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攥紧了被面,低着头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呢?”
她一向不信鬼神,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造孽太多,杀业缠身,才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是不是应该再去普华寺一趟,好好拜一拜?
她习惯性害怕地往卫云章怀里钻,钻了一半,发现好像体型不太合适,又默默地坐直了回去。
卫云章也摇了摇头:“此等怪事,闻所未闻。四娘,你好好想想,你落水后,都遇到了什么?”
崔令宜楚楚可怜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三郎,你的头……不是,我的头……”
卫云章本想安慰她一句没事,但看到自己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一句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扭过头道:“玉钟说,瑞白告诉她,是官兵们把我们救上来的,而你可能是撞到了桥柱或者什么石头,脑后受了点伤。”
崔令宜在心里已经把下手的那人大卸八块,但面上却只能关心道:“啊,那三郎,你现在很疼吗?”
“有一些,但也还好。”卫云章苦中作乐道,“想开点,现在疼的变成我了,你就不疼了――你应该不疼吧?”
“一点也不疼。”崔令宜道,“我没……你没受伤,母亲还问我,怎么明明会水,却还是被别人救了。三郎,你原来是会游水的吗?”
卫云章只好点了点头:“当时事态紧急,我想救你,却找不到你在哪,后来好不容易似乎看见你的人影了,游着游着,不知怎的,突然就没了意识。”
现在想来,他那时既没有受伤,气也足,没道理突然昏厥,想来是崔令宜出了事,才导致他们在那时互换了灵魂。
崔令宜抠着被面上的芍药花纹,心里却在琢磨着,卫云章竟然会游水,她此前可从不知道,也没听人说过。但会游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没办法证明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把身体换回来要紧。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向卫云章求助,“我们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吧?”
卫云章默然片刻,才道:“你我是在水下互换的身体,要不……等到了晚上,沐浴的时候再试试?”
崔令宜:“……”
听起来是个很烂的办法,但她也想不出别的招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卫云章叹了口气,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隔壁玉钟她们的屋子,她们说是为了方便大夫诊治,才暂时把我俩分开的。但如今你我这个样子,显然是不好再分开。”
“没错!”崔令宜不住地点头,“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说出去有谁会信?就算家里人信了,风声走漏出去,外面的人只会当我们都疯了!三郎,在咱们换回来之前,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倘若被拂衣楼知晓她与卫云章互换过身体一事,哪怕卫云章什么也没察觉,为了根除后患,拂衣楼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卫云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自己这双柔荑摸到她的大手的时候,有短暂的停顿,但最终,他还是克服了心理障碍,紧握着她的手,鼓励她:“没事的,咱们一定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
崔令宜感动不已,依偎着他道:“嗯,只要有三郎在,我就不害怕了。”
“叔叔,婶婶!”连门都不敲一下就跑进来的,正是卫云章大哥的女儿,襄儿。
陆从兰在后面急急追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说了不要闹!”
襄儿跑进内室,看到小鸟依人倚在婶婶肩膀上的叔叔,顿时愣住了。
崔令宜赶紧直起身子,学着卫云章的样子,轻咳一声:“襄儿怎么来了?”
陆从兰落后一步进来,没瞧见他们之前的模样,解释道:“襄儿听说你们落水,很是担心,但大夫说要静养,我便没让她来打扰。这会儿闻见了厨房里的药味,一问才知道你们都醒了。小家伙一听就跑过来了,真是拉也拉不住。”
襄儿站在床边,仰头望着他们:“叔叔,你受伤了吗?”
崔令宜摸了摸他的头:“叔叔没受伤,倒是婶婶受伤了。”
襄儿见着卫云章头上的白纱,不由害怕道:“一定伤得很重吧?”
“不用担心。”卫云章露出一个微笑,“养几天就好了,你看,婶……婶婶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在跟你说话吗?”
陆从兰道:“此次普华寺桥栏倾塌,导致几十名百姓落水,伤亡情况我倒是不知,总之现在已经惊动了朝廷,如今工部尚书就在府上,父亲与大郎正在同他说话呢。他来的时候,你们还没醒,父亲可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卫云章轻轻碰了一下崔令宜。
崔令宜被迫接话:“呃……父亲可是还在生气?我与四娘并无大碍,不必为了此事,与尚书大人过不去……”
卫云章听不下去了,打断她:“桥栏久未维护,当是下属部门管辖不力,徐尚书平日诸事繁杂,也管不到此等小事上去。然如今既然出了事,又不止是我与……三郎,更牵涉许多百姓性命,往大了说便是工部管理疏忽,下级部门渎职,徐尚书此来,想必也是想找父亲说情。只是父亲正在气头上,我与三郎又还未醒,就算想卖他一个面子,也无从卖起。”
陆从兰道:“正是呢。”
卫云章:“嫂嫂不如趁现在去趟前厅,将大哥喊出去,悄悄递几句话。就说我与三郎都醒了,并无大碍,让父亲不必忧心,也不必为此事与徐尚书生了芥蒂。只是事关百姓民生,不可轻拿轻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方才三郎还同我说呢,若今日落水的只是普通百姓,没有我等,那想来下面那些人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重视,还会做出欺上瞒下之事。若是徐尚书聪明,就该趁此机会,好好整治一下工部风气,还能写份奏折上表天听,也算是功绩一件。你说是吧,三郎?”
