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转告王太后的。”使节回答道,当他们离去后,玛丽·卡佩的神情重归漠然,哀悼,他为什么要哀悼?
在她为自己和妹妹的身份地位日夜忧虑的时候,在她为嫁给香槟伯爵做准备日夜学习拉丁语的时候,英格兰的玛蒂尔达正在一场场宴会和仪式中大放异彩,所有人都称赞着埃莉诺王后的长女是多么美丽聪慧,可她才是她真正的长女,她曾经也疼爱过她,可她离开巴黎后就彻底遗忘了她。
她嫉妒玛蒂尔达,嫉妒理查,嫉妒所有得到了埃莉诺的爱的孩子。“她是先于你死去的第四个孩子。”她对着虚空轻声道,“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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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布永的戈弗雷: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佛兰德斯家族成员,耶路撒冷实质上的首任国王(但他拒绝接受王位并让位于弟弟鲍德温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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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塞萨尔从曼恩回到阿基坦后,玛蒂尔达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她一定不希望你难过。”他对狮子亨利说,然而他内心清楚当失去挚爱之人时旁人的安慰并没有太多作用。“我知道,塞萨尔。”狮子亨利说,“可能以后我不能再教导你了,我要回巴伐利亚去。”
历史上,狮子亨利确实在他的妻子去世后不久便返回了神圣罗马帝国境内,在北方掀起叛乱,但这场叛乱起初收效甚微,连腓特烈一世的年轻儿子,二十三岁的亨利六世都能从容应对,直到第二年腓特烈一世意外溺死后态势才发生了变化,但如果不是亨利六世急于征服西西里,狮子亨利最后很可能连最后两块领地不伦瑞克和吕讷堡都保不住,更况论拿回巴伐利亚了。
而祖传领地的丧失也间接导致他的儿子奥托四世虽然在天时地利人和下登上了神圣罗马帝国皇位,在本土却没有稳固的盟友,只能依靠教皇和他的金雀花舅舅们,而当这个国王舅舅从理查换成了约翰,奥托又出于同盟义务加入布汶战争时,伟大的失地王再次不负众望地连同外甥一起坑进沟里,从而成为了腓力二世、腓特烈二世(1)和英诺森三世(2)的名望垫脚石,直到近代被迫签署的《大宪章》让他咸鱼翻身。
“回去与腓特烈皇帝的儿子争斗吗?”塞萨尔问,老实说,他没必要多管神圣罗马帝国那边的事,但对象是狮子亨利,他的良师益友,他决定还是费一些口舌说服他选择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这样或许对他父亲的东征也有所帮助,“我不太了解腓特烈皇帝,那么,按照你对他的了解,你认为他在离开德意志之前会不会对你可能趁虚而入的行为做一些防范?”
“他留下了他的儿子。可是那孩子才二十三岁,他并没有能力统治整个帝国。”
“那如果这位王子如他父亲一样英明天纵,你又该如何是好?”老实说,塞萨尔对这位如北风般寒冷的亨利六世评价不高,但这个时候为了劝说狮子亨利,他应该对未来的亨利六世不吝溢美之词,“即便他才能平庸,刚愎自用,但哪怕是出于对他父亲的畏惧,诸侯们也不敢贸然举起反旗。如果你在此刻回到巴伐利亚,只有少数诸侯会支持你,但即便胜利,你也会面临更大的麻烦。”
他加重了语气,因为他看到狮子亨利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对此他心中其实有小小的自得,他早已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三岁的孩子,而是当做一个平等的朋友:“我们都知道腓特烈皇帝曾经在意大利做过什么,如果他此次夺回了圣城,连教廷都不得不屈服于他的威望之下,你哪怕夺回了你的领地,又能在他回到德意志后仍把它握在手里吗?”
