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儿子不熟
作者：Hesan
简介：
“铁丁”李韩绮收养过一只流浪狗。她叫它“菜菜”，当成儿子养。
救过她的初恋不幸去世，留下个娃。她把这个叫林嘉一的男孩接回家。
丈夫辛自然忧心忡忡。这回不是小猫小狗了，是个半大小子。
李韩绮大包大揽，要做孩子的“第一责任人”。
林嘉一进了家门。辛自然高举游戏机欢迎他，菜菜摇着尾巴讨好他。
李韩绮想用真心焐热男孩的心，却越焐越错。
几番波折后，雄鹰般的女人渐渐练出当妈“手感”……
第一章 往事
在过去许多年里，李韩绮都没去过千安路小区。直到今天。
曾经，她甚至没勇气靠近那个地方。
一切要从 2008 年秋天说起。
当时李韩绮刚上高一。这年夏天，琴市承办奥运会帆船比赛，热情气氛漫延到秋季。闹市墙上刷的奥运口号，公告栏里的帆船运动宣传海报，都还没褪色。人们仍在回味刚刚过去的光荣与热闹，享受被全世界瞩目的快感。
对于这一切，李韩绮并不是很关心。对她个人来说，这个夏天更重要的事，是她中考超常发挥，顺利拿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女孩。琴市女性普遍个子高，她也一样。高一这年，李韩绮身高已达 165 厘米，体型甚至比成年后更胖一点。妈妈说她“脸长得小”，十六岁的人，十二三岁的长相。
这天早晨，一如往常，少女李韩绮顶着一张小孩面孔，背着书包，走出自家单元楼，来到公交车站。她乘 211 路车，坐四站下，步行穿过一个老小区——也就是千安路小区，再向西南方向走总共十分钟，就能到校门口。
李韩绮挺喜欢千安路小区。这里种着各类花木，街道的人打理得很好。正值秋天，梧桐树叶子黄了，落在地上，铺成干干净净的厚实地毯。李韩绮从上面一路踩过去，感觉这“地毯”一直往学校方向延伸，殷勤地送她前往美好未来。
她的高中生涯刚开始没几天，新鲜劲儿都还没过。她喜欢新的学校，喜欢以它为荣的感觉。一想到又要去教室里认真听讲、积极发言，李韩绮不自觉地挺胸，脑袋高高扬起。她的人生充满希望，极度光明。
她闻到秋草的气息。这种特殊的气味，来自路边花坛里那些已经枯萎的黄色小草。李韩绮很喜欢这种味儿。
她深深闻一闻，感觉连大自然都在提醒：开学了，你得好好学习，做最好的学生。
“同学，你们开学啦？”
李韩绮下意识回头看。问话的是个叔叔，看着大概四五十岁。他穿了一身成套的红色运动服，袖子和裤腿边上都有两条长白杠。是最常见的款式。这人的长相同样毫无特点，是让人过目即忘的那种。
“是，开学了。”她随口回答。
“怎么样，学习是不是很累？”
“是挺累的。”
“叔叔”的目光掠过她胸前，看到校服上的校徽：“你是十中的，那你学习真好！”
李韩绮“嗯”了一声。她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对社会的阴暗面一无所知。
但只过了一秒钟，她就被迫直面残酷。
老男人迅速解开了裤腰带。
其实他哪怕不那么迅速，李韩绮也躲不开了。当她看到他解裤子，整个人就已经僵住，两只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这该死的千安路小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白天的，一个过路人也没有。
李韩绮能看见的，只有自己，和这个穿红色运动服的恶魔。
老男人一边从裤裆掏出那玩意儿，一边说：“同学，你看看我这个怎么样，大不大？”
他还好意思叫她“同学”？
多年后，李韩绮回想这段经历，最恨的就是这个瞬间。
她觉得这运动服男人真该死，应该被千刀万剐！直到三十多岁，她还能精确回想起在十六岁的这个早上，她心中产生的奇怪感受。甚至都不是害怕，是傻了。她兴高采烈要去上学呢，走到半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屎。差不多就是这样。
而紧接着，李韩绮又听到有人说话：
“你干嘛呢？”
也是个男的。但不是这个运动服变态。是个年轻的男声。
她有点懵，不知道这声音是在问她，还是问那个老男人。但是她急于回答问题，好像只要回答了，就能把自己从眼前困境中解救出去。
她大声说：“我要去上学！”
那个男生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李韩绮没敢抬头看他的脸。他个子很高，她只能看到他的上衣。
是校服。跟她的一模一样，连校徽都一样！
男生是问那个老男人，问他干嘛呢。老男人支支吾吾的。
李韩绮把头垂得更低了。她既害怕，又期待。少女时期的她还有点懦弱，希望有人能替她解围。男生又问了一遍，然后一挥手，打到什么东西。老男人捂着裤裆大叫了一声。
男生又说，刚才他已经把一切都拍下来了，然后他挥挥手里的一张小纸片。他拍照用的是拍立得，李韩绮后来才反应过来。他还说，他要去报警，要把老男人抓起来，让他蹲监狱。
老男人什么也没说，落荒而逃。直到此时，李韩绮才抬起头，看到对方仓皇的背影。
