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储殿下展露出的才能确实令人惊叹,但陛下,我想他还是太过年轻, 以至于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卡洛小心谨慎地说。
“你是说他求婚的事吗?”塞萨尔收起信,“战报里没有提到他求婚,还是米海尔给他叔叔写信时告诉他的, 我有耐心, 我可以等理查什么时候告诉我他打算结婚了。”
他真的好整以暇地待在色雷斯, 而没有收到父亲的督促, 理查在送了封战报后也没有回京复命的意思。直到1223年11月,理查才写信邀请父亲前来特尔戈维什泰检阅他的战果, 他似乎十分笃定他将战后的处理能得到塞萨尔的认可:“我已经给安德烈国王写信, 按照我们之前的盟约, 他将得到多瑙河北部的地区。”
“他会对此感激涕零。”塞萨尔不咸不淡地道, “但理查, 我们现在似乎没有亟需得到安德烈国王友谊的需求, 所以,我们要从他手中得到什么呢?据我所知, 他的财政已经破产,匈牙利不像贝拉三世在位时那样富裕了。”
“割让贝尔格莱德地区。”理查答道, “贝尔格莱德是巴尔干的心脏, 既可以连接匈牙利平原, 又有利于扼制南部的塞尔维亚人, 而且我并没有索要多瑙河北部的泰梅什,安德烈二世只会认为这是必要的补偿,不会对我们生出戒心。”
“还有呢?”
“控制贝尔格莱德,能防止匈牙利干涉我们对多瑙河南岸保加利亚人的同化政策,而少了一块沟通保加利亚北部领土的要冲,又有喀尔巴阡山脉的阻隔,匈牙利并不能对保加利亚实现有效统治,等我们完全消化了保加利亚的南部领土,我们随时可以挥师北进。”他的耳朵有些红,“玛利亚,呃,伊凡二世的长女告诉我,她父亲一直通过贸易和传教等手段对贝尔格莱德施加影响力,我们可以延续他的政策,修建堡垒,道路,贸易站,这对我们以后对保加利亚的统治很有帮助。”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塞萨尔有些想笑,但他并不想在理查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因此他稍微偏过头,严肃道:“所以有关你的婚姻问题,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了吗?有多少人比我先知道你要结婚了,米海尔,提奥多尔,我说不定是整支军队里最后知道你想结婚的人。”
“我以为您清楚我在军队中的一举一动,像在大皇宫一样。”理查微微露出后悔神色,他早该想到的,他父亲向来言出必行,他选择信任他就不会再像从前将他当做孩子一样密切控制他,“联姻是消除仇恨、沟通文化的有效手段,亚历山大也娶了波斯妻子,他甚至下令让他的部下都和波斯女人结婚......”
“可在他死后,他的波斯妻子死了,他的儿子也死了。”塞萨尔截断他,理查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父亲要跟他严肃讨论他的婚姻问题了,“我不否认联姻的益处,但过分迷恋自己的妻子也许会被诗人称赞忠贞,但也有可能引发质疑,何况,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确实是一个能自由决定婚姻问题的单身男性?”
“您为我订婚了?”理查一怔,而后他显而易见焦躁起来,“您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您也没有提醒我,现在废止婚约还来得及,等等,您想让我和谁结婚......”
