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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等等！是你遛我还是我遛你？”辛自然叫狗，狗却压根不理他。他想，是不是看见什么好朋狗了？于是往远处看，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球正在朝这边奔来。
菜菜兴奋得要命，吐着舌头疯狂往前爆冲。即使在小型犬里，它也算体格小的，居然能把辛自然这个体重 140 多斤的大男人拽得前移两步。
小黑球叫小黑，这是小区居民给它取的名字。它是一只流浪狗，中华田园犬，短毛、长腿，嘴巴附近是白色的。菜菜是男孩，小黑是女孩。菜菜对小黑很痴迷，每次看到对方都忍不住要过去亲热，有一次甚至想骑上去。小黑恼了，回头就是一口。菜菜从那之后就不敢痴心妄想，只要能和心上人闻闻、蹭蹭，就满意了。李韩绮对菜菜接近流浪狗这事不太满意，嘱咐辛自然小心点，尽量不要让菜菜挨上去。
辛自然嘴里答应，心里却想，菜菜每个月定时驱虫，每年定期打疫苗，预防做得很充分了，压根不用那么草木皆兵。他小时候也养过狗，知道狗的社交需求很强。菜菜以前又是个小流浪，自由惯了，不能因为它进了自家门，就剥夺它的社交权利。
此刻，辛自然看着菜菜和小黑互相碰鼻子。他提醒自家狗子：礼貌点。
菜菜还是啥也听不进去，只顾着用头蹭小黑的头。小黑跑开。菜菜拼命想去追，却被辛自然的绳子控制住，只能以主人为圆心、绳长为半径，绕着圈干着急。
小黑真的跑远了。它是在奔向一个人，那人是个中老年男子，看上去五六十岁，穿着灰色老头衫、黑短裤，秃头锃亮。
菜菜急得冲着小黑嗷嗷叫。小黑却围着那个老头，献媚般地站起来跳跃。
“别急，咱也过去看看。”辛自然任由菜菜拽着冲过去。
他发现这老头是个生面孔，以前在小区里没见过。老头看看菜菜，再看看小黑，笑着问辛自然：“你家这个是公的吧？”
“啊，对。”辛自然表情有点尴尬，“我们这个怪没出息的，就喜欢小黑。”
“小黑多漂亮，谁不喜欢！”老头满面笑容。
两名人类攀谈起来。辛自然得知，老头姓沙，刚搬到这个小区不到一星期。老沙丧偶多年，儿子在外地工作。他平时生活比较寂寞，所以喜欢喂养流浪猫狗。
“小黑这狗很仁义，喂了几次就和俺可好了。要不是俺那个房东不让养宠物，俺真想收养它。”老沙蹲下来摸摸小黑的头。小黑立刻倒地，翻起肚皮。老沙感叹：“猫和狗不一样，猫不亲人，狗亲人，狗还是想有个家。”
辛自然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心想大概是小黑的境遇让他想起了自己。
与老沙又闲聊几句，辛自然看时间不早了，就匆匆告辞，带着狗回家，给它擦了脚，自己出门去了。
他和老婆李韩绮一样，过去在北京上班，两人也是在那边认识、结婚的。后来李韩绮要调动回琴市，辛自然所在的公司在这儿没有分部，于是他就辞了职，在琴市找了一份新工作。李韩绮所在公司是民企大集团，辛自然则一直在外企，做的是电子元器件销售。
早在李韩绮第一次提回琴市生活的可能性时，辛自然就开始调查。他发现，虽然琴市的产业结构跟一线城市相比还有差距，但是具体到他这一行，有几家巨头在琴市是设有分公司或办公室的。
对着电脑上的招聘需求表，他眼前一亮。回琴市，他不仅不需要担心从一线城市跳槽到二线常见的降薪问题，甚至还可能博个大的，借机升职，从销售经理变成总监。他毕竟是在北京职场拼杀过的人，手里人脉、资源、销售线索都很丰富，琴市的巨头分公司们应该不会不想要他。
而后来的事，果然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辛自然的 offer 甚至比李韩绮的调动申请审批结果更早下来。等工作的事都有了结论，两人就开始马不停蹄准备回琴市。李韩绮这才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丈夫，之前过年回家时，她就悄悄去看过房子，现在还一直和卖家有联系。
两人专程回琴市一趟，一同看房。李韩绮看中的是一套三室一厅，次新房，朝向佳，南北通透、冬暖夏凉。虽然小区所在地段一般，但物业很好。辛自然表示满意。于是李韩绮拍了板，夫妻俩用多年积蓄付了首付，背上房贷；接着了结北京那边的事，双双回到琴市，过上了快乐的负翁生活。
辛自然来到公司。他这外企有一点好，请假没那么费劲。他说上午家里有事，下午才能来，上司很爽快地批了假。更何况他是一名销售。对传统行业来说，在办公室里坐着的销售是最差劲的，所以辛自然面临的坐班压力并不大。
辛自然进办公室的时候，同事们都已经吃过午饭，坐在工位上开工了。似乎有人正盯着他窃窃私语。他转过脸去，朝正在交头接耳的俩人笑：“小吴小洪，中午吃的啥？”
小吴是男的，叫吴强。小洪是女的，叫洪雪，都是销售部门的年轻小孩儿。吴强张了张嘴要说话，洪雪先红着脸开口，答非所问：“老大，我们在说你今天穿得很帅。”
辛自然哭笑不得：“谢谢啊。”他顿了顿，补充一句，“都是老婆给我买的。”其实并不是，李韩绮根本懒得管丈夫穿什么。但辛自然就是下意识撒了这么个谎。洪雪不再说话。吴强倒乐了，抻着脖子：“嫂子真有眼光，搭得真好！”
“干活吧。”辛自然温和地说。吴强缩回头去。
