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很捧场,但看着她摔得破洞的裤子和磨损的鞋子,嘱咐了好几遍:“你别做太危险的动作。”
尤思嘉嘴上答应着,等一放暑假,每当太阳即将落山,她就拎着滑板跑没影了,晚上回来得也很晚,杨暄只好把做晚饭的时间往后推,只弄一点清淡的饭菜当夜宵。
尤思嘉前天练习大乱,动作又快又猛,落下来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她直接滚在地上,周围伙伴呼啦啦围上来扶她。
她摆摆手说不用,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低头掀开裤子看了一下,流了很多血。膝盖破皮流血是小事,板面和桥竟然都被她踩断了。
尤思嘉不敢告诉杨暄,更不想再让他多花钱,便用剩下的工资偷偷在网上订了零件。
晚上吃饭的时候,杨暄忽然打量她,尤思嘉心虚,小声地说怎么了。
杨暄问:“你怎么瘦这么多?”
“啊?”尤思嘉松口气,随后捏捏自己的脸,“还好吧。”
杨暄继续盯着她瞧。
尤思嘉确实是瘦了,但不是脱相的消瘦。她下巴尖尖,眼神灵动,顾盼间有少女的清韵。
意识到这一点,他瞬间撇开了目光,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她碗里:“多吃点。”
尤思嘉望着绿油油的颜色,瞅了杨暄一眼。
对方是难得强硬的态度,说着又往里面添了一筷子。
“吃。”
“哦。”
尤思嘉送的那件衣服,杨暄干活的时候是不穿的。
他之前在摩托车行干了一段时间,老板是个玩摩托的二代,和杨暄关系处得不错,知道他手头紧,就把他介绍到了洗车店里当洗车工。这边按小时收费,不耽误上学。工作虽然累,工资倒是可观。
杨暄算了一下存款,扣除掉学费、日常开支,他已经有余力从熟人手里再买一辆摩托。
这天干完活,杨暄把连体防水服脱掉,身上已经闷出了一身汗。他直接兜头拽掉上衣,端盆水往身上一浇,用毛巾把水珠擦干净,才换上自己的衣服。
“哟,”有人过来拍拍他的肩,“新衣服不错,大小伙子穿上真精神。”
说话的是带他的师傅,姓刘,已年逾五十,也在这家店里干活。杨暄不知道店主和他什么关系,但他对其余人吆五喝六,面向刘师傅时总有几分尊重。
刘师傅瞄了一眼上面的logo:“谈对象了?”
“没。”
“衣服肯定不是你自己买的。”
杨暄低头笑了一下,默认。
“学校追你的小姑娘挺多吧,”刘师傅点燃一根烟,“年轻就是好啊,衣服也是喜欢你的姑娘送的?”
杨暄一愣,有些说不清的情愫从心里一闪而过,他不敢捕捉。
刘师傅还想说什么,正巧一辆车开了进来。
他立即掐断了烟。
干这行的就是这样,生意随时来,累不说,饭都吃不好,或多或少都有胃病。
开进来的是辆路虎揽胜,浑身漆黑,车头饱满厚重。刘师傅迎上去,车门一开,司机先下来,接着副驾驶和后座的门也被推开。
杨暄原本想过去帮帮忙,等看到下来的人,顿时停住了脚步。
刘师傅像是认识对方,但语气又透露出客套来:“还是洗车加保养?”
陆新民“嗯”了一声,随后他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对方。
刘师傅摆手拒绝:“我马上洗车,吸不了。”
“接着吧,”陆新民抛过去,目光落到杨暄身上,“这不还有人吗?”
“他准备下班了。”
陆新民这才认认真真打量杨暄:“这么早就下班?”
杨暄垂下了眼睛。
刘师傅接过烟:“学徒工,你也放心?”
“你带出来学生,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师傅看了一眼杨暄,杨暄点点头。他回到内间重新换了衣服,给尤思嘉发了条晚回去的消息,如果饿了可以自己买点东西先吃。
她此刻应该在玩滑板,玩疯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但是发条短信以防万一。
杨暄去拿水枪去冲车,其余人往外面走。
“泽铭,”陆新民吩咐身后的人,“去给你刘叔叔买两瓶水。”
水流的压力大,水滴溅到杨暄脸上。他抬眼,看到了转身往马路对面走的一个高挑背影。
陆新民继续和刘师傅聊天,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这几年,家用汽车行业发展快极了,生意好做吧?”