“......在我向你母亲求完婚,回普瓦捷征求你曾祖母的允许时,你曾祖母是真的给我订婚了。”考虑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还是现阶段欧洲活跃的政治人物,塞萨尔没有再多解释这个问题,“我本意是想让你娶塞浦路斯的阿莫利国王的女儿,或者匈牙利的公主,不过我并没有和他们开展婚姻谈判,放心,你确实是个单身汉,各种意义上的。”看到理查显而易见松了口气,塞萨尔清了清嗓子,更加严肃道,“只要你想娶的人不是异教徒,或者过分轻浮愚蠢以至于承担不了奥古斯塔的责任,我不介意你自由选择你的妻子,你是因爱诞生的孩子,我很高兴你找到你的爱人,但在你结婚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些事,你要爱你的妻子,忠贞于你的妻子,但在政治上,你不能表现出被保加利亚人影响的迹象,不能因为爱你的妻子便将身边的重要职位赋予保加利亚人,这意味着你需要用更加圆滑的态度来处理你和保加利亚人的关系,同时,你不能像我信任你母亲一样将权力交给你的妻子,她可以被加冕为奥古斯塔,可以成为奥古斯都的母亲,也可以在保加利亚事务上展现影响力,但她永远不能实际掌握罗马的政治权力。”
“你的妻子和你母亲不一样,对于罗马,我是外来者,所以我需要通过和妻子分享权力来打消希腊贵族对我的忌惮,但你不能这样做,你是征服者,文化征服的前提是征服者位于强势与主体的地位,否则宽容会带来反噬,这个过程可能会消磨你们的爱,会在未来让你们痛苦不堪,以至于反目成仇,自由的爱情很美好,但也有代价,你能接受这样的代价吗?”
理查没有立刻回答他,塞萨尔注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我做出决定,我也承担代价。”理查最后说,看着父亲眼角欣慰的神色,他忽然好奇道,“您说曾祖母曾经给您订过婚......”
“你最好不要打听你父亲婚前的事,还有,管好你的嘴。”塞萨尔警告道。
“嗯,呃,我知道,我是想说,您说过曾祖母曾经想要让您继承英格兰王位,想必那位妻子的身份一定更适合您在英格兰的统治吧?”
“确实。”
“我只是假设,如果曾祖母非常执着地想要您和她选择的,有利于您在英格兰统治的妻子结婚,而母亲的身份并不适宜做英格兰的王后,那您还会和母亲结婚吗?”
“这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塞萨尔下意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点,只要我遇到了你母亲,我就一定会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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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4年4月,在处理完保加利亚战争的后续问题后,东罗马的皇储理查·塞萨罗亚和保加利亚前任国王伊凡二世的长女玛利亚·阿森在君士坦丁堡举行婚礼。
在战后的条约中,贝尔格莱德会作为沟通东罗马与匈牙利的重要口岸,而塞萨尔也宣布理查在婚后会出任默西亚总督(他有意消除保加利亚这个名称的影响),因此匈牙利的安德烈二世也带着他的长子贝拉来到君士坦丁堡参加婚礼。
对未来的贝拉四世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的城市和奢华的王宫,尽管匈牙利王室算得上富裕,君士坦丁堡的壮美亦众所周知,但他仍然倍感震慑,在外国贵宾居住的布拉切奈宫(1),他所住的房间有永远温热的水、来自东方的熏香和柔软的丝绸帘幕,像天堂一样。
他的房间毗邻花园,因布拉切奈宫修建于圣玛丽大教堂的泉水附近,皇宫花园亦依泉水而建,此时露台边的桃金娘开得正旺盛,他有些上去看一看,却突然听到露台上传来了少年的声音:“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更喜欢大皇宫,明明布拉切奈宫更漂亮,也更靠近金角湾。”
“因为对于他来说,从高处俯视整个君士坦丁堡更有利于他观察城市的全貌,想休息的时候,他会来布拉切奈宫,但我和他一样都更喜欢掌握整个城市的感觉。”回答他的是一个少女,她的声音清灵动听,却带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强硬,她显然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我知道,你不想陪我摘桃金娘,去找瓦西尔吧,相信他已经在赛马场等你很久了。”
他听到树枝的裟动声,不禁抬眼望去,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那个摘花的少女:“你是谁?”狄奥多拉皱起眉头,十二岁的小公主已经尽显惊人的美貌,她穿着希腊式的白色亚麻长裙,以金线绣出月桂的花纹,身段纤细优美,皮肤白如象牙,湛蓝的眼眸剔透纯净,却尽显高傲凛然之色,此刻她正好奇地打量着贝拉,看到他披风上的图案,她很快做出了判断,“哦,你是匈牙利人。”
“我是安德烈二世之子贝拉。”贝拉讷讷道,狄奥多拉折下一枝桃金娘,拨弄着花瓣道,“嗯,我知道,你的家族上一个叫贝拉的是一个很优秀的统治者,如果不是阿莱克修斯二世出生了,说不定他会做巴西琉斯呢。”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诶,阿莱克修斯二世是不是本应该和我外祖母结婚来着?”
