,别哭。”
五月春归浓,客满百花间,春风摇碧树,香阵点点来。
东宫内,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的做着差,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得近日颇为暴躁的主子不满。
从殿外往内看去,只见满室悬挂着翻飞的纸张,纸上墨笔锋利遒劲,张张写满特殊人名,望之巍然大气,不禁令人心间一震。
微风一吹,纸张翻飞,墨香肆意,带起一阵错落的破空声,颇具几分文人大家的洒脱与狂放。
而再往里,一人正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沉气息。
他抬起长指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底乌青醒目至极。
自他回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要处理堆积已久的公文,还要推敲好不容易得来的半截线索,还得陪人四处看花。
就这短短几日,他看完梨花看槐花,看完槐花看榴花,看完榴花看鸢尾……
他现在拾掇拾掇,便能直接去园子里当花匠,哪种花的习性,他都门儿清。
一内侍从殿外走来,看着依旧瘫在椅子上的人,抬手禀告。
“殿下……”
“滚。”
“……是。”
“等一下。”
萧如晔不悦的直起身来,桃花眼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箔金蟒袍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丝毫不见往日那股自命不凡的风流劲。
他拿起手边浓茶啜了一口,顿时眉毛一拧,随后看了一眼停在殿中的内侍,缓缓开口。
“何事?”
“昨晚一夜之间,御花园的芍药全都开了,陛下邀殿下前去御花园赏花。”
萧如晔微微一笑,“……好得很。”
又多了一个花种呢,看来他离花匠的位置又近了一步呢。
第271章 是不厚道
御花园中,东风流转,春色满园,一半绚丽,一半荼蘼。
萧如晔一身月白色暗纹锦衣,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金线云纹滚边,如瀑的墨发被金色镂空发冠高束,发尾飘扬,利落英挺。
似是三月春风,又如四月流火,跃马插花,飘逸飒沓。
他左手背在身后,正落后一步跟在一身黑红龙纹冠服之人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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