工作到下午四点，他约了明天见一个客户。对方是不好约的大甲方，这次是靠北京的老客户牵线搭桥，才好容易约上了一顿饭，辛自然沾沾自喜。
他要去上个厕所放松下。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开始振动。辛自然低头看，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韩妈妈”。这是他给韩桂兰，也就是他丈母娘的备注。
第十章 对战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丈母娘平时很少直接联系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现在这个节骨眼，最有可能引发矛盾的就是收养孩子的事情。关于这件事，李韩绮两口子可都没跟李家父母通过气，而是瞒了个密不透风。虽然这是老婆的命令，不过在辛自然看来，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要说，也必须慢慢来。
他深吸一口气，没接电话，也没拒接，而是按了两下锁屏键。这样手机不会继续振，过一会儿电话就自动挂了。尿不等人，他快速移动到厕所。
回来后，只见屏幕显示有三条“韩妈妈”的未接来电。辛自然决定继续对丈母娘装死。他打开电脑，给李韩绮发微信：“面试顺利吗？刚才你妈给我打电话，我没接。”
老婆久久没有回复。
男人几乎可以断定，韩桂兰来电，与李韩绮那边的情况直接相关。他能沉住气，李韩绮没理他，说明她在忙。一动不如一静，他应该再等等消息。
打开一份报表，辛自然专心地看起来。看了半小时，李韩绮的微信跳出来：
“晚上咱去我爸妈家一趟。”
这信号可不寻常。从上次李韩绮和她爸在大年三十闹翻后，两口子还没回过李家。
“出啥事了？”
妻子答非所问：“我一会儿把嘉一送到杨馨家里，我跟她说好了，让她帮我带他几小时。”杨馨是李韩绮的同事，俩人在北京的时候就认识，当时杨馨还是李韩绮的上司。两人先后调到琴市分公司后，成了平级，但关系依旧很好。
“行。”辛自然清楚，现在问也是白问。晚上去李家自然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他本想早点走，下班前却被一点临时的事绊住，到六点半才脱身。男人坐在工位上叫车，心想现在六点半下班都算晚的了，回琴市之前，咋也得折腾到八九点才能走。他惜福啊。想到这些，他心里一阵快乐，就算待会儿要跟老丈人、丈母娘“对战”，身上也有劲儿了。
在网约车上他还给李韩绮发消息：“我马上到了！”
老婆又是久久不回。辛自然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四十。估计那边已经战上了。他顿时又有些忐忑。每次李韩绮跟她爹吵完架，都要生气一两天才能复原。辛自然倒不怕自己变成老婆的出气筒，只是觉得生气对身体不好，能不生还是别生。
等他敲响李家的门，都六点五十五了。
韩桂兰给他开门。辛自然一眼看出丈母娘脸色不好。
“妈，对不起，我临走又有点事，耽误了……”
丈母娘没吭声，默默退回屋里。
女婿在玄关处的鞋柜旁边轻车熟路换好了鞋，抽空往屋里远远一望。只见李建业和李韩绮脸对脸，坐在餐桌两边。从玄关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爹的脸和闺女的背。当爹的恶狠狠地盯着桌上一盘菜，而女儿后背挺得僵直，脖子梗着。俩人都纹丝不动。
辛自然立刻像个花蝴蝶似的，扑棱着飞过去：“哎，怎么啦怎么啦！”接着满脸堆笑：“爸！您最近怎么样呀！”
“快死了！”李建业大声回答，看都不看他一眼。
李韩绮冷着脸对丈夫说：“就等你了！你不来，他还端着架子不说。”
辛自然趴在老婆耳边，温言细语：“绮绮，要不咱先回，下次再……”
“不许走！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李建业一声暴喝，猛地站起来。剩下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李韩绮立刻大怒，也站起身：“有你这么跟女婿说话的吗！”
李建业气笑了：“你说什么？我这么说话怎么了？”
“你跟我发脾气也就算了。辛自然不是你儿子，更不是你孙子，你这态度比爷爷还横！明事理的都知道，女婿是客，没有你这样跟人家随便发火的老丈人！”李韩绮理直气也壮。
“好好，李韩绮，你真有本事了。你说我像爷爷是吧？告诉你，我还真想当爷爷，这不是赶上独生子女政策，我只能生你这一个闺女，这辈子当不了爷爷了。我想当个姥爷都没有门！你要搞什么狗屁‘丁克’，我怎么说你也不听。你丁就丁吧，现在又认个大小伙子当儿子，你是不是脑子不好？还是嫌我死得慢了，要把我气死？”
辛自然听得心惊胆战。李韩绮却是身经百战了，比丈夫淡定得多。她不紧不慢：
“终于说实话了。绷了半晚上，真是辛苦你了。今天我在英秀一见到钱阿姨，就知道你肯定得叫我过来，折腾我。”
韩桂兰立刻接话：“钱阿姨？钱芳玉？”
钱芳玉是李建业曾经的老同事，如今也已从公立学校退休。李韩绮在英秀碰见对方，才知道这位阿姨如今已经受聘到这家私立学校担任执行校长。
