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没挑剔,把她名字写在了册子上。
顾明月一颗悬着的心还没落下,就听见吴妈妈说:“年纪小些不成问题,三姑娘年纪也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比旁人,不过到底撑不住事儿,只在院里先做个小丫头罢,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怎么说呢?还是相当符合顾明月的预期的,她可没觉得自己能上来就成三姑娘院里的大丫头,自己几斤几两她是相当有数的。
既然已经把她定下了,吴妈妈便叫她收拾自己的东西先到主院去。
收养的消息还没散布出去,三姑娘便仍旧还住在孟姨娘的院子里,但主院的房间是要提前收拾好的,选进来的小丫头也要重新再教一遍规矩。
也是进了主院,顾明月才知道,吴妈妈所谓的选丫头,其实是选小丫头――也难怪顾明月轻轻松松就被选上了,三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实际上早就已经有人选了。
消息是没散布出去,但总有消息灵通的人,更何况吴妈妈也是人,也有相交的好友,那些好友又有自己想要提携的人,林林总总,都要来托关系。
顾明月一边跟着吴妈妈学规矩,一边就看着好些人拎着东西来找吴妈妈。
吴妈妈也不避着顾明月,多少也有点提携的意思。
――也是听她们说话,顾明月才知道,方大厨子方中意背着她给吴妈妈送了礼。
那是一对水滴状的耳坠子,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点儿,但稀奇就稀奇在它是海螺珠制的。
海螺珠是玛瑙的一种,价值不菲。方中意拿出来的这对珠子颜色不够通透,也有些杂质在里头,比不上纯正的玫瑰粉海螺珠价值高,但总也要不少银子的。
吴妈妈收礼收得高兴,这才愿意带着顾明月,让她长长见识。
寻了个空隙,顾明月回了大厨房,一眼就看见方中意一个人在角落的灶台里哐哐哐地剁肉切菜,周围好多的帮厨都没看他一眼。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中意一转头才看见她,洗了手过来,问:“今天不用跟着学规矩?”
顾明月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上一回哭是顾大山把她卖了的时候,那时候她边哭边跑也没让顾大山回心转意,后来眼泪流干了,再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值得,可如今她总觉得眼眶湿润,心里攒了无数的话想说。
眼泪和话都到了嘴边,她轻声问:“干爹,你给吴妈妈送礼了?”
方中意起初脸上有些不自在,见她掉眼泪,才慢吞吞开口:“是送了。”
他云淡风轻似的:“干爹没什么大本事,除了小银锁,身上便也只有这么个东西最值钱,吴妈妈在太太跟前当差,眼光高得很,再说了,这东西搁在我身上也白废了,你年纪又小,还使不着呢,送给她正好,你好好在三姑娘跟前当差,将来干爹还要指着你提拔呢。”
见顾明月哭得鼻子通红,他又补了一句:“也不止是为了你送的,先头我就在犹豫要不要送出去,白厨子虽是府里头出来的,到底也比不过太太跟前儿的人,干爹想着通通路子,才好跟你一样到府里去,只是一直没找着好的机会,这不,还是你这事儿给开了个好头是不是。”
他说了那么多,找了无数借口,就是不想让顾明月心里头有负担。
顾明月一清二楚。
说白了,他们之前不过是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之下才相识一场,认了干亲。
庄子里的干亲关系多了去了,一个干娘手底下能有好几个干女儿,大多也都是图干女儿的月钱孝敬,再不咸不淡地给些蝇头小利哄着人罢了。
唯有方中意,认了她这个干女儿便一直把她放在心上,不收她的孝敬,还处处为了她着想。
顾明月流着泪,咬着牙,捏着拳头发了誓:“干爹,从我被卖了,我就当自己没了亲人,但如今三生有幸认识了您,说是干爹,可您对我比亲爹都好,将来我必定要替您摔盆捧灵,一辈子都记着您的慈心,如有违背,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方中意连忙去堵她的嘴:“嘿,我说你这丫头,这毒誓能随便发么?行了行了,你好好去当差就是了,也不枉费了干爹的心意不是?”
