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章挑眉:“你喜欢孩子?”
崔令宜脸上一红:“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襄儿乖巧伶俐,身边多她一个不多。画累了,逗她玩玩,也挺开心的。”
尤其是当襄儿随口说出一些卫府私隐的时候,她就更开心了。
荒院小楼里的剑痕实在可疑,但卫云章手上没有剑茧,她便想,大约是她在卫家接触的人还是太少了,竟头一个怀疑他。
他有一些不为她知的秘密,未必就一定是与那座院落有关。他太过显眼,若是有什么问题,很容易被人发觉。或许,反而应该把目光放在那些最不可能与剑有关的人身上才对。
是以这些时日,崔令宜有意吸引襄儿的兴趣,把襄儿哄高兴了,三天两头往她这跑。陆从兰一开始还陪着孩子来,觉得打扰了崔令宜作画颇不好意思,但后来看崔令宜和襄儿相处融洽,她便也生出了一点偷懒的心思――毕竟亲自带孩子真的很累。崔令宜看出了这一点,正中下怀,三言两语说服了陆从兰,让她放心地把襄儿交过来,不必客气。
照顾襄儿的丫鬟都守在画室外面,崔令宜和襄儿在里头说些什么,她们压根不知道。
襄儿是卫家唯一的孙辈,小孩子心思干净,嘴上也没个把门儿,问什么答什么。虽然她也不可能真的知道什么密辛,但她能说出不少崔令宜不知道的日常琐事,增强崔令宜对卫府诸人的了解,便已是足够。
梳完妆,早膳端了上来,看着面前煨好的山菌鸡丝汤,崔令宜不由一愣。
她掐指一算,这才惊觉,原来今日已经出了国丧期了。这一个月的时间,竟这么快就过去了。
“怎么不吃?”卫云章看她迟迟不动筷,不由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到这些菜,我才想起来,原来现在已经不必斋戒了。”崔令宜道,“所以,我们如今也可以出门了是吗?”
“是啊。”卫云章说,“你想出门吗?”
崔令宜笑了笑:“近日常常作画,我打算过几天上街买点新的颜料。”顺便和纪空明碰个头,和他讨论一下那座小楼的事情。
谁知卫云章却道:“何必过几天?今日正好休沐,我陪你去买便是。”
崔令宜:“啊……我逛街很慢的,三郎恐怕没有这个耐心。”
卫云章啧了一声:“我又没陪你逛过,你怎知我没这个耐心?”
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崔令宜只好莞然一笑:“既然三郎主动请缨,我又怎会拂了三郎的好意?那等咱们吃完,就买颜料去。”
反正现在自由了,来日定能找到别的理由出门,届时卫云章上值去了,还不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今日便先算了,就当和卫云章培养培养感情吧。
用完早膳,二人步行出门,瑞白跟在后面,充当提包角色。
晨风微寒,崔令宜穿了件滚毛的披风,倒不觉得冷。她偏过头,瞅着卫云章笑。
“你笑什么?”他问。
“头一次和男人逛街,觉得新鲜。”
“男人逛街和女人逛街有什么不同?”
崔令宜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和女人逛过街。”
拂衣楼的人,除非是有任务需要,否则大家都是习惯单独行动。
“你与你的继母,没有逛过吗?”
“没有啊。”崔令宜摇了摇头,“她没邀请过我,我也不想和她一起逛。”
和赵氏有什么好逛的
?赵氏出门,多半是去给她两个孩子添置东西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卫云章默了默,牵住了崔令宜的手。
崔令宜有点惊讶,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这是在外面。”
“怕什么,你我是夫妻,又不是无媒苟合。”卫云章说,“那你一般是带着碧螺和玉钟逛吗?”
“也不带她们。”崔令宜道,“我还是喜欢一个人逛,很安静,很省事。”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去找纪空明议事,难不成把碧螺和玉钟两个人丢在大街上?虽然她并不是每次都有事,但总不能有时带丫鬟有时不带丫鬟,那也太奇怪了,索性一次都不带好了。
卫云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以后有我陪你。”
崔令宜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深情目光,一时间有点愣怔。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会是觉得自己人缘很差吧?不会以后她出门他都想跟着吧?这还得了!
“呃……”崔令宜正思考着如何弥补一下,就听身后的瑞白道:“夫人,你说经常来买的店家,就是这家吗?”
卫云章抬头看了看门匾,“绘月轩”,一间窄窄的门面,都有点脱漆了,看上去普普通通,并无什么出挑之处。
他有些疑惑:“这儿的颜料很好吗?”
