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游戏,杰弗里。”腓力二世沉默片刻,而后他抬起了眼睛,“由你来玩。”
“如若单打独斗,我赢不了这场游戏,但若你我联手则不然。”杰弗里复而露出微笑,“腓力,我了解你,尽管曾经你和小亨利、和理查更加亲密,但我们才是相似的人。你恨我父母带给你父亲的背叛,使得他沦为全欧洲的笑柄,而我也同样憎恨他们的偏心与不负责任,我们都想摧毁他们。”
“仅仅为了摧毁他们?”
“并且我们也能从中得到足够多的好处。我会得到诺曼底和安茹,也许还有阿基坦,至于英格兰,那些湿冷的石头谁爱要谁要,我不感兴趣。”杰弗里畅怀大笑,“腓力,我知道你已经心动了,你的父亲为我的父亲头疼,为此抑郁奔波半生,你难道想要重复他的结局?理查和父亲可不一样,如果他认为你冒犯了他,他可不会讲什么法律和誓言,他只会开战,在战场上夺走所有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他观察到腓力表情的变化,心中一喜,更加乘胜追击,“你听说了去年圣诞节的事吧?即便那个可怜的女孩已经病死了,但他们既然已经做出了一次罔顾理查和你姐姐婚约的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你要拿回维克桑(1),他们正好有了现成了借口开战,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你说得对,杰弗里。”腓力二世说,他忽然丢下了国王的尊严大肆抱怨,仿佛真的是一个对金雀花满腔怨恨的年轻人,“你的母亲背叛了我的父亲,使你的父亲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大片本属于我父亲的领地,更使他沦为全欧洲的笑柄;我的姐姐,爱丽丝,一位多么美丽、高贵的卡佩公主,她孩童时便来到英国,却迟迟不能履约出嫁,被耽误二十年的大好年华。”他朝杰弗里伸出手,“我们现在是盟友了。”
“我们生下来就是。”杰弗里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确信他可以从腓力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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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亨斯陶芬(2)公主的事情是个意外,和腓特烈商议婚约时我们都没想到这样的结果。”普瓦捷的一处庄园里,亨利二世靠在椅子上,一边大口啃着火腿,一边对理查道,“她的妹妹也去世了,她们死于同一场疫病,腓特烈和贝亚特丽斯王后(3)都非常悲伤。”
“所以我应该和谁结婚?难道整个欧洲都找不到一位合适的新娘?”
“整个欧洲的未婚女子不是你的亲属便是幼女或老妇,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向希腊人要一位紫衣公主(4)吗?”他喝了一口白兰地,又抹了抹自己满是油腥的嘴唇,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你不必和爱丽丝结婚,将维克桑和玛格丽特或爱丽丝的婚姻绑定就是一个陷阱,作为诺曼底公爵,维克桑本就是我们的领地,至于现在,你大可以保留你未婚的身份,等待一位更合适的新娘,你一定会等到。”
如果理查和爱丽丝结婚,那将更加肯定“维克桑是法国公主嫁妆”的说法,如果理查和爱丽丝没有孩子,那这块领地将来很可能被重新纳入法国国王的统治。“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的兄弟你要解除我们的婚约?”
“解除婚约?”亨利二世大笑,“为什么要解除?”