“那比不得陆总。”
冲车冲了二十分钟,杨暄感觉到胳膊有些沉重,但还是拿起毛巾来继续擦车。
刘师傅和陆新民重新走进来时,杨暄半蹲在地上,手中停不下来。
“先擦哪里,再擦哪里,毛巾怎么叠,都有讲究,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得擦,”刘师傅说着,也拿起毛巾,“这小子是我带过的人里,干活最耐心仔细的了。”
陆新民笑了:“那这么说,只洗车多可惜。”
“这话不对,”刘师傅反驳,“小事见真章,洗车都干不好的人,还能干什么。”
身后陆泽铭闻言,目光动了动。
刘师傅拍拍杨暄的肩,示意他可以走了,剩下的活交给自己。
杨暄这才起身。
陆新民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正当他要转身去换衣服的时候,陆新民拍了拍身旁的人。
陆泽铭走了两步,往他手里递了东西。
杨暄低头一看,是一瓶矿泉水。
过了两秒,他接过,道谢。
陆泽铭没有回复。
等坐回车上,陆泽铭才拧开自己的那一瓶。
爷爷在和司机聊天,谈论的是方才的人。
“这小子心气太高。”
“年轻嘛,多磨磨就好了,我当年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大街上游荡着打架。”
陆泽铭仰头喝水,方才明明还很渴,嘴唇沾到瓶口,就突然没了喝水的欲望。
陆新民笑了一声:“老张也干这行,你打听打听他们公司今年进不进学校招实习生。”
“没问题。”
后座发出了瓶子被拧上的塑料声响,在昏暗的车厢里有一丝突兀。
陆新民从后视镜望过去了一眼。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尤思嘉给滑板换了新的桥和板面,继续练习招式。
有一起玩滑板的男孩见尤思嘉满头大汗,要请她吃冰,她摆手拒绝了。
“那一起吃饭?”对方继续追着问,“我请你。”
尤思嘉踩在滑板上滑行,后脚扣住板尾,脚踝用力,下蹲、刮板、起跳。
板子在脚下翻转,尤思嘉轻轻松松完成了大乱。
她跳下来欢呼一声。
有人碰了一下说话的男生:“人家心中只有滑板,你干什么呢?”
尤思嘉这才拎起滑板回头,让他们帮自己录像。
今天玩得有点晚。
等尤思嘉掏出手机才看到杨暄发过来的两条信息。一条说他会晚回,另一条是问她现在在哪儿。
尤思嘉没在家附近的广场玩,下午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刷板到了市中心,想要回去,起码得滑四十分钟。她给杨暄回信息,说半小时后到家。
刚巧有人要回家,他骑着一辆电车,后面载了一个女生,单手又拉着另外一个踩着滑板男生,几个人快速地从她面前掠过,后面跟着的男生朝尤思嘉伸了一下手,正是方才要请她吃饭时那个人。
尤思嘉心生一计,她踩着滑板追上去,抓住了前面的人。
电车的速度带起滑板呼啦作响,他们一行人迅速汇进了非机动车道上。
在马路上驰骋的滋味很不错,两旁的路灯全被抛在后面,夜风把尤思嘉的头发刮起来,耳旁就是滑板轮子的声响,她踩着滑板的脚被震到发麻。
尤思嘉感觉自己变得像追逐极光的麋鹿一样轻巧迅速。
快到家时,因为远离市中心,地面上的路逐渐变得不平整,滑板颠簸到了尤思嘉有些站不稳的程度,但前面骑电车到人速度却不见减慢。
她想自己慢慢滑回家,便抖了抖自己的手腕,示意前面的男生松开,但对方却不为所动。就在尤思嘉想用力挣开的时候,突然感到脚下一滞,像是轮子卡住了小石子。
下一秒,她从滑板上飞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尤思嘉抱着滑板,慢慢爬到了楼上。她不知道现在具体的时间,只是屋内还亮着灯。
尤思嘉不敢敲门,犹豫了半分钟,随后坐在楼梯上,动作很轻缓地往上提自己的裤子,还没动几下,就疼得她直抽气。
她听见屋内传来声响。
尤思嘉赶紧把裤子放下,咬着牙站起来,转身用滑板挡在自己面前。
杨暄从里面把门推开,很平静的表情,只是不说话。
尤思嘉不敢和他对视。
过了半分钟,她听见杨暄喊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尤思嘉。”
她心下跳空了一拍,仍旧没抬头:“嗯?”
“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
第39章 Chapter 39
尤思嘉小心翼翼地瞄了对方一眼。
杨暄顿了两秒,换了个问法:“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尤思嘉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
杨暄觉得不对劲,伸出手掌,在她面前展开,示意她把手机拿出来。
尤思嘉一只手拽着滑板在前面遮遮掩掩,另一只掏手机的手动作慢吞吞,拖拉半天,最后终于交上来――
在朦胧灯光的映照下,能隐约辨认出放上来的手机屏幕已经碎成雪花,无法开机。
杨暄看清后,眉心一跳,把手机一收,侧身,伸出胳膊把她往屋里拉:“你先进来。”
尤思嘉跌跌撞撞,行走间扯到伤口,抽了一口气。
对方听到,顿了一下,立刻松开手:“身上也摔了?”