他习惯在京中的老字号大店订购笔墨纸砚,很怀疑这种小店的质量。
崔令宜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论原料和工艺,这家店的货自然是比不得其他家的。但唯有一个优点,就是他家卖的颜色,都是自己调出来的,有许多别处没有的特殊颜色,正好方便我拿来直接用,省了不少事。”
“原来如此。”卫云章点点头,“那便进去瞧瞧吧。”
进门是个木质柜台,两侧架子上摆了许多文房用具,卫云章闲庭信步,在一只石雕的笔架前停下,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柜台后的掌柜抬起头,看见是崔令宜,连忙堆起笑容:“娘子,您终于来了!两个月前到了一批新的青绿颜料,我想着您肯定喜欢,还特意给您留了几盒,结果好久都没见着您的人影,我还以为您不在京城了呢!”
崔令宜害羞一笑:“我前段时间成亲了。”
掌柜一愣,看向卫云章,不由笑得愈发灿烂:“原来是这样!夫人与郎君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恭喜,恭喜!”
崔令宜:“你刚才说的青绿颜料在哪,拿来我瞧瞧。”
“一楼地方有限,我放在楼上了,夫人请随我来。”掌柜拱了拱手,便转身往二楼走去。
崔令宜朝卫云章道:“那我上去啦?你要不要也上去?”
卫云章看了看那窄窄的、咯吱作响的楼梯一眼,摇了摇头:“罢了,你上去就是。我在下面等你。”
“好,我试完色就下来。”
卫云章又拉住她,悄声道:“你是他的老顾客了,他竟不知你是崔家娘子吗?”
崔家与卫家结亲,那声势浩大的,京城谁人不知?
崔令宜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我故意不告诉他的。倘若被他知道我是崔家娘子,他看我有钱,坐地起价怎么办?又万一打着我的旗号做生意,出了事,我的名声怎么办?”
卫云章点点头,赞赏道:“你想得倒是周全。”
“那是自然。”崔令宜朝他眨了眨眼,提着裙子,快步上了楼梯。
卫云章把手里的笔架放回架子上,又开始背着手,在楼下继续游逛。
崔令宜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随即进了掌柜的房间。
掌柜一边把颜料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边轻声道:“姑娘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卫三郎今日休沐,非要跟着我出来,我不方便直接去见纪门主。”崔令宜皱着眉道,“过几日等他不在家了,我再出一趟门,你让纪门主不要着急。”
掌柜笑了一声:“今日才是解禁第一日,门主他倒也没有急到这个程度。”
崔令宜:“身为卫家妇,我也不能老是往外跑,次数多了遭人怀疑。我已有些发现,等找到时机了,我自会去找他。”
掌柜:“好。”
过了一会儿,崔令宜拿着打包好的颜料下楼。
理所当然是卫云章付钱。
等出了店门,崔令宜说:“我还以为你也会买点什么呢。”
卫云章摇了摇头:“没什么看中的。”
这家店应该是面向普通百姓开的,文房用品用料不是上乘,入不了他的法眼。不过崔令宜买的是作画用的颜料,只要颜色好看耐用就行,管它是什么做的呢。
卫云章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负手而立,故作矜持地道:“我方才在门口听见路过的人聊天,说是普华寺的菊花开了,你想去看看吗?”
第14章 第 14 章
要说这普华寺的菊花,可算是每年深秋京城里的一大盛景。因是在城中,寺庙占地不大,但位置却极好,三面环湖,香客需得从岸边的长桥上通行,才能抵达建在湖中的寺庙。每到秋天,湖上白鸟依依,岸边金菊摇曳,间或夹杂着寺庙的晨钟暮鼓之声,是文人雅客们最爱的聚会之地。
崔令宜是个大俗人,虽然很擅长附庸风雅,但心里对这种事情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她正欲回绝,便听瑞白在一旁道:“郎君说得对呀,这个时节,正该赏菊!说不定夫人逛了一圈,还能多些作画的灵感呢!届时夫人作画,郎君题诗,岂不美哉?”
崔令宜:“……”
我真是谢谢你啊。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道:“那便去看看吧。”
离普华寺越近,路上的行人便越多。官府虽下了通知,一个月内不许民间娱戏,但也没有不许百姓正常出行,像卫夫人、崔令宜她们这些大家妇不出门,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而已,并不是真的被禁了足。
许是受了太皇太后去世的影响,加上菊花盛开,普华寺近来的香火都很旺盛,放眼望去,长桥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崔令宜与卫云章随着人流,缓慢地穿行而过。次第从菊,尽入眼帘。佛门香气萦绕鼻尖,似乎真的能令人静心。
过了长桥,便是寺门。崔令宜探头望了望,只见寺里摩肩接踵,全是求着上香的香客,便有些不想进去了。
卫云章摸了摸鼻子:“不想上香便不上了。咱们去求个签,问问运势,再看花也不迟。”
崔令宜瞥了他一眼:“你还信这个呢?”