他笑眯眯的:“磕了头、敬了香,你既然叫我一声干爹,我自然要保你的终身的。”
第29章
小丫头要学的规矩并不算太多,大多数都在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教过了,如今要增添的也不过是在姑娘院里该怎么伺候。
按理来说应该先分一分每个人的职责的,但是姜云瑶还没搬过来,一切都要以她为主,像顾明月她们就都混着一块儿学。
大多数时候顾明月都在跟着吴妈妈看人。
起初的时候只是一些吴妈妈相熟的人过来,都是带着人的,从几岁到十来岁的年纪都有,每一个瞧着都很像样子――至少比顾明月自己像样,这些人接人待物都不成问题,顾明月跟着看了两天,只觉得自己好像分不太出来她们有什么不同,每一个都稳重干练,四平八稳的。
但吴妈妈礼照收,却谁也没给个准话,只叫她们回去等消息。
那些人也不恼,笑盈盈地答应下来。
顾明月看不懂。
她也没指望自己能搞懂,干爹说了,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东小院里人来人往的瞒不过别人,不过三五天,太太要抱养三姑娘的消息就让整个别庄都知道了。
顾明月一直被默许跟在吴妈妈身边,自然也是跟着看了不少热闹的。
先是府里几个姨娘反应不一,不过她们来得整齐些,倒像是商量好的,早上请安的时候四个姨娘都到了,全都默契地没带上几个孩子。
安氏姗姗来迟,一坐下也不说话,只捧着杯香茶喝,等姨娘们自己耐不住性子。
顾明月对这几个姨娘也多少有些了解,常姨娘敦厚老实,孟姨娘爱掐尖要强,柳姨娘面上看着老实,但心里装着不少小心思,谭姨娘更不用说了,她和孟姨娘一样爱出风头,但她比孟姨娘聪明得多,不见利益不伸手。
她心里把这几个姨娘盘了一遍,果然看着孟姨娘按捺不住第一个出头了:“太太,我听见外头仿佛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要把三丫头从我这儿抱走。”
她拿帕子抹眼泪:“这是怎么说的?我怀胎十月拼命挣下来的姑娘,太太问也不问便要抢走么?”
谭姨娘紧跟着帮腔:“太太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就算您要抱走三姑娘,总该正经和我们说一声吧?咱们又不是那些个不规矩的人家,更何况三姑娘不比大哥儿已经知事了,这您叫她怎么想呢?”
顾明月总觉得谭姨娘话里有话。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摸到了一点儿边――三姑娘懂事了,总是记得生母的,姜玉琅可不一样,他从生下来就被抱到了太太这里,但瞧着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记得生母。
这是在暗戳戳地拱火。
谭姨娘对三姑娘抱不被抱养无所谓,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从前她只觉得太太这人威风八面,如今好不容易窥得她一点儿不安与软肋,她便抓紧了这一点,使劲儿往她的心口扎。
可太太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这话你到老爷跟前说去。”
安氏懒怠搭理谭姨娘,吴妈妈可不会惯着她:“这事昨儿晚上老爷就和太太商议过了,说三姑娘养在太太膝下正好,您有意见也没用。”
姜逢年惯来说一不二,他做了的决定,鲜少有驳回的时候,就算是谭姨娘也不敢忤逆。
倒是孟姨娘怔怔的。
她一路怔忪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她看见姜云瑶正坐着喝茶,一张小几,一束从院子里折的早春梅花,和一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青白瓷的茶盖碗,周围落英缤纷,瞧着是很惬意。
孟姨娘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
她走在路上的时候本还有些难过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太太说抱走就抱走了,半点没问过她的意见不说,还那样冷淡。
而她对姜云瑶,曾经也是期待过的。
她怀孕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那时候她年轻容色好,很得姜逢年的喜欢,两人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得知自己怀孕以后她心里也泛起过涟漪,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那时候她每天肚子坠得厉害,孕反也很严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大夫和她说再这样下去恐怕孩子不会很康健,她是硬逼着自己吃的,夜里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时候她便摸着自己的肚子哄姜云瑶,和她说话,给她唱安眠曲。
她怀胎十月才把姜云瑶生下来,怎么会不爱她呢?
后来是怎么变了的?
孟姨娘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的爱一点一点地消磨了个干净,她只记着自己要去邀宠,要再生一个孩子,最好还是儿子。
姜云瑶日渐沉默,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姑娘年纪大了,有些心事很正常,等将来她求着老爷帮她找门好亲事嫁出去也就罢了。
女人么,一辈子不就指望这么点事情?再多的感情,另一头都通着利益,与其给很多爱,不如给她一个好未来。
可她不在意,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接受姜云瑶也不在意。
孟姨娘一颗心火烧一般,那股愤怒瞬间找到了去处,她掐着腰怒骂:“好哇,我就说前儿你怎么那般态度,原是背着我攀了高枝儿了!连亲娘都不要了,小没良心的东西,枉费我辛苦把你拉扯大……”
她嗓音本就尖利,骂起人来十分难听。
姜云瑶皱了皱眉头,终于抬头看她:“姨娘,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不爱来咱们这儿了吗?”
孟姨娘像被掐住了嗓子:“啊?”
姜云瑶扭头叫小芹去搬镜子来:“您照一照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不像街上的泼妇?”
她目光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怜悯:“姨娘,虽然我年纪小,可我也知道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论才情有柳姨娘,论真情有谭姨娘,再论美貌,连常姨娘也比你强一些,她只是不爱打扮,您有什么优势呢?”
