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他要去蓬莱后, 威廉本来打算陪他去,但鉴于他的身体过于柔弱该提议一经提出就被全票否决, 最后是奥托表哥忍痛牺牲他本不富裕的假期陪他坐了八小时飞机。“我见过你母亲。”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奥托试图说些什么活跃气氛, 看到塞萨尔的目光转向他, 他更加绞尽脑汁地回忆道, “她很漂亮, 也很温柔,你出生后其实外公和外婆是希望她跟理查舅舅结婚的。”
“后来呢?我父亲不同意吗?”
“是你母亲不同意,她说她更想去蓬莱读大学,所以外公让理查舅舅支付全部费用,然后她就走了。”奥托显然很遗憾,“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做我们的家人不好吗,如果她想要读大学也可以在欧洲继续读,为什么要抛下她的孩子背井离乡到蓬莱去?亚瑟经常嘲笑你没有母亲,我知道你不是不在意,可你本来应该有母亲啊。”
“你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她是外婆一个员工的侄女,刚刚高中毕业,她怀孕后外婆才通知了理查舅舅。”小时候他可能不懂这些内情,但现在他已经可以大致拼凑出一个不算光彩的故事,奥托不禁有些懊悔,搜肠刮肚地试图安慰,“不要难过,塞萨尔,我们都是爱你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奥托。”塞萨尔稍稍低下头,“如果我的母亲其实并不期待我的出生,她当然有权利把我托付给父亲,再选择她想要的人生......我也只是想看一眼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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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茹家族这边掌握有关他母亲的信息截止在三年前,在大学毕业后,他母亲就拒绝理查继续支付学费和抚养费了,但威廉仍然定期写信向她汇报塞萨尔的情况,三年前,她难得主动地给安茹家族写信,表示自己已经结婚并有了新的生活,过去的事她早已彻底遗忘,希望以后安茹家族也不要再提醒她。
威廉给他的地址是她三年前的地址,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母亲现在的住处。“就算她已经搬家了,这里至少也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到了那栋三层高的联排别墅外后,奥托有些迟疑道,塞萨尔没有回答他,而是观察着这所庭院:这个社区是高卢人聚居的社区,外观上和普瓦捷的民宅也颇为相似,有一只金毛犬正趴在狗窝里打盹,门口的信箱边镂刻着两个名字,弗朗索瓦·蒙尼尔和克洛德·洛朗,奥托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在他浅薄的记忆里,塞萨尔的母亲似乎确实叫克洛德。
“他们应该不在家。”奥托谨慎道,而塞萨尔轻轻摇摇头,奥托这才注意到主栋的大门是虚掩的。“你想再等等吗?”他放低声音问塞萨尔,塞萨尔的眼神更加迷茫,他盯着那道门缝,“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对于母亲,他的印象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和索尔兹伯里的墓碑,他好奇他的母亲,可在意识到她很可能就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时他忽然又近乡情怯:她为什么要给威廉写那封信?她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她不想再被打扰,既然已经知道她还活着,过得很好,那他其实应该尊重她的心愿消失在她的生活中,而不是因为自己的执念给自己徒添困扰。
“我们走吧。”他忽然又说,奥托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但他很庆幸塞萨尔没有再纠结了,转身的一瞬间,他不小心碰到了门锁,动静立刻惊醒了原本在打盹的金毛犬,它立刻大声吼叫起来,塞萨尔脚步一僵,一点做贼心虚的迟疑束缚着他没有立刻落荒而逃,而下一刻他听到了门推开的声音:“是谁?”
隔着铁栏和台阶,他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中年女子四目相对,他心里知道这有违他此前的想法,但他还是情不自禁想多看她几眼,找寻他们是否有什么相似之处,他确信那个女人也看清了他,因为下一刻她试探性地问他道:“塞萨尔?”
“是我。”他反而松了口气,而克洛德已经主动打开了铁栏门,“进来吧,孩子。”
这应该是他最局促的一次拜访,尽管对象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母亲去了趟厨房,过了会儿端出两杯果汁(奥托没有进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她气定神闲道,“我丈夫在钓鱼,等他回来后,我会告诉他你来过的。”
“他会介意这件事吗?”
