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说不让人跟着,没说不让鹰跟着。
他这不算犯规。
摩那娄诘来到悠然居时,除了一个静静坐在大堂饮茶的人,四周连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酒楼外的街上也空无一人。
他抬眸瞥了一眼楼上,嗤笑一声,随后看向正坐堂中的那道身影,琉璃色的眼眸眯了眯,背手走了过去,垂眸睥着那人。
“盛安的…二表哥?”
萧如彻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掩唇咳了咳,眉间带着七分病气,抬眸看着他,答非所问。
“不急,还有人没到,今日一并给你们一个交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如晔与叶问荆领着人冷着脸走了进来。
萧如晔幽冷的桃花眼看了一眼大堂内的两人,手一抬,沉声吩咐。
“去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随后整个悠然居瞬间被围了起来,叶问荆抱着剑跟在萧如晔身后,看着他缓步朝着坐在堂中的人走去,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音色冰冷。
“你今日将我们约来这里,还有何话可说?”
刚刚他们前去拿人,守在府邸的人说,萧如彻孤身一人去了悠然居,约他也前往一聚,今日给他一个答复。
随后他与问荆便带人匆匆赶了过来,没想到不光有萧如彻,连西域国师的使徒也来了。
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萧如彻迎着他冷戾的目光,一改往昔的温情,带着无限漠然。
“你都带人来拿我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阿晔。”
“不要这么叫我!你不配!”
萧如晔一拳打了过去,太子殿下的风度尽失,又一把将倒在地上的人拎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自认为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比我大五岁,我却给了你二十年的保护,整整二十年!你凭什么负我!”
刚刚他的人来报,上一任刑部尚书之死,与他脱不了关系,那么萧如顼能逃出死牢,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恨到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浑身泛疼。
萧如彻看着怒火中烧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带着病气的脸上头一次有了无比解气的神情。
他一把将胸前的手挥开,自己却因为脱力倒在地上,随后他又撑着地面爬了起来,看着被愤怒灼烧的人,语调冰冷。
“凭什么?就凭你生下来便是太子,而我却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就凭他眼里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其余皆为刍狗弃子!就凭你能拥有一切,而我却命若浮果!”
一滴泪猛然从他眼中落下,他满心的愤懑与不平无法消解,不再伪装,不再算计,只想将满腔的委屈宣泄。
他一步步的朝着僵在原地的人走去,扯着他的衣领,满目痛恨。
“我凭什么不能负你,我凭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等你施舍,与其苟延残喘,与其毕生惊惶,我为何不能自己站在高处!”
他一下将手中的人甩开,冷笑连连,“你是生来便是太子,可你能一直是太子吗?我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手段将你从太子之位拉下来!?”
萧如晔死死瞪着他,双目猩红,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对他的好,是……施舍?
他拳头不断缩紧,终是没忍住将人冲在地上,一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声音愤怒到颤抖。
“你凭什么说是施舍!老子二十年的真情喂了狗!你踏马想要那个位置,你光明正大的与老子争啊,你算计我身边的人算什么本事!你踏马算什么本事!”
摩那娄诘看着被一拳一拳砸在地上的人,琉璃色的眼眸盈满冷戾。
原来他便是一次又一次将阿榆逼上绝路的人。
他周身的杀意顿时翻涌,一步步的朝着那人走近,抬手钳住萧如晔的手腕,目光寒凉的落在满脸是血的人身上,语调带着无机质的冰冷。
“怎能让他死的如此轻巧,不千刀万剐,怎算赎罪?”
第303章 出来!
“哈哈哈哈,我赎罪?我赎什么罪!是你们负我!是这天下负我!”
萧如彻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指着屋内所有人,目光直直的落在萧如晔的脸上,绝望又痛恨。
“你们真以为自己赢了吗?你们真以为是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吗?”
闻言,萧如晔脸色一变,顿时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提起,音色森然。
“你还做了什么?”
萧如彻低低笑了两声,抬手摸了摸对方泛红的眼眶,神情恢复了往日惯有的温和。
“阿晔,心慈无以掌国,不够狠,怎么走的上那条注定孤绝的帝王之道呢,我就算是输了,又怎么能让你们好过?”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便猛然朝着萧如晔袭来,叶问荆目光一凌,猛的一蹬地,瞬间飞冲过去,刀剑相接,兵刃顿时被震飞数尺。
同一时刻,屋外也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他抬眸看了一眼空旷的酒楼,重剑往地面一震,音色冷厉。
“出来!本将军留你们全尸!”