“那我应该怎么做?”狮子亨利明显有些焦躁了,塞萨尔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明白这种可能,但他更不愿意接受老死在英格兰的结果,因此宁愿放手一搏,并选择性忽略回国后的不利因素,用自我价值理论来分析,他这种心态属于掌握回避目标,但亨利六世可不会陪他自欺欺人。“你应该让奥托哥哥送玛蒂尔达姑姑回不伦瑞克,而你和我父亲一起参加十字军。”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预案,在狮子亨利震惊的目光中继续侃侃而谈,“不论腓特烈皇帝是否能够收复圣城,或者立下其他震撼整个基督教世界的功勋,可一旦他将矛头对准教廷,圣座便会立刻全力抹杀他的贡献,并试图扰乱他在德意志王国内部的势力,这个时候,他会想到你,因为你同样是十字军战士,还是一位在德意志北方诸侯中颇有名望的诸侯。此时若腓特烈皇帝想要保持他的后方安定,他至少会同意将你的领地还给你,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为了征服意大利的事业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以皇帝之尊向自己下跪,而若塞萨尔说的情况真的发生,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领地完全算不上过分。“我再想一想。”狮子亨利最终说,塞萨尔松了口气,知道他已经心动了,以他对狮子亨利的了解,他在经过一番犹豫挣扎后一定会听从他的建议。
根据史实,不到一年后,腓特烈一世就会在戈克苏河意外溺水,如果此时狮子亨利身在德意志,他一定认为是天赐良机,但按现在的发展,那个时候,狮子亨利已经在东征的路上,木已成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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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曼恩回来后,塞萨尔明显有一些变化。
他此前虽然早慧,却显得十分安静,喜爱书本和图册远胜过同龄男孩子常玩的木制盾牌与木剑。但现在他开始积极主动地与身边的人交流,无论是骄横的奥托还是不修边幅的约翰,并且他对文学、绘画、骑射等娱乐性较强的事务也都有了兴趣,经常整日整夜在跑马场玩耍。“这样挺好的。”目睹他变化的埃莉诺颇为行为,“这样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四岁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在修道院待了四十年的教士。不过我本以为小莫德的死会让他伤心的。”
她说的是杰弗里的二女儿,在今年五月不幸夭折,死因是身体孱弱导致的高烧。尽管早就知道这个女孩会早早夭折,但她死去后塞萨尔还是有些难过,同时更强烈地意识到在这个医学技术极不发达的中世纪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多么重要的事,埃莉诺的高寿显然也有她热衷于四处游玩的原因。
不过比起在城堡里含饴弄孙,现在的埃莉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此前受限于亨利二世的禁令,即便短暂地恢复了自由她也没有大量参与到英格兰的事务中,但理查不吝于给予母亲最大限度的权力------他对治国也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埃莉诺在恢复自由后立刻便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为理查加冕前的公众形象打造中。
作为王子,理查或可以坚决而执拗地反抗父亲,但成为国王后,他过于残酷无情的行为势必会引发封臣和民众对他的怀疑,从而被他的政敌利用,何况他还即将参加一场可能耗时甚久的战争,不抓紧时间坐稳王位很可能他远赴海外作战时还需要分心处理国内事务。因此首先,他来到诺曼底,寻求坎特伯雷大主教和鲁昂大主教对他反抗父亲行为的赦免;其次,他大加封赏那些一直没有背叛亨利二世的领主,并再三公开称赞他们“忠于誓言,重视荣誉”;最后,他又剥夺了那些在大局已定后才背叛亨利二世的诸侯们的领地,严厉谴责了他们的背叛行为,总而言之,他不遗余力地向公众强调他重视荣誉、痛恨背叛,且他对父亲的抗争并不属于背叛行为。