女儿笑着反问妈妈：“啊？特级教师光告诉你出事了，没说谁报的信？”
李建业的老脸微微发红。辛自然从空气中读出怪味儿。
李韩绮乘胜追击：“看来钱阿姨是悄悄联系我爸，跟他打了小报告呀。这钱阿姨也真是，这么大岁数，都去私立学校当领导了，大嘴巴可是一点也没改，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注意到，韩桂兰的表情不太对劲，好像有点崩溃。
李建业索性说：“对，就是你钱阿姨找我说的，怎么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吗？我上小学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你搂着人家跳舞。我都不敢回忆，你那表情别提多……那个了。”李韩绮皱着个眉头。
李建业张张嘴想说话，却好像噎住了，脸上的红由浅变深。
“你说你这些老同事，愿意跟你来往的还有几个？就钱阿姨人美心善，年年来给你拜年送礼，心里记挂着你这德高望重的‘特级教师’！”说到最后四个字，李韩绮的语气仿佛射击，四颗子弹打在李建业脑门子上，“这还没过年，她就给你送这么个重磅消息当年货啊？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钱阿姨说得没错，那男孩是我收养的，我儿子！回头我叫他和钱阿姨一块儿来给你拜年，你准备好压岁钱。”
“行了！你真想把你爸气死啊！”韩桂兰大叫，随即“哇”一声哭出来。
李建业颓然坐下：“这闺女我真是白养了，白养了……”
李韩绮大获全胜，见好就收，转脸对辛自然示意：“咱们走。”
年轻的丈夫如蒙大赦，跟在老婆身后换好鞋，走出老丈人的家门。
第十一章 礼物
来到车子旁边，李韩绮对辛自然说：“你开车。”她刚才吵架时气得脸通红，现在余红未消，身上还带着杀气，确实不适合开车。
丈夫坐上驾驶位，妻子坐在副驾。李韩绮打开导航，车子按照指示，朝杨馨家小区驶去。
李韩绮把右胳膊支在窗框上，手托着脑袋，眼望窗外喃喃自语：“天都黑了。耽误我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嘉一吃饭没。”
“交给杨馨你就放心好了。”辛自然稍微转动方向盘，车拐进一条路。
“唉。我爸这人，我看是没救了，病入膏肓。心病。”路灯照出斑斑的影子，掠过女人的面庞，再飞速离去，“我今天就不应该去。”
“嗯。”丈夫短短应了一声。
李韩绮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呆呆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刚好遇上红灯，辛自然轻踩刹车，转脸看老婆：“咋了？”
“我以前没概念，今天去英秀参加面试，我发现那学校的家长确实挺有实力。”
“啥实力？”
“开好车的很多，劳斯莱斯、保时捷什么的，都有。你说咱这大众车，是不是有点给孩子丢人啊？”
辛自然气笑了：“你这才刚当妈几天？两天？就被传染上这种虚荣的恶习了？”
李韩绮不爽：“什么叫虚荣，我从自己角度出发当然无所谓，我这不是怕孩子转学以后受欺负吗？”
红灯变绿。辛自然踩油门，车子从容前进。
“你多虑了。我觉得啊，一个学生，特别是男生，只要有一些长处就不会被欺负。比如长得很帅，或者是学习很好，要么体育特别棒，只要有一点好，他就能在班级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林嘉一是学霸呀，有啥可担心的？”
“你真这么想？”
“听你这语气，好像不相信我？”
“我确实不信。你还记得咱从北京回来之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让我回琴市以后放平心态，‘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会排外，这很常见，慢慢就好了’。我们换城市是这样，林嘉一换学校就不是了吗？”李韩绮揶揄丈夫。
辛自然笑了：“宝贝你可真爱我，把我的话全记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落下。”
“我呸！”
“你啊，别焦虑，儿孙自有儿孙福。林嘉一这小子很聪明，他比咱们都强。你得相信他爹的遗传基因。”说到这句，辛自然语气有点酸，“遇到排外的情况，也没关系，真的是慢慢就好了。你用理智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韩绮长叹一声。
“你不要事事、时时都追求完美，这样很累，而且也根本做不到。再说回车的问题啊，咱大众咋了，多么经典的品牌！正因为经典，别人看了都猜不出咱家底儿有多厚。说不定还以为林嘉一是什么巨富之子，不敢得罪他呢。”
明知道他在瞎扯淡，李韩绮还是笑了。辛自然心中一宽，又说：“我还给孩子准备了礼物。你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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