“嘭”的一声,二楼无数人破门而出,顿时飞身下楼,举着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叶问荆冷笑一声,不自量力,随后提着重剑便迎了上去,顿时将包围撕了一个口子。
萧如晔目光一凌,将手中之人扔在地上,腰间折扇飞出,罡风肆虐,瞬间倒下一片。
摩那娄诘撩起眼帘看了一眼厮杀成一片的众人,没兴趣与之纠缠,拔出腰间短刀在指尖转了一圈,缓步朝着瘫坐在一片厮杀中的人走去,周身气场阴沉骇人。
他目光盯着弓着背大咳起来的人,薄唇弯出一个凉薄的弧度。
按照昭冥司的规矩,极恶之人,当处以剐刑。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一声惨叫刚起,便又被另一声惨叫代替。
萧如彻额头冷汗直冒,抬手握住锋利无比的短刀,鲜血不断从掌中滚落,他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语气阴冷。
“我如今不好过,你以为你们便能好过,若说我恨阿晔,不如说我更恨盛安,她要是早早的死了,我便不用死了,阿晔也不会与我反目,她怎么不去死!”
摩那娄诘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神色越发冷戾,毫不留情的将短刀送进他的腹部。
滚烫的鲜血瞬间溅在他的脸侧,他朝他缓缓勾起唇角,好似地狱来的恶鬼,语气带着理所应当气定神闲的恶劣。
“因为,天生就该她活,你下地狱,你怎配的上她的关怀呢,那只雪兔喂了狗也不该给你。”
萧如彻神情涣散,眼前好似闪过三只雪白的兔子,在他的竹园蹦蹦跳跳,眼角的泪和着鲜血一起滚落。
随后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崩溃与憎恶。
“那又怎样,依旧是她对不起我!你想护她,可惜,你自身都难保了。”
摩那娄诘面色一沉,一把弯刀猛然从他背后袭来,他举起短刀格挡,随后刀刃一旋,一人瞬间倒在地上。
琉璃色的瞳孔中顿时映出一条落在血泊中的狼尾,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赤那多,又看向死在叶问荆重剑下的人,心脏顿时怦怦直跳。
“住手!他们在以死引我们入局!”
叶问荆呆呆地看着倒在他剑下的人,神情慌乱的走去将人扶起,音色颤抖。
“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杀你,是你自己往我剑上撞的,是你自己撞的,黎纤!”
黎纤瞳孔涣散,鲜血不断从腹部巨大的血洞中涌出。
她全身痉挛不止,长睫颤了颤,视线模糊的看着透进屋内的光影,带血的手不断朝着窗外伸去。
“皇叔……我不喜欢这里,带我…回家……”
可她,自从踏上了中原,便再也没有回家的路了。
“啪”的一声,带血的手一下掉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叶问荆眼睛一下瞪大,抬手摇着地上的人,“黎纤?黎纤!”
萧如晔怔怔地看着满地尸陈,他脚边正倒着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赫然是召楚的尚书令。
他看了一眼不断往下滴血的扇子,止不住的往后退了退,头皮发麻,指尖微微颤抖。
随后步伐慌乱的朝着倒在地上的人走去,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提起,双目赤红。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乱了,全乱了!
召楚尚书令死在他手上,南坻七皇女死在问荆剑下,北幽二王子死在西域使者手中。
四国势力哪一个能放过他们!中原又怎么放过他们!
萧如彻看着慌乱无比的人,满目嘲讽,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们费尽周折也要推开的最后一扇门,是你们自己一步一步将这局面走出来的!”
他感受到胸前的手不断攥紧,听着门外重甲声起,攥着他的手腕,嗓音幽哑。
“你们以为查到最后便能迎来曙光?呵呵,天真,不过是让你们从一个深渊又踏入了另一个深渊,四海的风浪又开始了,你们这次,平的了吗?哈哈哈哈……”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全身上下血流不止,眼中盈满破败,听着屋外重甲将整个酒楼团团围住,笑着开口。
“你们手中的证据,都是我递的,将你们一步步引诱至此,皆是为了用今日之惨局来为明日之盛宴开场。
阿晔,玄甲卫已经来了,说明我的人已将消息带去了皇宫,你联合定安侯府与西域谋反,暗中屠杀他国使臣,想搅乱四海趁机谋位,这罪名,你洗不清了。
这就是我今日要给你的答复,哈哈哈哈,我还是赢了,我终是把你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了。
我替你们开场,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乱局!”