他又拿起一只烧鸡,很是满足于理查此刻困惑的目光:“如果解除婚约,爱丽丝势必要回到巴黎,她弟弟会把她嫁给另一位诸侯,那与我们争夺维克桑的敌人又多了一位。哪怕你和腓特烈的女儿结婚了,我也会让约翰成为她新的婚约者,这可以使我们一直保持谈判的主动。”
这是一条老辣精明的计策,但同样卑鄙无耻:“我本以为你很喜欢爱丽丝。”理查说,他将酒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你迷恋她,为了她羞辱我,想和妈妈离婚再娶她。”
“我曾经也很喜欢托马斯(5),罗莎蒙德,还有你妈妈。”亨利二世不置可否,“理查,感情左右不了君主的判断,爱丽丝不会和你结婚,也不会离开我的领地,那我为何不让她留在我身边使我享受更多的快乐?我没想到你会同情她。”
“你的行为不荣誉,也有违誓约。”
“荣誉和誓约是哄小孩子的把戏,这也是我之前一直不想将王位交给你的原因。”亨利二世盯着理查隐忍的面色,“我前些日子还收到一封信,我们的亲属,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6)去世了,他写信给我,告诉我现在耶路撒冷是如何争权夺利、内斗不止,多么可笑,一个世纪以前,他们还是一群为了荣誉向上帝献身的的圣徒,一个世纪以后他们便和东方人一样贪婪而自私,什么是荣誉?荣誉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你如何回复他?”理查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捐钱,堵住教会的嘴,但要我派兵前往耶路撒冷,费时费力地帮助一个腐朽的王国,我没有那么愚蠢。”亨利二世不屑道,“理查,我知道你一直对十字军的故事很感兴趣,但现在不同,你已经是我的继承人了,我可以暂时容忍你的天真,但你不能不思悔改。君主需要表现得重视荣誉,是因为这可以换来农民和骑士的忠诚,君主不能真的注视荣誉,是因为他们的敌人不是农民和骑士。”他弹了弹手指,“就像你妈妈,她喜欢弹琴,喜欢诗歌,会为浪漫美好的事物落泪,可现在难道我给她唱一首普罗旺斯情歌,她就会为我神魂颠倒,把她的领地和军队全部交由我差遣吗?真正打动她的是我真的给了她自由和继承人的承诺,所以我们才可以冰释前嫌,你现在去她的房间,她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
他真的指着埃莉诺房间的方向。“你说的是对的。”理查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动摇,这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可怜了,“但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再三强调这些,我的梦想不是阴谋和沾了蜂蜜的嘴,我不喜欢这些。”
“我尽量。”亨利二世耸耸肩,他目送理查离去,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并没有把理查的情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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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维克桑:诺曼底公爵法理领地,本为小亨利与法王路易七世之女玛格丽特结婚带来的陪嫁,小亨利无后而终后亨利二世与腓力二世达成协议将维克桑作为爱丽丝的陪嫁,但因为爱丽丝与理查迟迟没有成婚一直悬而未决。
(2)霍亨斯陶芬:“红胡子”腓特烈一世的姓氏,此处代指与理查订婚的公主,该公主真名历史上无记载。
(3)1177年,腓特烈一世与教宗亚历山大三世签订了《威尼斯合约》,承认帕斯卡尔三世为伪教宗,由帕斯卡尔三世加冕的腓特烈一世的妻子贝亚特丽斯因此也不被视为合法皇后,但她在1156年由特里尔大主教加冕的德意志王后不受此条约约束。
(4)指拜占庭帝国的公主。
(5)托马斯:指亨利二世的密友托马斯·贝克特,在被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后与亨利二世发生冲突,最后在教堂里被刺杀(疑似亨利二世指使)。