男生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老男人的后背砸过去。可惜没砸中。他很气恼，说了个不太文雅的词。
接着，男生转向李韩绮。
“一起去学校吧。”
“……你也是十中的？几年级的？”李韩绮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她把双手插进校服上衣口袋，任由它们在别人看不见的暗处哆嗦。
“我是高三的。”
“啊，那你是学长。学长好……嗯，谢谢……”
李韩绮迅速岔开话题，问男生，上学为什么带拍立得啊？
他说，刚开学有很多活动，班主任给他布置任务，让他拍点照片，装饰校园公告栏。还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李韩绮也记不住了。刚刚受过刺激之后，人的脑子是不在线的。李韩绮的嘴巴在不停说话，但头脑根本没回过神。
她没想到，男生忽然说：“你不想说话的话，可以不说，没关系。”
李韩绮呆了。
她后来无数次回忆这一段，确信就是在这个时刻，她对这个叫林潼的男生产生了好感。
那个穿红运动服的老男人，就是一个所谓“露阴癖”。他给李韩绮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上高中那几年，她再也没从千安路小区里走过。即使林潼告诉她说，没过几天，警察就把那男的抓住，拘留了。她还是不敢再走那条路。
此事的积极一面是：李韩绮和林潼成了不太熟的熟人。
2008 年的深秋，天蓝得很深沉。偶然停在树梢的飞鸟神态沉着，仿佛在静候良机。李韩绮鼓起勇气，约林潼一起在学校里散步，还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难题。
有一次，他们在操场上聊天，李韩绮又提起遇到露阴癖的事。李韩绮说，琴市可是刚刚协办过奥运会的城市，风景还那么美，在全国，不对，全世界，都是有名的，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有那种变态！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开始骂，他妈的，他妈的！骂了半天也只会骂“他妈的”。
这句骂人话，在她的痛苦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一开始，她骂得很有气势，后来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最后哽住。她哭了，情绪彻底崩溃。她对一切都太失望。梧桐落叶铺就的美丽长毯，都被那人渣弄脏了。
而林潼什么也没说，就拉住她的手，静静陪在她身旁。
李韩绮感受到林潼手中的温度，渐渐止住哭。
她想，她眼中的世界本来很完美，被那个变态捅了个大窟窿。幸亏林潼出现了，帮她补了补，让她觉得，行吧，这个世界虽然不再那么圆满，但也还能待。
她和他是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在一起的。
“林潼高三第一次月考结束以后，我到他们班门口等他放学，我们一块回去，他会送我到公交车站。其他男生一看见我，就火速钻进教室。接着，我就听见教室里一群人大声起哄……那天我想，既然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林潼是个那么聪明的学霸，肯定也早就看出来了。那我也别藏着掖着。当晚我就表白了。”
2024 年的夏天，比 2008 年的更热。三十二岁的李韩绮边开车，边给丈夫辛自然讲故事。她留着中长卷发，脸上画了淡妆，身穿卡其色短袖西装外套、黑色裤子。
为了今天出来这一趟，她精心准备过。她希望自己显得既庄重又不失亲和力。
“然后呢？”辛自然表情奇怪，“我是问‘当晚’，然后呢？”
李韩绮皱眉：“然后？各回各家啊。我们那会儿很老实！好了半年多，就拉过手。”
女人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向上弯：
“但是林潼可能不知道，我非常喜欢他。他是个特别有礼貌、爱整洁的男生，行为举止跟他的白衬衣一样干净。后来我再没见过这种男的……”
“比我还爱干净有礼貌？”辛自然不服。
“你有礼貌吗？你要是喷你看不上的人，也不怎么文雅吧！”李韩绮主动把话题拉回来，“后来林潼要专心准备高考，我俩就分了。”
“这就完了？”
“对啊，这就完了。这就是我的初恋。”
红灯挡在前面。李韩绮缓踩刹车，转脸看到辛自然酸唧唧的面孔。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女人失笑。
第二章 故人
辛自然半真半假挖苦她：“当然是嫉妒的表情，嫉妒我老婆这清纯又刻骨的初恋。”
他其实还有潜台词：“你确实放不下这个林潼，不然咱也不会走今天这一趟。”
但也不可能真说出来，否则李韩绮真的会生气。而且，反正不管他说不说、怎么想，眼前定下的一切也不会再改变。
跟李韩绮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心中有数。她决定的就一定得办到，不然不会算完。