与此同时,埃莉诺也在王国四处活动,一方面,她亲自出面将一些亨利二世曾没收的地产物归原主,并要求监狱释放曾因国王和法官命令无端入狱的囚犯;另一方面,她配合理查挽回自己声誉的行动,让受她资助的歌手与吟游诗人在王国各个角落传唱着有关称颂理查仁爱与虔诚的歌谣,将他塑造为一个推翻亨利二世□□、重塑新秩序的明君。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安茹家族的领地上已经鲜少有人公开表达对新王的不满,理查已是英格兰上下一致认定的广受爱戴的下一任君主,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两个月前在绝望中死去的亨利二世。
万事俱备后,理查终于动身前往英格兰,并精心策划了自己登上英格兰土地时的入场仪式:他带着一位身着沉重镣铐的囚犯,图尔的斯蒂芬,此人乃是亨利二世的宫廷总管,因贪得无厌与粗野蛮横而臭名昭著,此举意在示意若有贵族敢在国王手下滥用职权、谋求私欲,那他必然名誉尽毁、声誉全失,这会令贵族胆寒,但无疑会教民众拍手称快。
1189年9月13日,在经过大量准备并积攒了崇高威望后,理查在威斯敏斯特修道院正式举办加冕礼,有别于此前君王加冕的流程,理查在接受了涂油礼后亲手从圣坛下取下王冠,交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完成加冕,这一行为被后世解读为理查彰显自己的威名同时又不失对上帝虔诚的巧妙之举,显然,坎特伯雷大主教也并不觉理查的举动有所冒犯,他满怀喜悦与尊敬地将王冠戴在理查头上,祈祷这位能征善战的新王能大展宏图,拯救陷于异教徒之手的圣城。
就这样,理查在圣歌、弥撒与民众的欢呼声中坐上王座,正式加冕成为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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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腓特烈二世:亨利六世之子,在奥托四世倒台后成为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2)英诺森三世:时任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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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冕礼结束后,到场的宾客便出席宫中的加冕晚宴,教士们按照品阶与国王同坐一桌,其他世俗贵族们------伯爵、男爵和骑士们也依次在不同的桌子旁落座,除此之外,加冕礼还会向伦敦的平民们分发酒水与面包,这一行为无疑令新登基的理查一世更得民心。
“黄金时代已重现,世界秩序将再造,不义富者皆惧恐,平民大众得欢愉......”歌手的称颂声中,理查一世穿梭于宴席之间,时而与教士谈论教义,时而与骑士吟诗作对,令到场的宾客都深深折服于新国王的风采与学识中,种种迹象都标榜着他必然成为一位青史留名的国王,他确实是。
英国宫廷的卫生条件远不能和普瓦图宫廷相比,而因为加冕晚宴的人数众多,来客的体味和食物、酒水、蜡烛糅合在一起简直是灾难,塞萨尔喘了喘气,觉得自己再在这个宴会厅里逗留一定会呼吸不畅,遂找了个空隙溜到了窗台上。
室外的空气其实也说不上多好,不过塞萨尔早已习惯了忍受中世纪的异味,因此还是觉得舒服了些。现在的威斯敏斯特和他在21世纪曾经路过过的那个自治市可谓是天壤之别,他自窗台边远望,能遥遥看到一组塔楼,后世被渲染为恐怖监狱的伦敦塔可能是这个时代伦敦最豪华的建筑物。
遥望夜空,他忽然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他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在这个世界得到了再多珍贵的学术资料也没有办法转化为南北双核C刊C扩,没有他敬仰的导师也没有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苦闷,如果他说了出来,连他现在的亲人也不会相信他,他们只会以为他此前一系列异于常人的行为是被魔鬼附身的产物。
学习动机也需要学习结果的及时反馈,最好与学习评价结合使用。他内心浮过一阵阵自嘲的苦涩,如果现在有罐冰镇的青岛啤酒加火锅烧烤也许他会好受些。他一下下敲着栏杆,这是他以前陷入思考时习惯的动作,来到这个世界,他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塞萨尔。”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发现还穿着加冕礼服的理查一世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窗台边,显然没有想到他真的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宴会结束了,我母亲没有找到你......没想到你就在这里。”