“他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并且这个儿子的家人都是有名的人物,他还是你叔叔的球迷。”克洛德将其中一杯果汁递给他,“好了,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其实没有什么。”塞萨尔低声说,如果他想要知道父母相识和分开的细节,问安茹家族的人,他们不管情不情愿都会如实告诉他,但那并不是他的目的,“我其实只是想见您一眼,抱歉,我知道您不希望我打扰您现在的生活,我本来打算看一眼就走的......”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塞萨尔。”克洛德温柔地说,而塞萨尔保持缄默,又想起亚瑟的话,也许亚瑟说的是对的,他习惯去做一个优秀的、令家人骄傲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确实想要追求卓越,也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所享受到的家人的爱才能让他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他从不承认他有这样的想法,但前世今生这种隐隐的不安一直存在,“我希望开启新的生活,是因为我认为过去的一切不需要我再付出精力了,但如果你仍然为母亲的事困惑苦恼,我也有义务和责任帮助你,我毕竟是你母亲。”
“那我是怎么出生的?”塞萨尔问,他的五指紧紧攥住,“是因为我父亲需要一个儿子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克洛德一怔,她很快猜到他这一想法的缘由,轻轻叹了口气,正视着塞萨尔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不是,塞萨尔,虽然我和你父亲的事一开始是个意外,但我想生下你只是因为那时候我爱着你父亲。”
她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握着那杯果汁,双眼微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读高中时,我父亲就去世了,我们从小相依为命,失去父亲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所以最后我没有考上大学,只能投奔我的远方姨母,她是你祖母艺术馆的经理,帮我在艺术馆里找了份工作。年轻的时候,我还算漂亮,而且身边围绕着很多浪漫多情的人,一次聚会中,我遇到了你父亲。”
“他当时刚从军队退役,虽然不像现在这么有名,但更加促成了我们接近他的野心,他们开始起哄,然后你父亲果然吻了我,我知道他喝醉了,但我无法抗拒和他发生亲密关系的诱惑......第二天他很后悔,不断念叨着一切都完了,我很失落,在他提出要用金钱补偿我时我拒绝了,我希望能够找一份新的工作彻底忘了这件事,但我怀孕了。”
“先是我姨母,然后是你祖母,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父亲那时候已经结婚了,对象是你祖母前夫的儿子,这件事把两个家庭都闹得鸡犬不宁......我的存在让你的祖父母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他们让你父亲和他当时的丈夫离婚,然后娶我,威廉先生和琼尽量避免我知道你父亲的态度,但我很清楚他并不情愿离婚。”
“他们让我等待,可我并不是毫无自尊,所以在你父亲终于同意离婚后我表示我不愿意和他结婚,而是希望能够在你出生后带你离开。你祖父坚决反对,他认为你父亲很可能只会有你一个儿子,而他的孙子也不能流落在外,你的祖母则仍然希望劝说我和你父亲结婚,并保证你父亲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就在这样的僵持和拖延下,你出生了,因为大出血,我差点没有走下手术台,等我醒来后,你父亲终于向我求婚了......坦白说,我那时候是心动的,但我很清楚他想和我结婚只是出于责任和愧疚,他不会爱我,我是他儿子的母亲而非他的妻子,他出身名门,长相英俊,才华横溢,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是那样地优秀,而我只是个勉强高中毕业的贫困女孩,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相配的婚姻很难获得幸福,而我也不想我的余生都活在寂寞与患得患失中,所以我提出放弃你的抚养权,并由他们资助我来蓬莱读书。”她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看起来很像一笔交易对吗?事实上,我也不能否认我存在私心,我做不到在差点死去后抛下我的孩子一走了之,但我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希望我能通过读大学增长见识,成为能靠灵魂吸引你父亲并与他相匹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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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千年之约(6)
“这不是交易。”塞萨尔说。
他知道, 人性很复杂,理想的情感与现实的理智是共存的,哪怕客观上他母亲确实在生下他后拿着补偿的金钱远走高飞也不代表他母亲真的把他当成一个交易品, 而他相信真相确实是这样。
克洛德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如果一开始,我还想过独自抚养你的话,那在意识到安茹家族能给予你的生活条件和对你的重视后, 我开始意识到带你离开或许对你也不公平,当时看来,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安排, 即便我当时和你父亲结婚了, 你的祖父母也会鼓励我继续读书, 只要有你的存在我和你父亲之间似乎就永远会有斩不开的联系, 威廉先生后来告诉我,你祖母的原话是‘让她去读大学, 越好的大学越好, 反正她和理查迟早会领结婚证’。”
“你的父亲抗拒和人发展亲密关系, 但你的存在让他有了一个必须进入婚姻的理由, 我清楚这一点, 所以我更加渴望能够成为一个像你的姑姑们一样优秀的人, 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够做你父亲的妻子和你的母亲,可当我真正进入了大学, 见识到那些我曾经在画报和杂志上都见不到的风景,感受正常的大学生活后, 我开始意识到我此前的认知太过狭隘, 这些东西也许是你的家人们出生时就可以够得着的东西, 但对我来说确实是脱胎换骨。”
“一方面, 我意识到我和你父亲的差别并不能依靠成年后的教育来弥补;另一方面,我开始滋生出新的想法,那就是我没有必要一定要成为像你的姑姑们一样优秀的女性,和从前的我相比,我可以靠我自己找到能养活我的工作,而身边那些追求我的人或许没有你父亲那么光彩耀眼,却是真正爱我、会费尽心思琢磨我的喜好以获取我关注的人,我开始反思,我有那么爱你父亲吗,我是爱他还是爱他身上那些耀眼的光环,我有没有必要牺牲我自己的喜好和我习惯的生活方式去做一个让他勉强满意甚至永远不会接受的妻子?”