况且这事……也算是好事吧。
辛自然想着，手指尖不由自主在大腿上画圈。他心思一乱，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你拉倒吧，你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也没闲着吧！我们那时候单纯，你们这些小孩就未必了，越年轻越开放。”李韩绮说个不停，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也没停。
“我就比你小四届，也不至于啊。”辛自然反驳。
“‘三年一代沟，四年已经有一道沟了。’这可是你教我的。”
李韩绮说着，娴熟地将车子停进窄小的车位。辛自然打开车门，艰难地从小缝儿中挤出去，站在地上，环顾四周：
“这就是你初恋救你的地方？”
李韩绮从后备箱拿出水果和礼品，再用车钥匙锁好车：“就这个小区。就前边花坛那里。他爸妈现在还住这儿。”
“也就是说，那个红衣服变态是他们家同小区的邻居？”
“对。林潼虽然没说，但我觉得肯定是他报的警，让警察把那人抓了。”
李韩绮让辛自然拿着东西，两人往右手边一栋楼走去。
千安路小区建于 1985 年前后，里边都是名副其实的老房子。近年政府给翻新过，原本棕红色的外墙被刷成了淡黄色，看着挺干净漂亮。不仅如此，老楼还加装新电梯，方便上岁数的住户们出入。道路两侧遍植冬青树，矮小敦实，一丛一丛绿得深厚。经过这许多年，梧桐仍然高大挺拔，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李韩绮望着眼前一切，心情复杂。忽然她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一旁拐角处有个人影闪过。她心跳加速，再仔细盯着那边。什么也没有。
一定是因为精神太紧绷，看走了眼。她这么想着，走到单元楼门口，辛自然亦步亦趋跟着她。
“几零几来着？”女人问丈夫。
“我哪记得住，我看看聊天记录。”辛自然翻手机，“301 户。”
李韩绮的心怦怦跳，手里汗津津的。她伸出手指，按下 301 户的呼叫键。
铃声突然响起，声音特别大，把她吓了一跳。
“别紧张，放轻松！”辛自然小声说。
“我没紧张！”李韩绮瞪他一眼。
301 的对讲电话接通了：“谁啊？”是个老太太的声音。
“是我，阿姨。我是李韩绮。”
“哦！小李！”
对方没再说别的，给他们开了门。
李韩绮和辛自然进了单元楼，发现电梯正好坏了。于是他们走楼梯上去，一步一步，越走越累。李韩绮想，这么呼哧带喘地见到林潼父母，可真是有点尴尬。辛自然啥也没想，只顾着闷头走路，还抱怨说老房子的楼梯咋这么高。
刚走到二楼半，他们就看见 301 户大门敞开。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从门里探出头。
说是老头老太太，其实也并不很老，六十多岁而已。林潼的母亲余珍，头发还基本都是黑的，只有几绺白发。林潼父亲林江更显老，整个人干瘦，头发全白，脸上皱纹层层叠叠。
“小李，快来！这位是你先生吧？哎呀，怎么还带东西，这么客气！”余珍热情地迎上来，拉住李韩绮的手，让他们赶紧进屋，“不用换鞋，家里也不干净。”
“还是换换吧！阿姨好，我叫辛自然，我是小李的老公。”
辛自然笑得很讨人喜欢。
余珍果然高兴得眯起眼：
“小辛！你好你好，多好的小伙子。”
李韩绮怕她想多了伤心，赶紧岔开话题：“咱们进去说。那个，嘉一在家吗？”
众人进了客厅。林江随手带上门。
余珍与老头子对视一眼，轻声回答李韩绮：“在呢，在他自己房间。”
辛自然把拿来的礼品放在一旁，接着直起身，小幅度转动脑袋，在礼貌范围内东张西望。
只见这房子老是老，但收拾得十分干净，窗台上摆着几盆君子兰。看得出，主人是在用心过日子。
他眼尖，一眼望见餐厅深处的供桌。桌上摆着一张黑白遗像，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温柔。辛自然想，不知道这人以前对李韩绮是不是也这么笑。相框前面有三盘供果，分别是橙子、苹果和香蕉。
“哦，孩子状态怎么样？”李韩绮问。
余珍表情为难：
“昨晚上不太高兴。我和他爷爷劝了几句，他就进屋了，好像不想跟我们多说。”
李韩绮点头：
“没事阿姨，我很理解。他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能也有情绪。这都很正常。”
辛自然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头沉甸甸的，挺不是味儿。
林江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以后就辛苦你多担待嘉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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