尤思嘉没吭声。
杨暄把她的滑板顺手靠在门后,转身借着灯光,这才看清楚尤思嘉灰头土脸的样子――
手掌心、两只胳膊肘上都有擦伤,这都算是轻度,严重一点的是腿,她的长裤直接磨破,膝盖处的布料被一点血迹浸染成暗色。
杨暄沉着脸不说话了。
良久,他让她坐到沙发上。
尤思嘉乖乖照做。她一瘸一拐地坐下,见杨暄进了另一间屋子后,这才慢慢把裤子往上卷,动作小心翼翼。
擦伤带来火烧火燎的错觉,相比较手肘、掌心这种星星之火,尤思嘉感觉自己的腿上的灼烫感如燎原之势,而膝盖被摔肿,布料蹭在上面则加剧了刺痛,她只能龇牙咧嘴地往上拽裤子,又忽然间看到杨暄抱着一堆瓶罐出来,她耗子见了猫一般,连忙盖上。
“别动,”杨暄出声制止,“卷上去。”
尤思嘉只好把裤子重新撸回去。她见他往旁边的桌子一件件放东西,生理盐水、碘伏、药膏、敷料还有纱布绷带。她再次发现家中柜子里的东西总是很齐全。
杨暄拿了毛巾,拎着板凳坐在她下方,看了一下其他地方的伤口,决定先处理腿上的。
他把毛巾递过去:“拿这个垫着,我先给你冲一下伤口,把沙土冲下去,会很疼。”
尤思嘉瞧他面色好了一些,这才松快下来,邀功一般,说自己不怕疼。
杨暄掀起眼皮看过来。
她瞬间老实,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等对方帮自己处理伤口。
杨暄拧开了生理盐水,准备往下倒的时候,发现怎么都不得劲。
如果她把腿伸长,伤口折叠不好清理,像现在这样正常坐在沙发上,又离他太远。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把腿搭上来?”
尤思嘉点点头,主动过去,刚把鞋子抬高一点,杨暄就握住她的脚踝,动作轻缓地拉过来,搭到自己腿上。
这个姿势很放松,尤思嘉的小腿蹭着他的裤子布料,酥酥麻麻的。
杨暄处理伤口的时候表情挺严肃。尤思嘉起先看他拧拧这个瓶盖,叠叠那个毛巾,后来注意力不知怎么就转移了,她开始盯着对方看。
头顶的灯光昏黄,他们距离很近。她见他低头,眉骨鼻梁嘴巴都清晰,侧脸线条高挺流畅,眼睫毛忽闪忽闪,翻下的影子就这么投在眼下的一小块皮肤上。
她看得太认真,以至于后知后觉出刺痛来,冰凉盐水从膝盖上流下去,把杨暄的裤子打湿。但他没在意,反而把她的这条腿放下,又去捞另一条。
尤思嘉往前挪了一点,挨着沙发边缘坐,起初有些不稳,她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肩。
杨暄拿着瓶子,动作一顿。
她偏头问:“怎么啦?”
对方没说话,更没看她,继续手上的动作,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冲刷伤口。
杨暄期间一直沉默,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他垂着眼,冲洗完伤口,拿棉签蘸上碘伏,由内向外转着圈地涂抹。
尤思嘉以为到这步就可以了,便偏过身子去拿纱布,刚想绑上去,杨暄忽然攥住她的手。
或许是因为夏夜,他的掌心火热,但像烫伤一般移开的人,竟然也是他。
“容易留疤,”他说,“涂点药膏后再绑纱布。”
尤思嘉“哦”了一声。她见他行云流水一般处理好了膝盖上的伤口,自己的两条腿上都被缠上一圈纱布。
理所当然地,她将胳膊也伸了过去。
杨暄却起身了:“其他地方不是很严重,你自己处理吧。”
尤思嘉有点惊讶,以至于愣了两秒。
这种心情,像是小时候早起,竟然发现杯子里的小螃蟹不知所终,有种意料之外的失落感。
杨暄嘱咐她:“伤口不要沾水,洗澡的时候不要用淋浴头,拿着盆接上热水,把毛巾泡进去,用热毛巾擦一下身上――”
说到一半他立刻止住,两秒后重新开口:“总之不要碰水。”
尤思嘉盯着他看,眨眨眼。
“这一周就不要出去玩滑板了。”
她垂下脑袋点点头。
“厨房留了饭,你可以喝点汤,太晚吃东西也不健康,不吃的就倒掉吧。”
尤思嘉继续点头。
“很晚了,我就先走了。”
她点头的力度变得微弱。
接连几句都没听到回应,杨暄这才看她,尤思嘉也抬头,两人都没说话。
气氛有点奇怪。
杨暄试图缓和一下:“你从小就这样,一到夏天,就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的。”
她小声反驳:“才没有。”
杨暄笑了,过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我走了。”
尤思嘉刚想站起来,就又被他按下:“坐着吧,手机我看看能不能修,不能修换个新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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