阿莱克修斯二世的未婚妻,法兰西的阿格涅丝公主......“你是奥古斯都的女儿?”贝拉一窒,眼前少女的美丽、骄傲和随意出入花园的行为一下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现在才猜出来吗?”狄奥多拉反问道,这使得她的美丽更加生动,随着她摘花的动作,她腰间的金饰也曳动,贝拉觉得自己仿佛盯着阿芙洛狄忒的金腰带,他下意识道,“嗯,公主,如果,如果你喜欢桃金娘,我可以给你摘一枝。”
桃金娘是象征着爱与婚姻的花。“傻子,谁要你摘啊?”狄奥多拉愣了愣,而后她露出了矜持的、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微笑,熟悉她的人知道她一定是又要恶作剧了,“这是给我兄长的未婚妻,阿森的玛利亚公主编婚礼花环用的,怎么,你也想结婚吗?”
她说完便转过身离开了露台,她有一头黑金色的、垂至腰间的卷发,此时她头发上的流苏与吊坠随着发辫一起颤动,闪烁着幽微的光亮。除了露台上残留的花瓣和树叶,她几乎没有来过的痕迹,但贝拉仍然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像阿克泰翁凝望阿尔忒弥斯一样。
作者有话说:
(1)布拉切奈宫:本为科穆宁王朝时期修建的皇家宫殿,本文设定皇室成员居住在大皇宫,布拉切奈宫是招待所+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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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奥多拉我脑中捏脸是有一些希腊特征的俄版叶卡捷琳娜大帝,尤其是迷人却带着野心与侵略性的蓝眼睛和介于黑色与金色之间的卷发,其实叶皇我最喜欢的是她加冕前那个白色睡衣手捧烛台卷发披散的造型,柔美和霸气的对比非常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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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札兰丁
“他们会幸福的。”
为皇储大婚举行的庆祝晚宴上, 狄奥多西突然听到瓦西尔感叹道。他回过头,瓦西尔正聚精会神地望着理查与玛利亚,他在君士坦丁堡生活多年, 气质装束都俨然是个希腊贵族,只有留里克家族的凛冽轮廓和淡色的金发昭示着他的血统,他是英俊的,这样的英俊如北国的寒风, 在温暖的南欧尤其突出。
“是的,婚姻是幸福的,尤其是因爱而结合的婚姻。”狄奥多西答道, 但他显然心不在焉, 他仍然盯着瓦西尔的侧脸, 真好看, 他想,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注在好友身上, 他鬼使神差道, “瓦西尔, 你想结婚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 他逐渐意识到他的生命中会上演一场场分别, 腓力, 腓特烈,埃莉诺, 还有现在的理查,最后也许只有他会留下来, 瓦西尔同样如此, 他来君士坦丁堡接受奥古斯都的教育, 但他是未来的弗拉基米尔大公, 他终有一天会回到故乡,到了那一天他们会分开。
可瓦西尔从没有向他提过他父亲是否有意给他安排婚姻,而他的父亲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愿,那瓦西尔呢,他想要结婚吗?他略有些紧张地等着瓦西尔的答案,他看到瓦西尔低垂下眼睛,他似乎一下被阴影笼罩:“我不想结婚,狄奥多西,这意味着我会和你分开。”
是的,来自罗斯的客人终会回到故乡,那个节点很可能是他结婚。“可你终究要结婚的。”狄奥多西泄气道,“瓦西尔,我不希望那一天到来。”
“因为你也不希望和我分开吗?”瓦西尔问,得到狄奥多西的默认后,他的目光似乎突然亮起了期冀的光,他开始酝酿措辞,“你是第三子,你不像你的哥哥们一样被责任束缚,狄奥多西,或许你可以......”