“到大学毕业时,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告诉你的家人们,表示我不会回到高卢,我也不会和你父亲结婚,我在蓬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就当我在生下你以后就已经去世了吧。他们接受了我的想法,但威廉先生仍然给我定期写信告知你的近况,我的离开看似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安排,除了你,渴望父母的爱是人的本能可你一出生就没有母亲,威廉先生清楚这一点,他试图告诉我我的缺席并不会影响你的成长,从而减轻我的负罪感,他愿意这样告诉我,我也愿意接受他叙说的这种可能,并相信这是真实的。”
“可你还是来了,塞萨尔,不管你是像你说的只是希望看我一眼,还是有更多的渴求,都请告诉我并向我索取吧,这是我应该做的,停止了对你的爱和想念不代表我不承担母亲的责任。”她轻轻吸了口气,“我不后悔生下你,以我当时的生活方式,不是你父亲,也会是其他人,如果是和我阶层相仿的人,也许我们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婚了,我不会上大学,不会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我也不会遇到真心爱我的人,威廉先生说你非常优秀,我也很为你高兴,塞萨尔,我希望你能够幸福,我更不希望你的苦恼有我的原因。”
“没有,我很感谢您,我也理解您。”塞萨尔低声说,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对于我来说可能有些遗憾,但如果忘掉我更有利于您此后的人生的话,就请忘掉我吧。”他忽然有些哽咽,“我很高兴,您过得很好,您应该有幸福的人生......”
他知道他有些失态,他不能这样,可他确实克制不住......他感到有人在替他擦拭泪水,他抬起头,克洛德已经站起身,轻轻抱着他:“我很幸福,过去、现在和以后都会幸福,你也是。”
“我会的。”塞萨尔说,他也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这个拥抱,“能问您最后一件事吗,是否是您给我起了我的名字,家族里没有叫塞萨尔的人。”
“是的,是我。”
“能告诉我我名字的由来吗?”
“是我的父亲,我想要纪念他,很高兴你的家人们同意了我的想法。”
“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将桌子上的果汁一饮而尽,和自己的母亲告别,和奥托一起离开了这个社区。七十四年,两辈子,他终于看到了母亲的样子,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叫现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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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颇有大一统强迫症,具体体现在欧亚非三洲统一的中高考时间和题目,只是录取分数上受地区限制略有差异。
去了蓬莱一趟,他深刻感受到了本位面双语教学的贯彻之深入,好消息是他在重新学会汉语和拉丁语后到全球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语言障碍,坏消息是本位面中高考全部双语出题双语答题。两种语言,意味着双倍的工作量,等全家严阵以待迎接小埃莉诺出考场时她几乎要去了半条命,亚瑟就很轻松,甚至容光焕发------毕竟白卷不用双语。
中高考在五月,出成绩是七月,杰弗里的这个七月过得堪称冰火两重天:先是亚瑟惨不忍睹的成绩刷新了约翰创下的家族最低分,亨利二世震怒之下不顾反对将孙子直接送去和叔叔团聚(高中还是要上的,目前欧亚非已经完成了高中教育普及),连带着杰弗里这个当爹的也抬不起头,好消息是小埃莉诺本就优秀的成绩超常发挥被君士坦丁堡法律系录取,为此亨利二世兴奋地一蹦三尺高跑到大街上载歌载舞------虽然孙子保送去历史系确实很让他骄傲,但法律系才是他当年的梦中情系啊!!!!!!!!!!!
鉴于从查士丁尼开始的传统,法学一直是君士坦丁堡大学的强势专业,全球每年能被君士坦丁堡大学法律系录取的人寥寥无几,加上有亚瑟的对比,杰弗里觉得果然还是女儿更靠谱,而他也不太想去关注他的废物儿子了。
到了十月份,塞萨尔漫长的GAP终于结束,而他跟小埃莉诺正好赶上同届入学,因此杰弗里在送女儿时把他也捎上了。送归送,但也不要指望他叔叔能帮他什么,法学院和历史学院的宿舍分别位于学校的北面和南面,等到了大门口他就自觉提出让叔叔先送妹妹不用管自己,自己拖着行李箱慢慢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再回到君士坦丁堡,他发现印象里的大部分建筑都相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只是现代科技肯定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据威廉说狄奥多西墙上还开了个蹦迪舞厅),不知道他最熟悉的大皇宫现在怎么样了。君士坦丁堡大学位于古城区外围,布拉切奈宫的部分花园也被规划为了教学用地,他依稀可以辨别他的宿舍楼的位置正好是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以前最喜欢一起玩耍的一堵花墙,不由勾起嘴角笑起来。
宿舍是双人间,条件还算不错,住过东亚鸽子笼和中世纪阴森古墓的塞萨尔对此万分满足,他前脚刚放好箱子,后脚他的室友就进来了,并且看起来相当眼熟:“我是卡米勒·穆罕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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