(6)指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天国王朝里那个麻风王),其祖父耶路撒冷国王富尔克本为安茹伯爵,因彼时的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二世无子,故邀请富尔克前往耶路撒冷迎娶他的女儿梅利桑德,富尔克将伯爵之位传给儿子若弗鲁瓦(即亨利二世之父)后前往圣地,次年生下鲍德温四世之父鲍德温三世。
作者有话说:
这周停更,攒攒存稿,下周一继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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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狮子
对金雀花家族而言,长达十年的动乱不仅导致了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也拖延了他们肃清内部和对外扩张的脚步,譬如亨利二世针对爱尔兰的行动,再譬如理查与图卢兹伯爵的纠纷:作为阿基坦境内最大的诸侯,图卢兹伯爵觊觎封君之位已久,理查成为阿基坦公爵后,图卢兹伯爵雷蒙德五世就曾与“幼王”亨利结盟,对理查的权威发出挑衅(1),他的儿子(也叫雷蒙德)近日又派兵进入理查治下的利穆赞地区。
对理查而言,小雷蒙德的行动无疑给他提供了一个开战的借口:他此前无暇南顾,因此图卢兹伯爵父子趁机占据了有争议的凯尔西地区,而他既然已经和亨利二世冰释前嫌,现下便应当腾出手来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封臣了。
从前与理查为敌时,亨利二世可以对图卢兹伯爵的行为熟视无睹,甚至暗中支持,但他既然已经决定立理查为继承人,并缓和他们一直以来都十分紧张的父子关系,那图卢兹伯爵正好可作为他向理查表明态度的贺礼:因此在理查向他提出要镇压叛乱时,亨利二世慷慨地提供了军费,并联络了卡斯提利亚国王阿方索八世,要求他支持自己妻子的兄弟。
“腓力国王没有回复我们。”当小雷蒙德进入房间时,雷蒙德五世对他说,小雷蒙德扫了一眼父亲的桌案,大感不满道,“他违背了承诺。”
“他从没有公开承诺过什么,哪怕公开承诺了,他也有充足的理由按兵不动,安茹国王和卡佩国王撕毁过的合约足以淹没诺曼底那棵老榆树(2)。”雷蒙德五世叹了口气,“我的儿子,我们现在进退两难,我们的军队并不足以与理查对抗,亨利国王和腓力国王也不会在此刻支持我们。”
“那就看着理查·金雀花重新占据凯尔西?这些领土每年至少能带来一千马克的年金,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里!”小雷蒙德已经开始躁动了起来,“如今国王和王子已经父慈子孝、舐犊情深,等理查登上王位我们便再也等不到收回凯尔西的机会,我们该怎么办?”
“拖延,尽可能地拖延。”雷蒙德五世说,儿子的暴躁似乎反而让他镇定了下来,“如果团结一致,金雀花家族将无人能敌,但他们永远不甘于和平,宁可将土地给予敌人也不愿给予自己的兄弟。等金雀花们因为其他的事情再度分裂,腓力国王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插手他们内部事务的机会,我们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他真的会吗?”小雷蒙德有些迟疑,“腓力国王不过是因为他带着领地来到安茹家族的姐姐迟迟得不到婚礼,如今理查并无合适的新娘,只需要一场婚礼,腓力二世就没有借口再插手他们的纷争,更况论让我们从中图利。”
“谁告诉你只是因为一场婚礼?”雷蒙德五世嗤笑一声,复而感慨道,“是作为法国国王的封臣,安茹家族的领地太大了,就像作为阿基坦公爵的封臣,图卢兹的领地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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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1186年夏天,与理查在图卢兹的战场上春风得意、高奏凯歌相似,杰弗里在巴黎宫廷的生活亦是如鱼得水:他担任了腓力二世的宫廷管家,这一职位向来为安茹公爵担任,这一举动昭彰了他的野心,但哪怕亨利二世或者理查真的为此来势汹汹地质问,他也大可讨巧地辩解称那只是腓力二世出于友情而与他的礼物。
他们现在确实友谊深厚------“真希望康斯坦丝给你生一个儿子!”巴黎的郊外,腓力二世毫不避讳地看着杰弗里手中那封布列塔尼的来信,并发出自己真诚的祝愿。