崔令宜:“正是,正是。四娘你倒是嘴快,替我都说了。”
陆从兰笑道:“看来弟妹伤得确实不重,还能说这么多话呢。也好,那我现在就去找大郎。走,襄儿,看完叔叔婶婶,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陆从兰牵着襄儿离开了,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两个人坐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差点就露馅了。”崔令宜捂着胸口道,“我又没当过官,哪里知道该说什么话,幸亏三郎你反应快,否则嫂嫂就该起疑了。”
卫云章无奈道:“看来,我们先得想想等会儿怎么应付父亲母亲了。”
两人正对着落水前后的口供,瑞白就来敲门了:“郎君,药煎好了。”
崔令宜:“我又没事,喝什么药?”
瑞白:“正是因为没事,所以才喝的是驱寒强体的补药呀。像少夫人这样受了伤的,药熬得久,碧螺现在还在灶上看着呢。”
崔令宜只好把碗接了过来。
药不好喝,她喝得直皱眉,勉强喝了一半,动作便磨
蹭起来。
瑞白:“郎君快些喝吧,过一会儿,淳安候府的老夫人就该过来了。”
崔令宜一口药险些呛在喉咙里:“什么!”
“普华寺桥栏倾塌,闹得那么大,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了。淳安侯府的老夫人听说少夫人落了水,还受了伤,这不,就赶紧过来了吗?”
崔令宜猛地把药灌了下去,噌地起了身:“她现在到哪了?”
“大概已经进后院了吧。”瑞白说,“夫人去迎的。”
崔令宜一边仓促地找着衣服,一边道:“瑞白,你去门口稍微拖一拖,我这副仪容见了老夫人实在不妥,给我点时间收拾一下。”
“行,那郎君你快些啊。”瑞白收了药碗,便往外面走去。
崔令宜真是焦头烂额:“怎么这时候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来!”
卫云章担忧道:“四娘,我从未见过侯府老夫人……”
崔令宜扶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放心,她是我外祖母,待我一向很好。待会儿她来了,你就装难受,装病,尽量别说话,由我在旁边说就好。”
“这能行吗?”卫云章道,“她若是见我病重,以后常来探望怎么办?”
“还管以后?先把眼前对付过去再说!”崔令宜匆匆给自己扎好腰带,又对着镜子梳了一下头发,用簪子简单束了个髻。
卫云章坐在床上看着,忽然生起一丝疑惑:她怎么穿男装穿得这么熟练?
第17章 第 17 章
还没等他深想,门就再一次被推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过来。
“令宜!”她看也不看“卫云章”一眼,径直坐在了“崔令宜”床边,看着“她”头上的白纱,红了眼眶。
卫云章不敢吭声。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老夫人哽咽道,“不过是去上个香、赏个花,如何会遇上这种祸事?定是他工部偷工减料、尸位素餐!就算我们侯府没有实权,我也定要让你舅舅好好参上一本!”
卫云章:“……”幸亏老夫人直接来了后院,没去前厅,否则若是发现工部尚书就在卫府,岂不是要出大事?
卫夫人跟了进来,道:“老夫人还请息怒,别伤了身子。大夫已经看过,四娘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其他并无大碍,静养半个月就好了。”
“幸亏官兵来得及时,若是我这外孙女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又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想到早逝的女儿,老夫人又是悲从中来。
崔令宜默默递了块手帕出去。
老夫人接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打量他:“你就是卫三郎?”
崔令宜学着那些男人的样子一揖:“正是晚辈。今日携四娘出游,未能照顾好她,还请老夫人恕罪。”
“长得确实一表人才,听闻你学识也高,崔伦才会把令宜嫁给你。可惜你空负一身才名,到了这人命攸关的时刻,却不顶用!你若是会游水,又怎会害得我们令宜卧病在床?”老夫人盯着毫发无伤的她,气闷不已。
床上的卫云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卫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实在没有必要和一个爱孙心切的老人计较,便对崔令宜道:“三郎,今日之事就当长了个教训,以后找时间,再好好去学习如何游水。”
崔令宜:“……是。”
她微微蹙眉,看了卫夫人一眼。她怎么不提卫云章会水一事?是怕老夫人得知后,更加生气?