姜云瑶是不愿意拿这些话堵孟姨娘的嘴的,很难听,比孟姨娘骂人还难听,容易让人以为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了男人的宠爱上,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她来了不过几日便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在姜家,想要日子过得舒坦,要么像太太安氏那样家世显赫有底气,要么便只能去赌姜逢年的宠爱。
这些生活在姜家几年的女人难道就看不明白么?她们看得可比姜云瑶明白多了。
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日渐习惯了,时间久了,便也只记得争夺的本能了。
孟姨娘便是深陷其中的那个。
姜云瑶的茶终于喝完了,她也不管愤怒的孟姨娘,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还叫小芹把门也关上了。
孟姨娘清醒了一瞬,也只是一瞬,惯性的思维又使她不高兴起来,认为姜云瑶还是仗着太太所以才对她这样不尊重。
她还想找姜云瑶理论,可没一会儿柳姨娘也回来了,她怕柳姨娘看笑话,只能独自回房生闷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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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月不知道她们这里的争论,她正忙着帮姜云瑶收拾屋子。
吴妈妈终于还是选了两个正经的大丫头出来,一个是太太身边卢妈妈的干女儿,叫兰心,另一个是外院路管事的亲女儿春穗。
她们两个的年纪要大一些,兰心十三,春穗十四,主要是为了提点三姑娘,毕竟三姑娘年纪小,从前又是孟姨娘养大的,想来孟姨娘也不会教什么有用的东西。
除了这两个大丫头以外还添了四个小丫头――三姑娘被抱养的消息一传出来,过来报名的小丫头就和过江之鲫,也得亏顾明月之前就主动,不然还真不一定能选上。
三姑娘的屋子也挺好收拾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左右不过起居住行、吃喝玩乐。
太太特意交代了,可以先捡姜云琼小时候没用过的东西安置。
她和姜逢年对姜云琼是真心好,从生下来的襁褓到年纪大了的衣裳首饰都是备得足足的,姜云琼便是每天换一套都穿不完,小姑娘又见风长,好些衣裳还没穿就穿不上了,安氏管着家,这些东西也不舍得丢,原是留作念想的,如今正好拿出来给姜云瑶用。
顾明月要做的就是陪着兰心和春穗把那些东西整理出来,然后选三姑娘能用的且花色不过时的那些浆洗干净,再一一收纳。
除了衣裳,还有屋子里的摆件插花,小到窗台上的一盆绿植、梳妆台上的象牙梳子,大到罗汉拔步床和门口摆着的样式屏风,以及各种花色面料的靠背引枕、被褥窗纱。
整个屋子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顾明月也难得为姜云瑶感到了欣喜――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如今太太表现出了对姜云瑶的疼爱与看重,有这么个底子在这里,三姑娘以后的路会更好走一些。
倒是后来吴妈妈又来了一趟,领着顾明月和兰心说要去孟姨娘那里一趟,万一有姜云瑶用惯了的旧物,也好一道儿收拾了带过来。
结果三个人到了孟姨娘一瞧,人差点没气晕过去。
按照府里每年每月的份例,一个姑娘一季至少有八件衣裳,再就是逢年过节也会制新衣,新衣裳有安氏叫外头的绣娘过来量身定做的,也有让各个院里去领了布料自己回来裁的,只要不超出该有的规制,安氏是相当大方的。
结果她们跟着小芹打开三姑娘的箱笼一理才发现,箱笼大多都是安氏叫人裁好了送过来的衣裳,其余便没几件单独做的了,就算有也都是些陈年料子,眼看着都不是这两年时兴的了。
再联想一下平日里孟姨娘的打扮,就是最笨的顾明月都知道,多半三姑娘的那些布料都叫孟姨娘扒拉去给自己做衣裳了。
更别说屋里的摆设挂件。
主打一个面上看得过去,实际上内里都空荡荡的。
就算她们心里做好了准备,也多少被孟姨娘的无耻给惊呆了,三个人理了半柱香的功夫就把东西收拾完了,也不过将将一箱笼的衣裳。
吴妈妈把那几样摆设看了一遍又一遍,嫌弃极了,干脆一样也没要。
拎着个小包袱,顺带就把姜云瑶带走了。
等回了主院,她难免在安氏跟前抱怨起孟姨娘来:“那边也忒不像样了,谁家姑娘这么大点年纪不爱俏呢?偏三姑娘日日穿得老成,我原先还以为是三姑娘穿惯了素净的,谁知道原来是孟姨娘没给姑娘做新衣裳!”
顾明月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留心姜云瑶有没有从她屋子里出来,生怕这姑娘听见什么不好听的话又勾起心头的难过。
安氏不咸不淡的:“有什么要紧的,咱们也不缺那点子东西,她既然愿意要就给她吧,云琼虽有些没穿的旧衣裳,也不好全叫三丫头穿旧的,你叫针线房抓紧做些新的给她换上。”
里头又聊起姜云琼,顾明月才听了两句,眼角余光就瞥见姜云瑶换了一身出来了,连忙扭过身朝她露了个笑。
姜云瑶也抿嘴朝她笑笑,只是这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得先去给安氏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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