“是的,我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像你父亲曾经一样。”杰弗里畅怀道,他看了一眼坐在他们身旁的香槟公爵夫人玛丽·卡佩,语调中不乏向往之意,“真希望我能有一个像我的外甥亨利一样英俊的儿子,我的姐姐,若我能有香槟伯爵的幸运,得到你们这样健康美丽的妻儿,便是上帝要在今日收走我的生命我也心甘情愿。”
“别这么说,杰弗里,你已经有了美丽而高贵的妻子,将来也会有英俊健康的儿子。”玛丽夫人掩唇轻笑道,她是埃莉诺还身为法国王后时与路易七世的所生的女儿,杰弗里同母异父的姐姐,她继承了埃莉诺的美丽和路易七世的温和,并且难得地和母亲的两个家庭都相处融洽,埃莉诺从英格兰的宫廷回到阿基坦后她便是母亲庄园的常客,和她一同赞助吟游诗人和歌手,并教导年幼的理查普罗旺斯语。
此次长居巴黎前,杰弗里和这位异父姐姐不算特别熟悉,但他能看出这位姐姐并不是个简单人物------谁知道当初路易七世支持前妻对付宿敌没有女儿的撮合呢!因此来到巴黎后,他也乐得与玛丽夫人拉拢关系,说些讨她喜欢的甜言蜜语:“谢谢你的祝愿,姐姐。”腓力二世转了转戒指,玛丽夫人立刻提着裙摆离开了,现在座席上只有腓力二世与杰弗里两个人了,他们的位置与其他宾客相距甚远只要不大喊大叫,他们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人听到,“我准备从诺曼底下手。”杰弗里的声音传入腓力的左耳,“我买通了一个理查曾雇佣过的佣兵,让他以理查的名义洗劫诺曼底,父亲必会因此愤怒。”
“听上去不错,但只需要他们互通书信,便可识破这场阴谋。”
“父亲已经回到英格兰了,不会像在阿基坦的城堡里一样可以立刻见面澄清误会,如果父亲召理查前去伦敦问话,理查会认为是父亲的陷阱;如果父亲亲自来阿基坦找理查,理查会认为他是欲暗度陈仓偷袭他的领地。”杰弗里嘴角勾起一个狡诈的笑,对旁人来说或许显得阴险狡猾,但腓力二世并无不适,他也经常露出这样的微笑,“等着看好戏吧,腓力,事态的发展只会是二者之一。他们不可能相互信任,所以我们永远有可乘之机。”
“即便出现了第三种可能,我们也可以其他手段阻止他们和解,比如拦截信使,或者在信件上添油加醋,今年之内,他们必然会在战场上兵戈相见,作为对他们背信弃义的惩罚。”腓力二世蓝色的眼珠有些发散地眺望着远处,手指却不自觉攥紧,“理查必须付出代价。”
理查必须付出代价。杰弗里的心似乎被掀起了一阵波澜,但很快他便乐见这个可能的猜想实现:“对,他必须付出代价,不知多少人因他的骄横对他怀恨在心,只是苦无报复的手段。”他看着腓力,心中忽然有些疑虑,“你曾经去过阿基坦,和他朝夕相处,他教过你打猎,你跟在他身后追赶他,从清晨追到黄昏,最后一起躺在草地里,我一直以为你很爱他。”
“传闻有些添油加醋。除了你们的母亲,谁会爱他?他必将死于无尽的背叛与孤独,不被上帝怜爱,也不被上帝宽恕。”腓力二世已经恢复了镇定的神情,但杰弗里心中的疑问仍未消散,或许以后他应该花些时间打听理查与腓力二世的传闻,“下次再听到这样的传闻时,我会代替你澄清的,但现在,我要去参加比武大会了。”
“去吧,我的朋友。”腓力二世站起身,和他互相拥抱、亲吻面颊,目送杰弗里穿戴上比武的盔甲,那铁甲将他整个身体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金红色的头发,他身后则是金雀花家族的鲜红披风,上面是三只金狮子。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杰弗里走进比赛场地,拿起长枪,骑上马,回合开始,杰弗里和他的对手两次交手均未分出胜负,当杰弗里第三次调转马头时,他的马忽然发出一声高鸣,而后扬起前蹄,将杰弗里甩落马下------
“不!”腓力二世猛然站起,而那匹发狂的马并不因他的呼喊停止动作,众目睽睽之下,马蹄踏过了杰弗里的身体,鲜血随即淹没了他披风上的狮子,一只又一只,最后全部湮没在血一样的红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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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83年初,“幼王”亨利曾以理查修缮了克莱尔沃城堡(位于阿基坦首府普瓦图境内但长期由安茹伯爵掌握)为由向理查开战。
(2)位于历代法王与诺曼底公爵会面之地,长期作为界标存在。
第12章 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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