“狄奥多西!”
一个意料外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狄奥多拉施施然提着裙摆走过来,她亦盛装出席,晚宴上见到她的宾客无不为公主的美貌震慑:“你又和瓦西尔在一起?过来,父亲在找你,他等着把你介绍给耶路撒冷的使者呢。”
“好的,好的。”狄奥多西下意识道,他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耶路撒冷”后瓦西尔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去。“父亲想要做什么?”在和耶路撒冷的使者,圣殿骑士团和狮心骑士团的大团长见完面后,兄妹二人来到了花园里,狄奥多拉坐在花墙下,狄奥多西则守候在她旁边,“梅卡迪耶大团长已经去世了,现在的狮心骑士团不是当年随着祖父征战的战友,他们已然面目全非。”
“正因如此,父亲才要把你介绍给他们,骑士团是幼子不错的去路,而他也需要继续在十字军国家施加影响力。”
“可如果我不想去耶路撒冷,父亲也不会强迫我。”狄奥多西说,他看着狄奥多拉,忽然鬼使神差道,“狄奥多拉,为什么我不和你一样是个女孩?”
为什么我不像狄奥多拉一样是个女孩?那我可以嫁给瓦西尔,和他永不分开。狄奥多西的心里倏忽冒出这样的想法,他为此激动不已,可狄奥多拉却皱起了眉头:“狄奥多西,你为什么觉得生为女孩是件好事?”
“难道不是吗?”狄奥多西一怔,“你有高贵的身份,美丽的容貌,深受家人的疼爱,将来你会像母亲和姐姐一样嫁给一个爱你、尊重你的丈夫,你会有可爱的孩子们,受到家人和臣民的爱戴。”
“没有父亲,母亲会嫁给安格洛斯的废物或者法兰西哪个丧偶的伯爵,亦或者在修道院中孤独终老,而哪怕埃莉诺姐姐和腓特烈是真心相爱,父亲也不会允准他们的婚姻,她们一切的幸福都来自于丈夫、父亲与命运的恩赐,作为女人,你从出生、成长、婚姻都不能有一丁点的差错,即便我幸运地得到了这一切,我还有可能不幸地死在产床上,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扼住命运的滋味。”狄奥多拉说,她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我也很享受身为女人的快乐,比如美丽的鲜花,珠宝和裙子,旁人爱慕的目光,可爱情如流沙般脆弱,珠宝与鲜花也只有能被我握在手心把玩才称得上可爱,狄奥多西,我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如果你像我一样是个男孩,你会更快乐吗?”
“也许吧,但也不一定,如果我是第三个或第四个儿子,那儿子应该拥有的领地、财富和头衔也轮不到我,你看过我们的祖父辈的编年史吧,他们为领地和财富相互厮杀,约翰王看似得到了一切,可他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死了,他或许乐意,但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她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太沉重,因此转移话题道,“所以狄奥多西,你为什么想做一个女孩?你想爱谁,嫁给谁,生谁的孩子,瓦西尔吗?”
“你什么都猜得到,狄奥多拉。”狄奥多西低声说,“可也许瓦西尔不想结婚,我问瓦西尔想不想结婚,他说他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是因为你不是女孩,并且永远不可能成为女孩。”狄奥多拉站起来,“你还不明白吗,狄奥多西,瓦西尔喜欢你,他想要亲吻你,爱你,和你结婚,如果世界上有愿意为两个男子举行婚礼的身份的话。”看着双胞胎哥哥震惊的脸,她忽然又咯咯笑了,提起裙摆从花园离开,“不过谁说两个不能结婚的男子就不能相爱呢?阿喀琉斯有帕特洛克罗斯,亚历山大也有赫菲斯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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