他一步一血泪,双手撑着门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猛然将门打开,顿时狂风大作,屋外停满玄甲铁骑。
漫天的腥风吹红了天边的残云,随着铁骑的长戟震地,最后一缕光线消亡于地平线。
他们好似打开了一个魔盒,放出了所有即将来临的灾祸,死亡,战火,绝望,哀鸿……,却独独没有希望。
萧如晔紧紧抿着唇,看着垂着头跪在门口的人,眼前好似又漫卷过无数烽烟。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浑身麻木的走到门口,带血的头颅顿时倒在他的腿上,沾着鲜血的手缓缓握着他颤抖的指尖,咽着最后一口气。
“阿晔,我喜欢竹子的,我想睡在那里……”
萧如晔闭着眼睛,任凭四周狂风将他吹拂,感受到指尖的手滑落,心枯成干涸且带着裂口的田野。
玄甲将领翻身下马,威严的目光扫了一眼惨烈无比的现场,随后看着站在大堂之中,满身鲜血的三人,拱手一礼,音色沉寂。
“陛下刚刚得到消息,说有人在此谋逆,命我等前来拿人,还望太子殿下不要为难我等。”
第304章 她明白了
“孤无罪,你们不必来拿,孤自会去金銮殿上陈清罪名。”
萧如晔站在尸骸遍地的大堂中,挺拔的脊背微微塌陷,幽冷的桃花眼盈满破败,腥风吹着他的袍角,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他俯身将靠在他腿上早已凉透了的人缓缓抱起,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月光落在周围的长道上,只听风在无边的暮色中低语,凄怆且悲凉。
摩那娄诘深深陷在大堂的晦暗中,森冷威严的目光穿过暮色落在随着两道身影走动,自行散在两旁的黑压压的铁骑身上。
细数之下,千骑有余。
他立在原地,任凭周围腥风吹拂着他的衣摆,满身肃杀自周身向外蔓延,明灭幽沉的目光微压,脑中飞速掠过无数细节。
南坻,北幽,召楚……
西域……
中原……
四海盛宴……
太子,定安侯府……
他们以死为祭,将太子,定安侯府,西域绑在了一起。
推出了通敌叛国,暗中谋逆的罪名……
只是
为何有这般多的玄甲卫前来拿人?好似生怕谁跑掉了一般。
又为何被抛出的是西域?西域在他们的谋算中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西域,西域此前与中原的联系只有……阿榆!
他瞳孔骤然一缩,猛的抬头,目光穿过重重檐瓦,落在黑暗中依旧闪着光泽的琉璃重檐殿顶。
从苍穹俯瞰而下,层层叠叠的玉楼金殿静默在皇城中间,一人缓步从慈宁宫走出,敛着衣袖漫步在蜿蜒曲折的长廊中,四周早已掌灯,星星点点的在夜色中烧灼。
她抬眸看了一眼漆黑的穹顶,夜风吹着她的裙摆,翻飞欲舞,带着几分清滟翩跹之感。
她拖着步子朝前走去,身后服侍她的内侍远远跟着,杏眼眨了眨,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表哥将人拿住了没有。
她今日不去,是因为那些重重叠叠的杀机,那些日日夜夜的烽烟,那些意料不到的欺骗,和那些夜夜啼哭的冤魂,早已将她的气力消磨,她提不起一丝力气再去质问为什么。
她不知道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将这一切的怨怼与仇恨消解。
掌灯的宫女提着龙华吊灯从她身边经过,纷纷朝她俯身一礼。
“参见郡主!”
她微微颔了颔首,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致,兴致缺缺,转身便往回走。
刚走了一步,随着“啪嗒”数声,她腕间的持珠尽断,珠子跳动着砸在地上,惊的无数巡夜之人回头。
身后内侍见状,匆匆跑过来替她将散在地上的珠子一颗一颗捡起。
叶昭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散了一地的玛瑙佛珠,又看向空无一物的腕间,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一股不安陡然爬上心头。
断了?怎么会断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郡主,一共一十八颗,请您过目。”内侍弯着腰,捧着捡起的珠子递给她,语气恭敬十足。
叶昭榆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将不宁的心绪压下,抬手接过珠子,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小太监,随意寒暄了一句。
“魏公公近日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
这小太监是魏海认的干儿子,一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今日倒是不见他跟在魏海身边。
小太监拧了拧眉,声音尖细刺耳,“干爹总有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不让我们靠近,每天独来独往的,奴也不敢往他跟前凑,怕挨鞭子。”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握着珠子便往前走,感慨一句。
“我也有一段时间不曾见过他了……”
她步子猛然一顿,廊间冷风瞬间将她吹透,青丝随风飘散,露出垂在耳边的一抹蓝玉吊坠。
她瞳孔颤了颤,周身血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好似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桎梏,放出了,更大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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