卫云章搬出经典一句:“来都来了。”
崔令宜又叹了口气:“行吧。”
她自是不信这个,觉得都是和尚赚钱的把戏,但既然卫云章在兴头上,也没必要扫他的兴。
求签的队伍排得很长,卫云章直接选了最贵的没人的一档,带着崔令宜,单独进了一个小房间。瑞白站在他们身后,朝解签的大和尚眨了眨眼,大和尚当即会意地颔首。
崔令宜正在抱着签筒研究里面的签文,卫云章笑道:“以前求过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
“那今日便多求几个签,把什么都问一问。”卫云章低声道,“我花了最贵的钱,他们不敢怠慢的。”
崔令宜抿唇一笑:“好。”
大和尚上前,行了一礼:“阿弥陀佛。不知卫郎君与夫人,想求什么签?”
崔令宜奇道:“你们认识?”
大和尚笑道:“卫郎君以前常与朋友来寺中聚会,贫僧又岂会不认识?”
怪不得卫云章非拉着她来普华寺,原来是有关系。
崔令宜连求了几签,分别问了崔家与卫家的家宅、财运、健康等,俱是上签,她不禁有些狐疑:“怎么手气这么好?是不是你们故意串通好的?”
“阿弥陀佛,这签筒夫人是看过的,根根不一样,签子也是夫人自己摇的,何来串通一说?”大和尚道,“想来是郎君与夫人本来运势就好,这才会摇出上签。”
卫云章心情很好:“再问问你我的婚姻如何。”
崔令宜把签筒塞他手里,红着脸道:“要问你自己问,我才不要问这个。”
卫云章干笑一声,只好自己上阵。他摇了半天,摇出一根“红霞映碧波”,他捡起来看了半天,不解其意,问大和尚:“大师,此作何解?”
大和尚接过,顿了一下,才笑道:“此也为上签。‘人若自知天理合,何须着意问天神。*’――恭
喜郎君,恭喜夫人,你二人是天配良缘,该是情投意合,白首偕老!”
卫云章听得很是满意,崔令宜在一旁低头含羞,绞着手指不吭声。
大和尚道:“二位既然来了,不如去隔壁茶室稍坐片刻,贫僧让小沙弥来为二位奉茶。”
“也好,我们走了一上午的路,是该歇歇了。”卫云章朝崔令宜招了招手,“四娘,来。”
大和尚带他们进了茶室,小沙弥端来茶水和素糕,崔令宜刚坐下喝了两口茶,便听大和尚道:“卫郎君,前段时间你留在寺后林亭上的墨宝,住持命人抄了下来,只是有些字的墨迹模糊了,不知是否抄对,郎君可方便前去一观?”
卫云章轻咳一声:“戏作罢了,何至于专门抄录。罢了,四娘,你且在此坐会儿,让瑞白陪你,我去去就来。”
崔令宜刚想说她也想去看看是什么诗,不料已经被卫云章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能坐下。
她托着腮,望着卫云章和大和尚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外林下,大和尚与卫云章站定。
卫云章:“怎么了?我昨日不是让瑞白给过你钱了吗?”
大和尚忙道:“卫郎君,不是钱的事情。”
“那是什么?你今日办得很好,虽然四娘她起了疑心,但毕竟都是上签,又没有证据,看得出她还是挺高兴的。”卫云章道,“你们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保证摇出来是上签的?”
大和尚苦着脸道:“早就听闻,卫夫人乃是崔公之女,蕙质兰心,不敢在她面前动手脚,是以贫僧什么也没干,能摇出来什么签,都是贫僧一张嘴说的罢了。”
卫云章愣住:“那方才……”
“方才夫人问的家宅等事,有些确是上签,有些实际虽是中签,但也问题不大,无非是多注意些罢了。”大和尚深吸一口气,“唯有郎君你摇出来的那支姻缘签,乃是下签啊!”
卫云章愕然:“怎么可能?你也看到了,我与夫人感情明明就很好!”
“这与感情无关,郎君,摇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贫僧也只是按着签文上的字解签罢了。你摇出来的那根‘红霞映碧波’,于姻缘里乃是下签,意为‘立志强成非好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什么意思?”卫云章都气笑了,“我们二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相合,你情我愿,如何就成了‘强成’?什么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说我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大和尚额头上都渗出汗来:“郎君,贫僧哪里知道这些……只是你先前说了要哄夫人开心,贫僧便按着郎君的心意办事,但这签文上的实际内容,贫僧却不能不告诉郎君啊!至于信不信,那是郎君的事情。”
卫云章撇过头去。半晌,他才道:“你当真没有记错?或许是你解签解错了呢?”
“贫僧解签都解了多少年了,如何能错?”
“……罢了。”卫云章皱眉道,“你且忙去吧,今日之事,休要对第三个人提起。”
“贫僧明白。”大和尚连忙退去了,只留卫云章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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