“老夫人,四娘她受了惊吓,现在还需静养。不如让晚辈陪您去花厅喝喝茶,也好多听些您的教诲。”
崔令宜有心把老夫人从卫云章身边带走,奈何老夫人却一点不给面子:“我与令宜,也是好些日子没见了,成婚后更是再未见过。今日就借贵府宝地,让我们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吧。”
崔令宜:“但四娘她……”
卫夫人连忙拉住崔令宜:“也好,也好。那我们就不打扰老夫人了。”
她走出去两步,见崔令宜还没动,不由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赶紧走。
崔令宜:“……”
她眼睁睁看着老夫人伸手去摸卫云章的脸,却无能为力。卫云章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她也只能用力地抿紧了唇,一步三回头,艰难地往外走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见屋里的老夫人问:“令宜,在卫家,你过得开心吗?”
崔令宜站在院中,望着萧萧落叶,心情无比沉重。
瑞白给她系上披风,卫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见不是很冷,这才放了心。
“这淳安候府的老夫人,倒是真真心疼四娘,竟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找上门来。”卫夫人感叹道,“崔公在京郊书院教书,大抵还未收到消息,就算收到了,赶来也没这么快。不过话说回来,崔公的那位继室,定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却不派人来问一声,实在是没有风度。”
崔令宜没有接话。
卫夫人又道:“她们祖孙估计有许多话要说,外面风大,你还是别在这里站着了,去书房待着吧。我也去前面看看,徐尚书走了没有,别让他与老夫人撞上了。”
崔令宜:“好,那母亲慢走。”
崔令宜进了书房,坐在了平时卫云章读书写字惯常坐着的位置。她瞥了一眼在旁边给她烘暖炉的瑞白,垂下眼去。
在此之前,她一直想着,倘若能有个安全的机会潜入卫云章的书房,她一定要把他的所有书籍翻找一遍,把所有柜具检查一遍。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可她却提不起兴致来,更没心思把瑞白打发出去。
透过窗棂,她望着卧房的方向,愁肠百结地想,老夫人会与卫云章,说些什么呢?
“令宜,在卫家,你过得开心吗?”老夫人抚摸着卫云章苍白的脸颊,心疼问道。
卫云章犹豫了一下,点头。
然而这个犹豫却被老夫人解读为了他在顾忌,登时紧张起来:“怎么,卫家待你不好?”
“不是的,外祖母。”卫云章不得不开口,“大家都对我很好,您不必担心。”
“可是却护不住你。”老夫人道,“那卫三郎带你出去,身边竟只带一个小厮,像什么样子?他家又不是没有护院,若是今日带着护院上街,也不至于让你受伤。”
卫云章在心里大呼冤枉。他就是为了和崔令宜享受自在游逛的二人世界,才会带她出门的。如果不是让瑞白去提前买通了普华寺的大和尚,给他们的二人世界增添一点情趣,他今日连瑞白也不想带的。
“三郎他……很看重我的。不是您想的那样。”卫云章弱弱地为自己辩解。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我瞧你也是喜欢他,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你还是得记得出嫁前我叮嘱你的那些话,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有时候身不由己,未必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现在卫三郎他是真心待你,也难保以后如何。你还是要早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才是。”
卫云章:“……”
这老夫人怎么回事,能不能盼着他们点好?他们家是龙潭虎穴不成,四娘在嫁进来前,到底听了多少这样的话?
“不过,嫁进卫家,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他们有权有势,你还能享享福。”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道,“可怜的孩子,许是前半生遭难太多,才会叫你爹也觉得亏欠,违背了祖宗的规矩,将你嫁到了卫家来。”
卫云章一愣。遭难太多?四娘虽从小丧母,父亲不在身边,一个人在江南长大,但崔家又不可能放任她不管,如何就成了遭难?
“我当初把碧螺和玉钟指给了你,让你带回崔家,是想着碧螺年纪大些,成熟稳重,能把你照顾得精细,玉钟年纪小些,活泼好动,能陪你解闷。如今她们又陪着你从崔家到了卫家,年岁渐长,倘若将来你觉得不够用了,记得再来同我要人。我们侯府的下人,总比你爹家里的下人仔细得多。”
卫云章又是一愣。他以为碧螺和玉钟只是四娘从娘家带出来的陪嫁丫鬟,没想到,她们其实是侯府的人?这可真是奇怪,这老夫人是有多嫌弃崔家,才会连下人都要亲自指定?莫非是对女儿早逝、崔伦续弦一事耿耿于怀?
11/118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