母亲,母亲......他又想起了他刚穿越时见到的那个少女,现在想起她,他只记得满室的血红色和一个苍白的声音,除了他的名字她没有任何能留给他的东西。“国王巡游到索尔兹伯里的时候,我能一起去吗?”他忽然生出了一点勇气,决定对理查一世提出一个可能有些冒昧的要求,“我想去看一看我母亲的坟墓。”
“你母亲?”理查一世一怔,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他已经完全想不起那个女孩的样子,他又看了眼塞萨尔,他十足地像自己,从他的脸上他也找不到和他母亲的相似,“好,我会带你过去。”他说,决定出一笔钱给她修缮一下坟墓,或许还可以托霍迪尔纳夫人问问她还有没有在世的亲属。当他答允后,他看到他的儿子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愧疚牵动他鬼使神差问道:“我是否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您为什么这样想?”塞萨尔一怔,“我是私生子,您对我的责任仅限于保证我的生存。”
用马斯洛需求理论来举例,理查一世对他的责任最多也只到第二层保证安全,缺失需要的更高两层和成长需要在中世纪是婚生子也很难得到的奢侈品,理查一世自己便是如此。
他对理查一世的好感更多地来源于他21世纪在书本上接触到的那个历史人物,而非自己寥寥几面的父亲,相对应的,他也不觉得理查一世在保证自己的吃穿用度之外有必要对自己负什么责任,他总不能按现代法律中要求父母对子女需要履行的抚养、教育、保护义务来要求一个中世纪男性吧?
“可你是我的儿子,一个父亲不应该忽视他任何一个儿子。”理查一世说,塞萨尔忽然意识到理查一世父爱的缺失可能反过来助推了他的补偿心理,他有一个不算称职的父亲,所以他可能会在子女教育上力求规避这一点,这个发现让他心情复杂,他还没有做好跟狮心王发展出父子情的准备,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仍然浮现出隐约的潮汐般的欣喜,他曾经并不缺父爱,但一夕之间所有的爱都化为乌有了,“谢谢您,父亲,但您很快就要结婚了。”
他会结婚,会有合法的子嗣,虽然历史上的狮心王忙于军旅生活没有合法子嗣,但万一有蝴蝶效应呢?“不会是爱丽丝,也不会是任何人。”理查一世却十分肯定道,“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你会是我唯一的孩子。”
“您最好不要在祖母面前说这些话。”塞萨尔说,而理查一世的话也让他重新冷静下来:不要把他一时兴起的承诺当真,两年后的这个时候,他已经跟纳瓦拉的贝伦加丽亚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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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加冕礼后,理查又花费了数月的时间来料理国内事务,譬如巡游,譬如清除司法系统中亨利二世的亲信,解决坎特伯雷的教堂争端,和威尔士与苏格兰谈判换取北方边境的安定,解决完这一切后,他终于在年末渡海回到位于法国的领地,并在新的一年春天继续忙于为十字军筹款,但与此同时,巴黎宫廷中却正发生着另一件令人心碎的事。
“不要害怕,伊莎贝拉。”玛丽夫人正不断安慰着正在生产中的伊莎贝拉王后,而埃诺的伊莎贝拉正脸色苍白地拉着绳子,面容因疼痛而扭曲。“腓力,腓力呢?”她开始哀嚎,“上帝啊,我的丈夫在哪里?我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他在诺曼底,在和理查一世商讨十字军东征的相关事宜,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伊莎贝拉!”产房内的人听到一声疾呼,她们回过头,看到年轻的国王正急匆匆向他的妻子奔去,身上还沾着雨水和污泥。
听到腓力二世的声音,产房内的伊莎贝拉王后眼中忽然有了明亮的光彩:“是一个男孩!”助产士喜悦道,她很快又开始手忙脚乱,“还有一个孩子,也是一个男孩,王后生下了两个小王子!”
产房内响起稀稀拉拉的欢呼声,腓力二世接过他刚出生的两个小儿子:哪怕他们的长子路易也不算强壮,但也比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健康很多。他匆匆将他的孩子交还给助产士,转而握着他妻子的手,那双柔软而温暖的手此刻那么冰冷,让他害怕的冰冷:“对不起,伊莎贝拉,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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